华世子近日有些幸福得过了头,看花花俏,看水水清,连大夏天里最躁人的蝉鸣,他都能听出一番特殊的情趣来。除了夫人的眼疾,简直没有任何可忧。
这唯一的忧虑,也在公祖珛依约送来一张针灸方子时荡然无存。
据他所言,绵香毒确无解药,解毒用的是一套针法,期限只有两年,若在两年之内施针,毒不伤身。若在两年之后,便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华纾从女子肩头取下最后一根银针,问道:“感觉如何?”
孟嘉额头上冒了细密的汗珠,闭着眼睛咬牙道:“疼。”
“知道疼就记得,以后离那些脏心烂肺的远些。”
孟嘉淡淡一笑:“知道了。”
华纾起身,取了干帕子来给她拭汗:“刚行完针,半个时辰再沐浴。”
孟嘉点了点头,问道:“这些日子,朝廷里可有什么异动?”
“能有什么异动?”
“我心里不安,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孟嘉摸索着系衣带,想起了阿璨的话,心中一动,“定王没有什么动作吗?”
华纾轻描淡写道:“还没有,不过……也许快有了。”
“什么意思?”
“魏博最近不大老实,和北边儿的成德做成了一桩亲事,迎送嫁娶之间,不晓得递了什么话,成德节度使简大开已经派探子到京,催了他们家小少君三遍。不巧的是,手底下的人不靠谱,那一日和京城里的故人在酒楼叫妓子吃酒,露了风声,被陆琦的长子陆泊抓了把柄,现下人还在陆泊手里扣着。”
“等等……兵部尚书陆琦,他真是定王的人?”
“你不知道?”华纾挑挑眉,“逍王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要细认一认,连重谳都对他十分放心,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动他,可见他在京城混得有多差。陆琦这匹老狼,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拜他当主子?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对此深信不疑了。”
孟嘉无奈一笑,摇了摇头:“照此说,这消息已经到了定王手里,他什么反应?”
“自然是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
“我想也是……要是有什么风声漏出去,恐怕京城上下人心惶惶不说,河东、河南一齐不安分了也未可知。不过,成德节度使不舍得他宝贝儿子,魏博节度使对他儿子可够狠的。”
华纾道:“赵缁他老娘生他的时候,正赶上他老爹出门打仗,家里守卫一时不慎,被盗窃城防图的细作混了进来,把他娘吓了一跳,险些为此母子二人同赴阴曹。虽是虚惊一场,到底落了病根儿,先前还好,自有了第二子,便对他着实的不上心。偏偏他自己也是个废物,饮酒玩儿女人一把好手,此外事事被下头的弟弟压了一头,便更没什么权柄可言。”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不食子,赵望夫妻也太狠心了些。”孟嘉摇摇头,叹道,“如此大权在握尚嫌不足,依你看来,他们是想实意谋反,还是想从朝廷这里捞些好处?”
“眼下还未可知,须得再等等看。”华纾折了两折手里的帕子,低头看着帕角上的海浪纹,莫名问了一句,“若有一日到了生死关头,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这问题,她已经问过自己无数遍。
她伸出手,从他臂弯处顺着衣袖下落,直到握住了他的手,才温柔笑道:“我嫁了你,当然什么时候都愿意随着你。”
华纾握紧了她的手,郑重道:“我从前不曾有意隐瞒你,但也从来没有跟你明述过我的心意。虽然如此,想来你也已经猜得清楚明白,我便说明白一句话,今时今日,四海不安,唯强争能有一条活路。我要为你我找一条活路,你说,好不好?”
“好。”孟嘉不假思索,笑道,“当然好。”
“真的?”
孟嘉点点头:“只是我也有一句话,民为天下之本,你若要起事,来日不可行害民之举。”
华纾抓着她的手贴在脸上,伸手揽过她来,笑道:“那你可要看紧了我……我怎么知道是利是害?”
孟嘉摸着他的脸,温声道:“你知道的,要不然怎么对我这么好呢?好得让我再也离不开你了。”
华纾显然很是受用,利落一翻身,上身伏在她身上,凑近那红润的樱唇吐气:“也就是你。”
原本,孟嘉既然回转了心意,华纾对生子一事就又存了犹豫。怎奈孟嘉在他颈间吻了一下,黏黏糊糊吐了一句“想要个女儿”,华世子于此道上着实的没享受过这样待遇,耳根子难免软了些。两人遂是蜜里调油,比新婚还缠绵三分。
转眼间,便是七夕。
七夕是女儿节,也算个大日子,虽不及上元热闹,倒也引人注目。女儿家穿针乞巧拜七姐,到了晚上,还得到街上逛一逛灯会。
孟嘉的眼睛刚好没多久,歇了几天,听说秋筠的噙香楼又上了新戏,又领姜黄去看了一道。临走时,想和秋筠说一声,底下人却说,老板已然出门去了。再寻宓洮,竟也不见人影。孟嘉一头雾水,只得再度领着姜黄晃上街去。
“比起上元是差得多了。”孟嘉看看两侧街景,兴致缺缺,“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华纾下午就有事出去了,傍晚时着人传了话,说有事要多耽搁一会儿,她才领姜黄出来逛逛。没想到女儿家多在家里结伴玩耍,倒是少有出门闲逛的。见过京城上元夜景,难免觉得目下光景寡淡许多。
拣着热闹街道走,渐渐地,人流多往一个方向,那面还传来一阵锣鼓吆喝,嘈嘈杂杂地讲些什么。孟嘉起了兴致,遂也顺着过去,方瞧见众人围绕着一方擂台。擂台前左右两端各设了一处桌椅,中间设了一张长案。擂台上的人说完了话,正向众人招呼:“哪位肯上来一试?赢了有丰厚彩头!”
孟嘉随手扯了扯旁边一妇人,笑问:“这位娘子,不知道这是做什么?”
“你们不知道?”那妇人指着台上的年轻男子,“押武科呢!”
“何谓押武科?”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妇人解释道,“台上这个年轻人,叫谢无暮,他每年七夕都掏银子办擂台,男女分科比拳脚,比出个魁首来,魁首就能拿到今年的彩头!听说去年的彩头可重了,男魁首的是一块儿和田珮,女魁首的是一只二两沉的赤金花丝镯子呢!”
“哦?”孟嘉笑着,回头看姜黄。
姜黄:“……我不去。”
孟嘉啧啧叹道:“以你的身手,上台去岂不算是欺负人了?紧张什么,我差一只镯子不成?”
说话间,台上的年轻男子又高声道:“今年的奖品——男魁魄珠一颗。”说完,他取过身边人手中捧盒里的一颗剔透珠子向众人展示一番,又放回去。
“女魁,雪翠貔貅坠一只!”一只约略有手掌一半大的玉坠被吊在红绳上,向四周的人展示。
是什么翠,孟嘉倒没看出来。她正想细细地多看两眼,身边的姜黄却拉了她一下:“我要上台。”
“哦?”孟嘉摸了摸鼻子,“你有兴趣?”
姜黄点了点头。
“行,去吧。”孟嘉拍拍她的肩,“输赢还在其次,注意点儿,别受伤。”
姜黄上台后,谢无暮笑道:“好!还有哪位姑娘愿意上来?”
上台不允许使用武器,孟嘉抱着姜黄的剑,站在后排,瞧着台上。
“我来!”随着一声冷喝,却是一道瘦影越上台去,稳稳地立在姜黄的对面。
孟嘉笑容一僵,分开人群走进去,到擂台前左侧的桌前站定,一手“啪”地拍在桌上,高声怒道:“不是说男女分魁吗?!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面却有人冷笑两声,讥道:“孟大人,手下人输不起罢了,何必恼羞成怒呢?”
孟嘉看向来人,眼里口里都如刀子一般,“凡事论个理字,赵少君,我知道同你讲这些也讲不通,只不过一个小玩意儿而已,竟也劳动你如此费心。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堕了少君的面子,下官可万万赔不起。姜黄,回来!”
赵锱遭她一顿抢白,脸是绿了又绿,却终究只是冷哼一声,道:“恐怕她不会下来?孟大人,你没有看见你那位小侍女的眼睛,早就盯死在了魁首那条玉坠上了吗?”
孟嘉指着台上那条黑色的瘦影,冷冷道:“赵少君,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个女人!”
“当然不是。”赵缁说完,却向当中的长案走去,手上抛着一锭大银,搁在桌上,“谁说男女一定分魁,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技高一筹!”
他两指叩了叩桌面,阴狠道:“谁拦着,我就拆了他的骨头!砸了他的摊子!”
谢无暮脸色一白,傻子也知道,赵缁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孟嘉冷笑道:“为难一个女人,很有意思?”
“当然。”赵缁抬眼盯着她,“尤其是华纾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