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将士见到魏铮纷纷举械见礼,而他呢,也保持着亲和长官做派,一一颔首会意。
篝火旁几位将士见诸帅到来,立马上前,“督帅!”
魏铮略抬手一扬,后者会意,快步退下。
火堆旁,数十浑身捆绑麻绳大汉,嘴里塞布,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冲天火光照在脸上,显出一片狠戾之色。
“谁是当家的?”
最右侧一男人呜咽,王寒声上前一把扯去他口中粗布。
魏铮挑眉看去 ,估摸着二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留着络腮胡。
未等他开口,那络腮胡男人大喊,“他爹的,有本事放了我,咱们单挑!”
众将闻言大笑,魏铮唇角勾起,下蹲与他视线平齐,语气戏虐,“就你,也配?”
“小兔崽子我不活剥了你!”络腮胡男人脸皮涨红,挣扎起来。
魏铮站起身,居高临下,乜斜着他,“叫什么?”
“爷爷我叫林辉胡!”他挣脱起身,但双腿还是跪着,头颅高昂,像只鹅。
魏铮嗤笑,并未言语。
一旁章钊见了,粗声道,“他爹的,你这兔崽子是不想活了?敢来挑衅我们将军?”
“将军怎么了!?老子爹年轻时,杀个将军就和闹着玩似的!”林辉胡啐一口,梗着脖子嘴硬。
一言听罢,魏铮笑意更甚,双手抱胸,懒散打量着他。
“脑西搭牢,死到棺材板里头还翘嘴巴子!”
“胳肢窝长脑子玩意,你看我不大嘴巴抽你!”
众将帅纷纷嚷道。
王寒声对此鄙屑,紧着接口,“杀将军?你小子怕不是被那九尺的陌刀吓傻了?还闹着玩?我杀你就跟宰鸡似的,你要不要试试?!”
校尉掷去长剑,王寒声一把接过,就要朝林辉胡砍去。
“魏铮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是家中幺子!侯爷要是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这剑还没碰着他,林辉胡便倒地鸡猫子鬼叫。
魏铮朝后者使眼色,王寒声识相,收剑回鞘。
“也是,你要搬出侯爷,我还不能动你了。”
林辉胡乃鼠辈,被虎贲军怎么一吓唬,连底裤都翻出来给人家瞧了,先头天不怕地不怕气势早就跑到九霄云外。
放眼大魏,大大小小侯爵加起来便有十个,他没头没脑喊一嘴,倒引起魏铮兴趣。
“既然是侯爷的座上客,我们自然不好懈怠。”他拔刀横扫,寒光破空,刀风呼啸,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将军饶...!”话未完,林辉胡吃了一嘴沙,正欲抬手抹嘴,发觉绳索已被斩断。
魏铮大马金刀坐下,刀尖一下一下磕在石面,溅起细微火星。身后站着一众将帅,缄默不语。
林辉胡爬起身,活络手腕筋骨,贼头贼脑四处打量,回头便对上章钊凶神恶煞一双眼,“看在乱瞧,担心宰了你!”
他讪讪摸了摸鼻子,“切”一声。
“有高枝不攀,来做土匪?”魏铮盯着石头上被刀尖中蹭发火星,眼皮都没抬。
林辉胡见他这模样,有些犯怵,“老子没钱,就想当土匪,你管...管得着...”
“是定远侯,还是安昌侯?”
那一声磕托又一声磕托,直直敲到他心里,林辉胡浑身起鸡皮疙瘩,额角冒出冷汗,“我...我记不清了。”
“锵!——”
火星飞溅,林辉胡身躯一震,见那沙包大小石头裂开条缝隙。
魏铮收刃回鞘,站起身,冷冷道,“记不清?那别记了。”说罢,纵步离开。
还未等林辉胡参透这话,章钊小山似的身影逼近,紧接着,脖子一凉,嗓子眼涌上甜腥味,血液如泉涌出,魏铮背影倒映在他瞳孔,直到涣散。
闷哼倒地声自后背响起,四五声凄惨哀嚎后,魏铮止步。
月色溶溶,凉风习习。
抬眸望去,夜幕低垂,一枚弯月斜挂,四周繁星寥寥。腰间同心结上流苏被吹起,隐隐漏出个“梵”字。
魏铮将同心结解下,散出馨香萦绕鼻间,好似那人就在眼前。
他唇角扬起弧度,未曾等笑意散去,一丈开外灌木丛,传来低低狼嚎,枝叶微颤,绿叶掉落。
魏铮朝那走去,丛灌木却筛子般抖起来,他立觉不对,快步上前扒开草丛,惊起高树枝头乌鸦震翅高飞。
扑棱一声。
梵音听着乌鸦啼叫逐渐远去,一颗心沉入谷底。
四周草木枯枝清香渐渐消散,喉头涌上腥气,心跳震腔,手脚止不住颤动。
梵音堪稳心神,额角滑出汗珠,滚入眼中,涩意难耐,可她不敢轻举妄动。
绿色眸光倒映在瞳孔,梵音余光瞥见,灰狼步步上前,低伏身子,鼻尖贴着裙摆嗅个不停,喉头滚出阵阵低嚎,湿冷呼吸透过布料,拍在自个足踝。
灰狼肚子不干瘪,周身散着血气,想必是刚吃饱。它只是好奇,试探自己有没有威胁。
腰间褡裢里有把小短剑,预备用来采割青蒿,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也不知是时乖运舛,亦或上天眷顾,每逢性命攸关时,总能让她看到一条出路。
手有短剑,内心就有殊死一搏的勇气。她怕激怒灰狼,不敢有大动作,右手缓慢朝褡裢摸去。
灰狼耳尖一歪觉察响动,漏出獠牙,猛扑上前。梵音倒下瞬间,抽出短剑,反手挥出,寒光划出一道银弧,破空声响。
灰狼一侧眼珠破裂,嚎叫自林中冲出,梵音应声倒地,惊起鸟雀高飞。
梵音见状,爬起身,拔腿狂奔。灰狼瞎一只眼,面目狰狞,后退蹬地,身躯似箭离弦,发力朝猎物追去。
双足不敌四驱,刚出三丈,视线一黑,后背似千斤顶来,足下失衡,重重摔倒在地。
灰狼一跃而上,张口就咬,梵音伸手格挡,利牙刺进皮肉,沉闷撕裂声。
短剑掉落,梵音肩背悬空,闷哼一声,咬紧牙关。
狼口处传来,小臂骨头在狼口处被挤压出酸牙咯吱声。温热血液黏着腥臭口涎糊满手臂,视线因剧痛和血液倒流阵阵发黑。
钝痛自后背贯穿全身,她张口,是条搁浅的鱼,只剩喉管因剧烈抽搐挤压出“嗬....嗬....”声。
濒死感涌上,强烈求生本能压倒一切,意识混沌中冒出念头——她不能死!
指尖够到短剑,她猛地发狠,用尽全力,狠狠朝灰狼眼窝刺去。
倏瞬,一道尖锐刺耳厉啸,毫无征兆撕开林中死寂。
紧接着极其沉闷干脆的贯穿声,箭头带着碎骨、脑浆,从灰狼另一侧眼眶下方刺出,
甚至没看清发生什么,压在身上灰狼头颅一震,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如同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了满身!
巨大冲力使灰狼头颅向旁侧猛地一歪,庞大身躯随之轰然倒塌,重重砸在梵音身旁泥地上,溅起一众泥点枯叶。
梵音浑身脱力,瘫坐在地,汗如雨下,后背湿透。
不远处,树上站着人影,收势背箭,一跃而下,步步靠近。
见她摘下面纱,“我来晚了姐姐。”
从灰狼眼中拔出短尖,紧握剑柄的手骤然放松,梵音身子一软,喘着粗气,“怎么是你?”
乔月从腰间解下水囊,打湿帕子递了过来,“从你离开草屋,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进了兖州,军卫太多,我进不去....只能在这附近守着,没想到你真的偷跑出来了!对了,那男人是皇子吧,他对你可真好。”
梵音满腹疑云,“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怎么知道我在兖州?你怎么知道那男人是皇子?”浑身刺都立起,在从恶狼空中逃生,情绪高度紧绷后,她不会相信任何人
面对她抛来一连串疑问,乔月倒是显得泰然自若,“那日在城门是你救了我们,商队走南闯北,想了解你的动向易如反掌,至于皇子....”说到这她耳垂微红,“他身边有宦官,轿辇也是皇室专用的,再说他还给你牵马来着...”
梵音不想与她深谈,“这样嘛,是我多心了。”她蹙眉,捂着胸口,嗓子一甜,竟然吐出一口鲜血。
乔月见状,立马上前帮她顺气,“姐姐,你跟我走吧,我替你找大夫,那兖州城此刻与地狱没区别,你回去就是送死。”
“我必须回去。”梵音拂开她手,扶着树慢慢起身,四下看去,背篓早就无影无踪。
“你在找这个?”乔月挑着背篓带,歪头看她。
月色下,少女眨着杏眼,看着人畜无害。
梵音扫一眼她神色,垂眸接过,“多谢。”随后一瘸一拐,踩着枯枝烂叶,朝山腰走去。
“你还要回城?”乔月迈步追上,在她耳旁絮絮叨叨,“我可听沿途流民说了,那疫病一旦染上,头脚生疮,流血流脓,死后便化作一滩尸水。”说到这她头皮发麻,嫌恶似的搓搓双臂。
林中回荡乔月呱噪嗓音,梵音瞧见前处被踩出一条小径,估摸着就是药农上山采药必经之路。
“假的,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那么多花样。”她捡来根半人高粗枝,撑着它借力。
这离灰狼尸首已有段距离,梵音点燃火折子,弯下腰沿途四处查看。
乔月见她这副模样,不免好奇,开口问道,“那你出城干嘛?”
“青蒿!”梵音陡然拔高声量,倒把一旁人吓个半死,“你做什么?!”
抽出短剑,在幼茎处轻轻一割,一捧青蒿便到手。
“这东西不能直接上手,容易的风疹。”
梵音难掩兴奋,连乔月在旁说什么也听不见,不一会,篓筐塞满,“先拿这些回去试试!”
她背起篓筐,就要往山下走去。丈把开外传来脚步响动。乍然间,寒芒一闪,林中暗处飞来一只银标,箭势如风,犹流星赶月,蹭过鬓角发丝,狠狠插入树桩。魏铮侧身避让,几根发丝在半空婆娑打转,随后轻轻落在草地。
凝眸看去,箭身上鵰翎纹路,他在熟悉不过。
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低频跳动,举目望去,道路尽头出现一队人马,军旗翻涌。
为首银灰高马之上,李承胤松弦收势,朝他昂首,笑得肆意,“本王走眼,误以为是野兔,失手唐突将军,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