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黎明律?怎么是你啊?”
他还背着包,看起来刚下课的样子。
“来找张鑫,思泉说在这儿,结果只看见你了。”
“张鑫不在这儿啊,他老早就走了,思泉知道的呀?”
“可能她听成你了吧。”他没太纠结,点了点她手里的票,“几点的?”
“哦,九点半的。”
“快开场了,估计也很难卖出去。”他翻出钱包,“你都给我吧。”
“你买它干什么?你又不爱看电影。”
“偶尔看一看也无所谓,一共多少?”
“六十。”
赵迟来看他不像开玩笑,嘴角微微一松,但很快压下去。
黎明律爽快取出一张五十一张十块递给她。
她缩了一下,心里有点纠结。
他能帮忙消化一张已经不错了,全塞给他似乎不太合适。
“其实,其实一张就够了,两张太浪费,你总不能真看一张撕一张?”
“心疼啊?”
“废话。”
“那你自己看。”
他不由分说把钱塞她手里,抽过其中一张电影票转头进场。
“哎,哎你这个真不要了?”
“不要了。”
退又不能退,丢肯定更不能丢,赵迟来叹了口气塞好钱跟上去。
还好不是什么文艺爱情片。
剧情意外也很不错。电影开篇没多久她就把那点纠结抛到九霄云外。
但出了电影院她脑子又不剩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葛优那句循环播放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谢谢你黎明律!我今天看得很开心,还有爆米花也很好吃!”她比了比还没吃完的米花桶认真道谢。
“不用,反正你不看也会空着,不算特意请你。”
“那也得谢谢你。”她抓了一把往嘴里塞,“还有你阿公。”
“关他什么事?”
“谢谢他给你富裕的零花钱啊!”
“……”
黎明律眉心纠结了一瞬,“我零花钱不是他给的。”
“啊?那是你爸从香港汇过来的?还是你妈大老远从……”
“都不是,哎你看路!”
隔壁也刚刚放映结束,通道里挤满了出去的观影人群,他顺手拉了一把快被撞上的赵迟来,带着她一起贴墙让人先走。
经这么一吓,赵迟来到嘴的话给忘了,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等人没那么拥挤,她就想继续往外走,腕上的拉扯又给她拉回来。她低头,这才发现是黎明律的手。
他从刚才一直没松开。
“干嘛?”
“等他们走完。”
“那你先松开我。”
“你抓别人就可以,我抓你就不行?”
赵迟来愣了片刻,心生荒谬:“我什么时候抓你了?就算有你报复心也太重了吧?”
“……”
黎明律启唇似乎想要反驳,到头来只是吸了口气。
“算我有病。”
说罢埋头快步往外走。
好好的和谐相处再一次戛然而止。
赵迟来不晓得又哪儿得罪他,换在之前她是不想理的,但吃人嘴短,票根还在手里呢,她只能追上去。
没过两天,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经过一整个学期的刻苦学习,赵迟来虽然算不上胸有成竹,但确实不似以前没底。
填写完姓名,她下意识在日期那一栏写下“1997”,写完才想起1998的元旦似乎早就过去。
因为花城人习惯农历之后才称新年,所以最近一直没什么实感。
时间还真是快啊。
她只是感叹一瞬,随手在“7”上添了一笔改成“8”就开始认真阅题。
对小孩子来说,期末考试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
它意味着即将迎来漫长的寒暑假,意味着睡不完的懒觉,吃不完的零食和看不完的电视。
但对于即将高考的大孩子来说,它和一堂临时兴起的小考并没有区别。
结束这一场,很快又会有那一场,一刻不得松懈。
尤其在成绩出来之后。
和上次联考相比,赵迟来又进步了,但这点小小的进步在张鑫的大飞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梁惠拿着试卷一点点比对,反复在她面前分析丢分的知识点,然后和往常一样,整理出一份提分计划,交给了大清北。
“张鑫这孩子也是个干大事的,这才几天就闷声不响提了一百多名,马上到你前面去了。我听他妈说他还没像你一样搞补习,都是自学……”
“天不亮就去了图书馆,深更半夜才回来,一不小心几天都碰不到面,我觉得咱们可以学习一下。”
吃饭的时候梁惠反复提起这一茬。
难得的放纵餐,赵庆国又做了满桌的饭菜,她吃了一小碗就有点没胃口。
“我吃饱了,去做会儿题。”她放下筷子起身。
“哎,跟你说话呢你跑什么又?一说学习就不高兴,你这样怎么学得进去?”梁惠忍不住提声。
“好了好了,吃饭呢别动火,慢慢是个聪明孩子她听得懂,不用反反复复说。”赵庆国打圆场,“来,这个生蚝鸡可是煲了好久……”
外面的念叨很久才停。
赵迟来抹了一把眼睛,翻开练习本。
眼睛盯着同一个地方好半天依旧没有动笔,她忽然起身想去找文思泉,但想起思泉前几天回了上海,又坐回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溜出来给思泉打了个电话。
“喂慢慢?你还没有睡吗?”电话那边有很多说笑声,听起来很嘈杂。
“有点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她怕吵醒房间里的爸妈,声音压得很低。
“外面下雪了,我们看雪呢……”文思泉听出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是不是哭了?”
本来不想哭的,听到这句赵迟来却眼睛泛酸。
但好在她很能忍,硬生生憋回去:“有点感冒了,你说你那边下雪了?上海不是南方吗?也会下雪吗?”
文思泉嗯了一声,兴奋地和她说起上海的雪:“会的会的,虽然很少。上海的冬天也挺冷的,比咱们花城冷多了,我来了这么多次,也是第一次碰见现场……要是有那种可以拍照的电话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看,还怪好看的!”
“没关系,你给我说说也是一样的。”
“唔……就小小碎碎的,湿湿冷冷的,一开始是小冰晶,后来就像冰糖一样慢慢砸下来……”
她一边说赵迟来脑子里一边想,竟也没有那么伤感了:“听起来好小哦,不是那种鹅毛一样的大雪吗?”
“哈哈哈那种大雪南方很少见吧,得去北方看才行!”
“哦,原来是这样,我都还没见过雪呢,南方的雪都没见过。”
“那你现在要不要来找我?我给你买票!”
“我……我就不来了,还有好多试卷没写完……”
“那等我们考完大学,明年一起去北方看?”
“好。”
她又和赵迟来说起北方的雪。
松松散散的,干干燥燥的,像纸片,像飞絮,像鹅毛,像盐,是飘下来的,不是砸下来的。
赵迟来听着听着慢慢有了笑意,似乎穿越漫长的铁路线,看见眼前飘着漫天大雪。
一墙之隔的房门口。
赵庆国收回视线对身后的梁惠比了个噤声,示意她回去。
房门关闭,夫妻俩良久没有说话。
“你今天那些话太伤慢慢的心了。”还是赵庆国打破沉默。
“我说什么了?还不和以前一样,只是替她着急又不是真想教训她点什么。”梁惠不承认。
“正因为回回都是这几句话,所以她更难过。”赵庆国措辞片刻,“慢慢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你比谁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认真听,好话也听坏话也听,从小就这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我对她太严格了?她这是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现在舒心了以后就毁了!你也不想她一辈子和你一样……”
话赶话忽然收不住。
眼见赵庆国听着眼神变了,梁惠反应过来。
她沉默片刻,掀开被子躺进去,也没有过多解释:“不早了,睡吧。”
赵庆国没动。
依旧在床边坐着,有点发呆。
良久。
“明天给慢慢放一天假,这总行了吧。”这算是退了一步。
“嗯。”赵庆国点点头,这才躺下。
梁惠第一时间靠过来拧他。
“你们父女两个啊!就知道一个鼻孔拿我出气。”
“好了睡吧。”
赵庆国拍了拍她的肩膀,已是困极。
梁惠愕然,又拧了他一把。
第二天赵迟来又好了!
闹钟响起的第一秒就噌然起床。
她伸了个懒腰,拿起床头的跳绳出去醒神,发现赵国庆已经在院子里了。
“爸早啊。”她自觉去另一边。
“你妈说今天放你一天假,继续睡吧。”他缓缓推剑。
“啊?”她苦脸,“你们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就不起来了!”
“桌子上有零花钱,你看看要不要和小伙伴们出去逛吃逛吃。”
“要!当然要!”
这还有拒绝的道理?
她拿了钱打算出门,临走问他:“要不要给你们带早点回来?”
赵庆国挽了个剑花,手上稳得很:“不用。”
“哦。”
她出门,没多久面带疑惑回头。
怪怪的。
以前这种福利他都会很高兴很兴奋的告诉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忙着锻炼,今天居然一点笑脸也没有。
她继续走,没两步又停下。
为该去找谁而头痛。
思泉不在找不了,张鑫没空找不了,上次和黎明律不欢而散还没和好呢,不想去找。
那剩下……只能去找一休哥了!
蛮久没见,去找他也好。
赵迟来也没有空手去。
她先去了趟三岔口美食街,美美饱餐一顿再打包一份葱油拌面给陈抑休送过去。
依旧是先在门口等。
等的太久有点无聊,她就和地上的榕树叶说话。
“哎一休哥,你肚子饿不饿?”她先用自己的声音问一句。
“饿。”然后又压低声音自问自答。
“那你想吃什么?”自己的。
“我什么都吃。”粗粗的。
“不对不对,你得猜一下,猜对了才给你。”自己的。
“那就……炒粿吧。”粗粗的。
“嘻嘻不对,再猜。”
“煎饼。”
“不对!今天是葱油拌面没想到吧……”
“慢慢。”
身后有人叫她。
是陈抑休,他仪容整洁,看起来并不是很忙的样子。
“一休哥!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她立刻丢开叶子起身。
“你太认真了,给我带了什么?”他指指她的手。
“哦这个啊,老规矩猜对了给你。”她背手藏起来。
“嗯……”
陈抑休沉思片刻,“葱油拌面?”
“喔唷,今天倒是一次对,算你厉害。”她爽快递过去。
陈抑休当场打开吃起来,边吃边走:“跟我来吧。”
“去哪里?”
“去我宿舍啊,你不是找我写作业吗?”
“哦,今天不写,我今天休息!”她不无暗示。
“但我不休息啊。”他下意识回了一句,把天直接聊死了。
“……”
“噢噢,这样啊……那没关系我一个人……”
“不是,”他咽了下去,马上出尔反尔,“我是说,我也早放假了,随时都可以休息。”
“你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
赵迟来哈哈一笑:“那行,那咱们走吧,先说好不是我逼你哦?”
陈抑休抬脚就来:“当然不是,我自愿休息的。”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往回走,“等会儿,我有东西没带你稍等一下。”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好在很快回来。
但衣服鞋子什么的一点也没换,还是同一套。
“你去拿什么了?”
“没什么,你想去哪儿玩?”
“不知道,随便走走吧。”
“我知道,我听说江东开了个新乐园,叫飘雪乐园,要不咱们去那儿!”
“飘雪乐园?”
赵迟来一听就来了兴趣,“会有雪下吗?”
“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可以!”
两人并肩往前,不紧不慢,一路说着闲话,遇上小吃摊也会买点边走边吃。
她把昨天文思泉说的下雪事也和他讲了一遍,让他等会儿看看乐园里到底是南方的雪还是北方的雪。
“啊?你说多少?”
“门票一张三十块,两张六十。”
“那不看了,咱们回去吧。”
到了乐园门口,一问门票居然要三十,她当场就打起了退堂鼓:“都能抵得上一张电影票了,可是你看这个园区,巴掌大点地方也不像有雪的样子,这不是抢钱吗?”
陈抑休拉住她:“来都来了,咱走这么远总不能白走?要不去看看吧。”
她坚决摇头:“不行不行,太贵了!有这钱还不如去吃肯德基呢。”
陈抑休带着她往回走:“那个下次再吃,这次咱们先看雪。”他说着已经回到刚才的售票窗口,递给售票员六十块钱,“你好,我要两张。”
“陈抑休!”
赵迟来晚了一步,大叹一口气。
“买都买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票,有点心虚。
“好吧,我身上没有这么多了,回去再还给你。”
“不用,我请你的。”他笑笑。
“啊?这么大方?”
“因为你对我也很大方啊,我都吃你好多东西了,还有那些作业费。”
赵迟来长哦一声:“原来只是投桃报李啊,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她一把接过,坦坦荡荡大步向前,“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到底都是我的钱!”
她本是玩笑,没想到他居然认真点了点头:“嗯,都是你的。”
这是那一整天赵迟来最开心的时刻。
因为进去以后,发现所谓的“花城下雪了”不过是满地的泡沫后,她的嘴角就没有松开过。
两人顶着满头狼狈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落日。
赵迟来死死捏着票根一言不发往前走。
陈抑休亦步亦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慢慢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你闭嘴不准说,现在开始谁先开口谁是小狗!”
“……好的。”
两人当真一路沉默着走回牌坊街。
路上遇见同时回来的黎明律,他打了声招呼,得到一片沉默。
见赵迟来没回头,陈抑休悄悄做了个拉链关闭的手势,赶紧跟上去。
“好了,禁言解除,我没事了!”到院门口的时候,赵迟来叉腰松了口气,脸上也恢复笑容。
“是吗?我不信。”陈抑休试探。
“不信拉倒!”她抱头转身止不住哀嚎,“哎呀真是!脏死了我的天……”
回到房间。
赵迟来翻出一套换洗的衣服,顺手掏了掏口袋,掏出几张零钱和那张票根。
她抬手就想把票根丢了,但回头一想那可是三十块又咬牙收回来。想了想,取下一个杂物盒丢了进去。
一起躺在里面的,还有半盒子漂亮弹珠和另一张写着“三十块”的票根。
盒子盖上,赵迟来直奔浴室。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又凉了的缘故,总感觉今天比昨天冷了不少。
刚刚脱掉衣服赵迟来就打了个寒噤,她忍不住把开关往温度更高的方向扭了一些。
不对,还是感觉很冷。
就好像……好像背后有洞正朝她吹冷风似的。
她狐疑转身,居然真发现一个洞!
准确说那个洞早就在了,只是之前一直用报纸包着加上天气也热所以没什么感觉。
如今那个报纸上也破了个大洞,几乎以一种四分五裂的姿势大大咧咧敞开着,没有风才怪了。
衣服也脱了头发也打湿了,不好再出去,她想着用脏衣服先堵一堵。
带着胶布的报纸从镜面艰难剥离,发出一阵难听的撕扯声。
这声音甚至传到矮墙对面阳台,引起浇花人影的注意。
他抬眸,眼神准确而有力地穿过破洞,落在里面正要堵洞的赵迟来身上。
手里的喷壶“啪嗒”一声掉下来!
赵迟来闻声吓了一跳,立刻看向对面,却只看到一个慌乱进屋的残影。
似乎是黎明律。
正想吐槽一句慌慌张张不知道在干什么,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低头,空气有短暂的凝滞。
直到被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划破。
“啊——”
“黎明律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