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赵迟来包上头发套回脏衣服,出门就往隔壁冲过去。
“黎明律你给我滚出来!”
“黎明律!黎明律?”
没有人应。
黎阿公抓着拖把从屋里跑出来:“怎么了慢慢?阿律不在家。”
她一愣:“刚才不还在吗?”
“就是刚刚走的,你找他什么事?”
“我!我……”
她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他偷看自己洗澡,现在是来揍他的吧?那是他亲孙子,胳膊肘还能往外拐?
仔细说起来,她要是不撕胶带直接怼上去,可能也就没这事儿了。
虽然黎明律这家伙是性格恶劣了一点,但还不至于干偷窥这么没品的事。
她也就是一时气性上头,这会儿强制冷静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事也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
只不过是意外罢了,就和之前……一样。
没道理她能放过自己却不能放过黎明律吧。
“没,没什么……我,我随便喊喊。”她舔了舔嘴巴,灰溜溜离开。
留下黎阿公一脸茫然。
心里怪不舒服的。
她不想继续在家洗,提上装好换洗衣服的塑料袋就往里巷的澡堂子去了。
这个季节澡堂子的生意很好,尤其家里没有装热水器的,花个五毛钱在这里洗一洗泡一泡,方便得很。
进来大堂的公共汤池里几乎人满为患,都是附近的阿叔阿公。
赵迟来掏出两块钱递给前台的阿嬷,熟门熟路钻进左边的女浴。
另一边。
陈抑休也打算去澡堂。
今天肖筱和林首席也在家,一般这种情况他都直接回宿舍了,但他再不讲究,也不好意思顶着一头泡沫灰扑扑去学校。
“你干嘛了?”
肖筱躺在沙发上吃薯片,见了他从杂志里抬头。
“我收个衣服就走。”他答非所问。
“你去飘雪乐园啦?”她自己看出来。
“不在家吃饭。”
“陈抑休!我跟你说话呢!你不许走!”肖筱生气了,立马跑下来阻止他进房。
“我身上脏。”
“……啧。”她后退了半步,但还是没让开,“好好的你去那种地方干嘛,谁跟你一起去的?”
“你让让。”
“我不!你不说清楚哪儿都不准去!”她丝毫不让。
林首席端着茶杯从转角的台阶上下来,轻轻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往茶吧走。
陈抑休微微蹙眉,平心静气回答:“去了,和慢慢一起,怎么了。”
肖筱银牙咬碎:“我就知道!”
“我现在可以进去了?”
“我也得去!”她置若罔闻。
“你去啊。”
“我要你陪我一起去。”
“我拒绝。”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耐心告罄,从她胳膊底下钻进去,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凭什么!凭什么陪她赵慢慢可以陪我不行?”外面响起门板敲动的声音,他仿若未闻,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
是门票票根。
看了片刻,面带微笑夹进抽屉底下的黑色笔记本里。
“陈抑休!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整天只知道赵迟来赵迟来!”
“你那么喜欢她,去给她做哥哥好了!”
“我才没有你这么冷血无情的哥哥呢!你给我道歉!”
“在你道歉之前我都不要再理你……不对,我会一直一直盯着你,直到你……”
她没有离开。
但直到她骂到累了屋里都没动静。她不甘心,转头搬了个凳子坐到他门口,继续喋喋不休。
很久之后。
房门啪的一声打开,门外的暴骂戛然而止。
肖筱对上陈抑休毫无波动的褐眼,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打了个嗝儿。
她不愿意被他比下去,梗着脖子质问:“你手里提着什么?又要去找赵迟来是不是?”
陈抑休埋头就走,她亦步亦趋。
到门口他突然回头:“我去澡堂,你确定要跟我走?”
肖筱面露讪讪,不满:“不早说。”
陈抑休这才继续往外走。
她看着逐渐离开的背影,隐约有点怀疑:“不会是糊弄我的吧……”决定悄悄跟过去看看。
走着走着发现他真进了澡堂,顿感无趣,正要往回走,忽然看见赵迟来从女浴方向走出来。
她仿佛抓到什么把柄,干劲满满冲进去:“哼哼!还说不是来找她的,被我抓到了吧!”
正在寒暄的两人同时转头,又同时收回视线。
“那你慢慢洗,我就先回去了。”
“好,我这几天都会在宿舍,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嗯嗯!”
谁都没有把中间的肖筱当回事。
这一反应极大点燃了她的怒火,她抓头怒喊:“啊——你们太过分了!”
“我要让你们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
她一边喊一边冲向准备进浴的陈抑休,抬起一脚踹向他的后背。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
赵迟来已经走出来,出于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大堂的公共浴池里水波哗然,似乎有人在挣扎,肖筱站在岸边,盯着水波晃动的方向抱胸嘚瑟。
这大小姐又惹什么麻烦了?
这是赵迟来的第一反应。
恍然看见地上熟悉的塑料袋,她眼里的好奇顷刻退得一干二净!
“一休哥!”
她拔腿往里跑,扒开一众看热闹的老头,不由分说就跳进水里,把正在挣扎的人影提了上来。
“咳咳咳……”
陈抑休呛得不轻,已经无力站起来。
赵迟来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着肖筱破口大骂:“肖筱你是不是有病啊!平时打骂他也就算了,踹他下水你是想他死吗?!”
赵迟来很少黑脸。
就算以前和她起冲突,大多时候也是直接开干。肖筱还没见过她发火的样子。
愣了愣,她不以为意:“大惊小怪,他站直了池水都到不了他腰!根本淹不死!你少给我乱扣帽子!”
“你就从没想过万一他怕水呢!”
“万一他曾经在水里死过一次呢!”
赵迟来眼里的凶狠丝毫未减,她直勾勾抓着肖筱的眼睛,用明显后怕的语气接连抛出两个假设。
“……”
肖筱不说话了。
她看了眼气息虚弱的陈抑休,轻哼一声快步离开。
赵迟来狠狠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
她把陈抑休扛回岸上,没等自己上来就轻轻拍打他的脸。
“一休哥?”
“陈抑休?陈抑休!”
“噗……”
陈抑休吐出一口水,眼睛下意识来捉她,却在找到她后只轻扫了一眼就收回去,继续仰躺在地板上,痴痴看着天花板,似乎还没清醒。
“慢慢?”他声线灼热而沙哑。
“嗯?我在。”她立刻回应,“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他摇摇头:“毛巾。”
“哦!”
她反应过来,伸手把袋子够过来,毛巾递给他。
没想到他却没拿来擦脸,反而翻身俯过来盖在她的肩头,从左到右,脖子以下包了个严实。
“?”
她眨了眨眼,低头:“你干嘛?”
他的眼睛带着水气,也似乎还有浅浅的笑意:“保护你。”说完又继续躺回去。
“……”
赵迟来隐约察觉到点什么,看向周围。眼神所到之处,那些好事者的打量逐一收回去。有不愿意收回去的,也被她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
她终于知道陈抑休的意思。
从袋子里把他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套自己身上后才从水里出来。
怪尴尬的。
但他什么都没说,又似乎没什么好尴尬的。
“你,你没事了?”
“嗯。”
“那我去给你拿套我爸的干净衣服过来,你等我一会儿?”
他又摇头:“我想找张鑫。”
“三金?”她只是疑惑了一瞬,“哦,你俩身高差不多,确实找他方便点。”
交代两句,赵迟来很快走了。
她刚转身,陈抑休就扭过头,眼底一片沉寂。
难得碰上张鑫在家里。
她松了口气,把情况简单和他说了一下。
张鑫三两下收好东西和她一起过来。等两个人安安稳稳进了男浴,她才回去收拾自己。
浴室里。
张鑫挂上塑料袋,问他:“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自己能不能洗?”
“有。”
陈抑休抽出卫衣上的绳子,递给他,“我需要你打个结。”
“啊?”
“包扎的结。”
他看着他,一眨不眨。
梁惠回来了,在看电视。
见了赵迟来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刻紧张起身问东问西。
赵迟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眼眶莫名热热的。
“怎么回事我的乖宝?”
“噢?跟妈妈说说,谁欺负你了?”
梁惠摸着她的脸,一脸心疼,“是张鑫还是黎明律?不会是哪个黄毛吧?”
难得被她抱在怀里,赵迟来没忍住委屈哇地一声哭出来。
“呜呜呜……妈妈!他们都欺负我!”
“谁?你告诉妈妈,妈妈给你出气!哪个狗娘养的这么不长眼,竟然欺负到我的宝贝女儿头上?”梁惠立马真情实感替她骂上了。
赵迟来一下有了底气,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不该说的没说。
梁惠一听就来了火。
“这个死林青!教的什么女这是?自己端得像个茶几连带自己女儿都一身臭毛病!”
“没关系慢慢,这口气妈一定给你出了,咱不惯他们那臭毛病啊,把眼泪收一收,来妈给你把头洗了。”
不一会儿赵庆国回来,梁惠把这个事儿又添油加醋给他说了一遍。
“说来说去都怪你,那破玻璃都烂了多久了?一回二回的糊弄事儿,那窗户要是好的,慢慢至于去澡堂洗?至于被肖筱那孩子按头欺负?还当着那么多男的掉水里,又脏又臭!”
一番迁怒把赵庆国骂得无言以对,愧疚的给赵迟来道完歉,又当场把那破玻璃换了。
赵迟来经过两轮安慰,心里的芥蒂被清得干干净净,吃了饭马上精力满满,投入刷题大业。
“慢慢!”
“惠姨我找慢慢。”
“嗯,一起去图书馆。”
八点多的时候张鑫来找她。
赵迟来看了眼时间,心里有点纳闷儿。他最近去得早,这个点一般早就在图书馆了,而且基本不会来找她。
但他既然过来,赵迟来也没有扫兴。至于梁惠,她更是巴不得赵迟来多和他学学。
两人并肩往大树茶馆走。
赵迟来随口问了两句陈抑休的情况。
“没事了,已经回了学校。”
“哦,那就好。”她点点头,“你个大忙人怎么想起叫我来了?之前可是丝毫不顾我死活啊,两眼一睁就是做题。”
“哈哈哈,我这不是找你来了吗?也想歇口气。”
“怎么跟我就是歇口气?看不起我?”
两人边说边走。
但大多都是赵迟来在说,张鑫不如平时话多。
“怎么了,有心事啊?”
在他不晓得第几次敷衍回复之后,赵迟来忍不住问。
“啊,哦,没有。”
他否认,但继续沉默。
“……”她无语凝噎,伸手拦住他,“你说不说,不说我揍你了。”
“我就是还在想一休哥的事,”他配合得过于快了,“送他回去的时候,总觉得他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赵迟来一下找到同道中人,“澡堂里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感觉整个人……一下子锋利起来了,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对对对,就是这样,怎么回事?你有头绪吗?”
“我还想问你呢!”
“哎,”他忽然想起什么,“会不会和两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什么?”
“就两年前的除夕啊,你慌慌张张来找我,说什么你打破了一休哥的水晶球,让我给你背锅那次……”
“啊!不许说!”她捂住耳朵,“我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你别又旧事重提啊!”
“我只是想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打碎的真的是水晶球吗?我怎么感觉不是。”
“好好的突然问这个干嘛!”她没好气。
“因为他今天问我了,好像不是很相信是我干的。”张鑫正色,“好端端他不会问,所以我猜他的反常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
“不可能!”赵迟来绝口否认。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把他怎么了?我给你背锅可以,总得让我背明白吧!”他追问,“你隐瞒他就算了,连我都不告诉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啊呀——”赵迟来跺了跺脚,听出几分难为情,“好了好了师父别念了!我告诉你行了吧。”
“稍等。”
他抬手,警惕望了望四周,然后点头,“没人,好了你说吧。”
“你得保证,我说了你不许告诉别人,一个字都不许,给我烂在肚子里。”
“OK。”他发誓。
赵迟来深吸了口气。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天晚上我去找他抄作业,进来发现他没在,因为白天约好了的我就等了他一会儿。”
“等着等着有点尿急,一推洗手间反锁了,他原来在家!但叫他又没反应,我就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一脚把门踹了!”
“然后呢?”
“然后发现!”她咬唇,一脸头痛,“他在里面睡着了。”
“继续。”
“继续什么呀,我把他带出来,就没有了啊。”
“……这么简单?”
“对啊。”
他沉默片刻,抬头:“不可能,你隐瞒了细节,要不然干嘛骗我说打碎了他的东西?你肯定做了其他对不起他的事。”
赵迟来揪了一会儿手,眼一闭心一横:“因为他当时在泡澡根本没穿衣服!你满意了吧!”
“……”
张鑫震惊了,“没,没穿衣服的意思是,你把他给……唔唔!”
赵迟来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说了保密保密!不许说!”
“谁都不许说?”
“废话!”
嗯?张鑫不是被捂嘴了吗?谁在说话?
她后知后觉转头,对上陈抑休略带笑意的眼睛——
“果然是你。”
赵迟来瞳孔地震。
张鑫趁机从她掌心逃脱,拔腿就跑:“和我没关系啊,是他逼我问的,我什么都没听见!”
话说完,人也跑没影了。
“……”
赵迟来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张鑫什么意思。“陈抑休!你和他合伙钓我的鱼!”
他不认:“我只是想听听你会怎么说。”
他早就对那天的真相产生了怀疑,先找张鑫对峙,等到怀疑得到肯定之后,再胁迫张鑫过来套她的话。
说钓鱼都不太准确。
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却继续装作毫不知情,就为了听她亲口承认,抓她个现行!
好歹毒一男的!
“你怎么知道的。”
“暑假在渔田,你给我包扎过伤口还记得吗?和两年前一模一样,而这个结,阿鑫不会打。”
“你就因为一个结起了疑心?”
“其实一直隐约觉得奇怪,只是说不上来,现在终于明白了。”
事已至此,先嘴硬吧。
“那个,我要是说什么都没看见,你信不信。”这话说出来怪心虚的。
“哈。”他果然轻笑了一声。
沉默片刻,他恢复正色:“谢谢你,慢慢。”
赵迟来眼神闪躲。
她知道他的意思。
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觉得难为情。
那种无意撞破别人隐秘的角落,被迫窥探对方最脆弱最深沉的自我厌弃之后,还无法宣之于口的感受,太让人难为情了。
而她不是一个擅长藏住秘密的人。
所以,她选择避重就轻。
“谢我什么?谢我把你看光了吗?”
她嘟嘟嚷嚷继续走,“傻了吧唧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陈抑休摸了摸腕上的旧痕,抬脚跟上去。
“你都不问我原因吗?”
“哎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下次不会了,不会再犯傻。”
“哼,下次我可不会再来救你……”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听见了,你说每天都来找我写作业。”
“啊——烦死了一天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