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汹涌情事,教那些想问的事情彼此哽在喉咙里。
下半夜里,南絮徒然从沉沉梦中清醒过来过,周身酸痛,刚想转个身,却发现自己依然被身边的男人牢牢抱在怀里。结实有力的肩膀搂着她的腰身,哪怕睡着了也不肯松开半分。
被这样抱着,怎么说呢,她其实是不抗拒的。
他的身体热气腾腾,很好地熨烫着她的体温,仿佛能将身体的最后一丝寒气都强势地蒸发掉。房间里很安静,耳畔只有他睡沉了之后均匀的呼吸声,于是,窗户外面的一切也跟这个房间也没有关系了。似乎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就这样心安理地趴在他的怀里。挂在天天的那轮月亮已经落下去了,黑黝黝的天幕凌乱闪着几颗星子,大且亮,微微散着孤独的光。地毯上两个人的衣服凌乱不堪四处扔着,她心里却隐约涌上了一丝懊悔。
心情实在有点坏,仿佛所有的事情一瞬间都堆到了跟前。
眼下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想了想,却仿佛又清醒了一些。原本就不应该太贪心的,他给她的其实已经够多了。他之前的确对她说过一些容易让人误会并且心生妄念的话,可哪个男人不是如此呢,一时激情作祟罢了,信了的那个人才是真的傻。
好在,从头到尾她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别的东西。
第二天早起,她以为依照容嵊的脾性总归是逃不开一顿诘问的,却没有料到两个人仿佛同时有了默契一般,谁都没有开口说起昨天夜里发生的那个场面。南絮端坐在餐桌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快速地解决掉了盘子里的早餐,然后接了一个电话。语焉不详三言两语听不出头绪的那番通话结束之后,又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了摆在一旁的财经杂志,做出一副等她一起去上班的架势。她有些啼笑皆非,心里默默升起了感慨。之前的自己神经是有多大条,才会相信这个男人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对男女之前的纠缠完全不感兴趣。
眼下他这副明显神不守舍的神态,何曾是为公事烦恼的样子。
她若无其事般地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又将玻璃杯中的牛奶喝光,瞧着对方依然深陷寻思的模样,才慢腾腾地开了口,“昨天我向万秘书告了假,今天就不去公司的,你不用等我。”
容嵊的表情看上去是有些意外的,怔了怔。却难得没训她,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翘班的缘由,他大约都没有察觉出自己脸上已经流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只简单道了一句,“也好,我早上有个会。你吃完再睡一会。”他拿去公文包走向玄关,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以后想喝酒了我会陪你,不许再跟那个梁懋混在一起。”
南絮完全没有兴趣知道他为什么会清楚昨晚自己和梁懋一起喝酒的事情,只顺从地点了点头,再懒洋洋地招他挥了挥手。而容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身便匆匆坐上了从车库开出来的车。她走了几步,倚靠在餐厅的窗前,只来得及看到那辆黑色的车拐过院子外别墅区绿化带的树荫。
要不要,弄个盯梢什么的?
日后他要是再闹再吵,将这个拿出来说事的的话,估计也就不能够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处处占了上风的得意样。但也不过几秒的功夫,她便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只想起清晨起床时,枕边那部黑色手机上突兀地跳出的短信内容。当然,比起昨天下午亲眼看的那幕,已经没有觉得多刺眼了。不过,敢大着胆子一大早就在容嵊的住处外头堵人的,这个备注叫做白瑜的女人,做派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果断一点。
换做是她的话,大抵是做不出那些惊人的事情。
昨天下午从叶母嘴里听到的那些,桩桩件件,听了都让人觉得诧异。同容嵊相处这么多下来,她多少对这个向来倨傲的男人也是有些了解的。极讲究原则,进退有度,不是一个为了女色便可以轻易放弃做事准则的人,可现在看来,只能说凡事没有绝对。回到房内换外出服的时候,她无意一眼晃过镜子中的自己,艳红的唇,苍白的脸,黑色的发没有拢起披散在肩头,神情淡然,表情冷漠。
叶母却说,她的长相与那个白瑜相似?
这样说的话,有些她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似乎也能解释过去了。比如,他为何第一次见面对她就施予援手,又比如,为何他明明一开始推开了她的,最后却又做出了妥协。原来,这些种种的背后,竟然不过是因为她的运气好,长得十分肖像那个白瑜而已。怪不得这么多年,容家从来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找她的麻烦。她原本以为是人家不将她放在眼里,闹了半天,果然是不值得放在眼里。
南絮魔怔了一般,伸出手抚摸上镜子里那样同样凝视着她的眼,镜面传递到指尖的冰凉触觉,教她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实在教人不敢相信,容嵊那样一个自持骄傲的人,居然也会玩这种老掉牙的替身故事,一个皮相而已,他竟然如此老套,为了一个不是正主的假皮相也能下这么多的功夫,还特意浪费宝贵的时间陪上了不少精湛的演技。他惯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为了那个女人,不惜委曲求全不惜陪另一个人演戏,真是,何必。
她怔怔将手放下,望着镜子里得那张貌似无辜的脸叹了一口气。
提前叫了一辆车,跟司机确认了目的地之后,还随口特意叮嘱司机务必要绕开前方那个红绿灯的主路口。司机一脸不解,再三提醒这样的话就只能从旁边的小路绕着走,得费不少时间。她挂在脸色的微笑纹丝不动,道了一声明白。
虽然容嵊做事向来十分有效率,可保不齐在女人身上栽跟头。那个白瑜这么多年销声匿迹,甘心情愿被他藏匿,现在却又敢主动现身找上门了,可见有些东西已经破冰了。简单总结来说,就是她差不多是时候该让出位置了。既然如此,她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在容嵊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对她开口前,总归是要给他留一些颜面的。既然他一大早就千叮万嘱让那个白瑜在这里等着,想必见了面有倾诉不玩的千言万语,贸然经过,万一再瞧见了什么不该瞧得东西,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难看。
无论对谁而言,都算不上什么好事情。
所幸天气不错,晴朗且无云,适合见面,以及,告别。
赶到机场的时候梁懋已经到了,独自坐在机场等候大厅的一角,手里安安静静地拿着手机,没打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恍惚忆起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他俨然还是一个不良少年的典范,仗着优渥的家境,连老师们拿他都没有办法,可如今,竟然研究起了化学,成了高校教授眼中的得意门生。而她,却步步下滑,成了如今蹩脚的模样。
“你怎么会知道?”当她站道他的面前,眼前的人脸色尽是掩不住的惊异。
她白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什么时候跟我那样痛痛快快地喝过酒,唯一勉强算得上的那次,还是你离开S市去外省读大学。行李托运办好了没?有没有什么遗落?”
“当然有。”他倒也马上回过神来了,大大方方地开玩笑,“我这不是把你落在这里了吗?怎么,要不要改下主意直接跟我走得了,反正你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留恋。”也是,恍恍惚惚这么多年已经过了,梁懋都终于已经要离开了,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南絮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劝我走的话,你不是早就对我说过了吗?”
“之前是为了那个叶怀瑾,现在又是为了什么?”梁懋将方才那记白眼还给她,同时还不忘挖苦她一下,“别的不说,叶怀瑾那个家伙虽然说是对你不起,好歹曾经也是真心实意,但凡你给他说句实话,断然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那个容嵊呢,既然他是那种盘算,你们两个早就一清二楚互不相欠了,我都不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如果你担心钱财方面的问题,我......”
“梁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真的。”她认认真真地制止,语气坚定地拒绝,“当初要不是你在,我早就撑不下去了,这些年来我连一个谢字都不曾对你说,就是觉得言语太轻,反而对你是不尊重。”
梁懋大约是首次见她这样郑重其事地重提旧事,神情也不自在起来,“得,就知道你不会收。不收就不收,干嘛没事说这样煽情的话来惹我,搞得我眼睛都开始酸了。”
她其实也有些眼酸了,可在这个人面前也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也没有那么多的矫情。“这么多年你帮了我不少,临别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你又什么也不缺。”她用手拭去眼里的湿润,飞快地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本书,“喏,你很久之前就想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把答案写下来了,有空的时候,好好看看吧。”
梁懋不甚在意般地瞥了一眼那本看上去有些陈旧的书,显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接过,嘴里还嘟嘟囔囔,“不是吧,连你也开始送我书了。搞得跟我导师似......”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整个人突然被什么定住了一般,直愣愣地瞧着手里的东西,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不好了。半晌,他才艰难地将话从牙缝里挤了出来,眼神看上去却恨不得咬她一口才解恨似的,“当年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不是说你没有看见么?枉我这么信你,居然骗我?”
南絮笑眯眯:“是你自己傻好不好,当年你将这么大一本书偷偷放在我家的书桌上,我怎么可能会没有看到。”
“所以,你一直在我面前装糊涂。”梁懋想起这些年来自以为是掩饰得很好的心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难怪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果然是至理名言。”
她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继续笑眯眯道,“谢谢,我就当作你是在夸我漂亮。毕竟这么多年,你除了会对着一屋子的瓶瓶罐罐化学试剂才会和颜悦色,哪里会将我放在眼里。”
“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哎,这么垂头丧气干什么,喜欢过我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吗?”
梁懋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老老实实地收拾了一下此刻纷乱的心情。
他拿着那本书翻了几页,果然在夹缝里看到了那张早已经泛黄的便签。上面写满的那些熟悉又青涩的字迹,像极那些年他满心满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的慌张心事。他原本以为这种东西早就遗失在了这世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没有想到其实早就到了那个他一直想送达的地方。
可她当初说得多轻巧,口口声声说是没瞧见,大概率被她母亲当垃圾给收拾了。
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女人也多得是法子来应付他。
喜欢过?她是如何能笃定,这件事情在他这里就已经是一个“过”字。可他心里却也明明白白,最后却只能像她说的那样,过去了。没有开花自然就谈不上结果。他不过就是一个铁板钉钉得路人甲,唯一拿得出手高光时刻,不过就是两个人第一次在高一教室的那场碰面。只不过,他以为的那场如青春偶像剧一般的开始,到最后他其实连半点主角光环都挨不着边,不甘心又如何。
既然她说过了,那就过去吧,反正他早就认输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装聋作哑,偏又选择在这个时候挑明,无非是想劝他放过自己罢了。他也不是没有这样劝过自己,但哪里有她亲口拒绝来得痛快。
梁懋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觉得心里的某处沉重突然崩塌。
“行,那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