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序幕

    二月廿三,常朝。

    天子缓步踏上金阶。明黄衣角拂过精雕,巨龙环绕,栩栩如生。

    居高临下扫过殿中诸臣,视线在第一排空缺上凝滞片刻,元昭微微蹙眉。

    太傅告病。

    主心骨不在,群狼无首。剩下这些拥趸,要么失魂落魄……

    要么就扑叫得更厉害。

    元昭眸色微深。

    “陛下,这是获罪世家交上来的拟官诰命名单。”

    哦?

    这倒算一件喜事。

    元昭眼底微亮,从锦盘中拿起奏折。

    赵、虞、江、林、孟、郑、卢、周、袁、萧……

    都是圣京大姓啊。

    “传旨,宣各家拟官诰命于承雍殿受秩。”

    “是。”

    金銮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元昭支颐靠在锦枕上,慢条斯理数着花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

    来了。元昭精神一振。

    “陛下昨日将杀夫凶犯带回宫中,为奸人蒙蔽而扣押圣天府衙役,滥用私刑。”

    “请陛下放还圣天府官差,处死奸人凶犯!”

    仿佛巨石投入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细密的吸气声嘈杂。

    众臣小心打量着元昭神色,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有人跟着出列跪下:“请陛下放还官差,处死奸人凶犯。”

    元昭唇角微勾。

    上来就给她扣一个“滥用私刑”的帽子,这是铁了心就算她能拿出画押证词也不会认了。

    “朕昨日出宫,微服除玉。敢问卿家 ,如何知晓朕之行踪?”

    当先跪在地上的文士被问得说不出话。

    “至于朕带了什么人回宫,是男是女,身份如何。卿家若非亲见,又从何得知?”

    “臣……臣……”

    他们的招数在元昭预料之中,可元昭抛出的却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反问。

    “朝堂之上,卿家无询不问,开口便指控朕包庇凶犯,扣押官差,滥用私刑。”

    “尔以何质于朕?”

    细密汗珠打湿鬓发,深深俯首的人却连伸手擦一下都不敢。

    究竟是谁说陛下不学无术政事不通?

    谣言误他!

    这三个问题砸回来,今日若应对不当,岂非性命休矣!

    可窥伺帝王行踪,探听禁中讯息,越职诘问……这三桩俱是不敬重罪,要他如何应对?

    他根本就答不上来!

    元昭凝视殿中静寂,冷笑一声。

    “说啊?怎么现在又哑巴了?”

    他们说不上来,她却还没问完呢。

    “杀夫凶犯,哈!”

    “朕倒要问问,我朝律法如何判定杀夫?”

    “妻犯杀夫,若夫死无子,妻子自首者,减死一等;若夫死有子,妻子自首者,绞。”[1]

    “朕问的是尔等如何判定二人实有夫妻关系!”

    “死者生前预备了婚书……”

    “所以婚仪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他二人完成了几样?”

    底下的文士又答不上来了。

    是的,一样都没有。

    婚书的存在都是云朝鹤被逼迫之际,那畜生威胁之间才透露的,昨日之前她根本就不知情。

    凭一纸婚书就想强占一位手艺精湛的匠人,把她扣在夫妻名分下,不仅忍受这畜生的□□,还要无偿为他打理财富,耗费自己的心血而供养他?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元昭冷眼盯着殿中跪着的几人。

    他们会不知道这畜生根本就是以婚书为遮掩行□□之实?

    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说啊!他二人凭何算得夫妻?”

    锐利的目光如罡风般刮在他们身上,如有实质。像是恨不能刮下他们一层皮。

    帝王之怒如泰山压顶般让人不堪重负,涔涔冷汗几乎打湿后背的官服,跪在殿中的几人只能深深俯首,讷讷不敢言。

    “诘问朕包庇凶犯。”

    元昭冷笑。

    “尔等颠倒黑白,指□□案为杀夫,如此行事,不知昔日究竟冤死过多少条人命!”

    跪着的几人惊得一抖:

    “陛下,微臣万万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一个个简直是义愤填膺,恨不能亲手捉拿杀夫凶犯!”

    元昭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历年杀夫案有几桩?杀妻案又有几桩?”

    这便是在问刑部了。

    刑部尚书空置,十六州司缺位半数,今日到得殿中的不过几位吏官。

    几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回话,忽有一人上前:“回禀陛下,先朝永安年间,累计有各州杀夫案五十四桩。无杀妻案。”

    元昭留意这个回话的:“其中判死几何?”

    “五十一人。剩下三人案发时已自尽。”

    “那么,这五十四条人命里,有多少如今日一般,不白而亡?”

    元昭扫视复归沉寂的大殿,冰冷视线落在为首那位言之凿凿要她处死凶犯归还官差的大臣身上。

    “郑卿,不如你去阎罗殿替朕问问那些枉死的冤魂?”

    “问问她们,究竟该不该死!”

    御案上的茶盏骤然摔在他们面前,破碎瓷片飞溅,狠狠划过几人绯色官袍,像一道道陈旧的血痕。

    天子一怒。

    群臣惊惧:“陛下息怒——”

    元昭盯着他们惶恐的后脑勺。

    眼中飞快地划过一缕微光。

    “改,改!”

    “改律!”

    “陛下!”有人惊诧抬首。

    元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眼神扫过他们。

    “世间男子俱是圣人!杀夫常有,而杀妻未闻!”

    “罔顾是非,颠倒黑白,踩着女子的尸骨坐享其成,坐在嫁妆箱笼上高谈男人的风流!”

    “你们怎么敢!”

    她又掀起一堆奏折往下砸,气得站起身,差点栽倒,扶着乱糟糟的御案深吸气。

    “让女子来改!”

    恍如惊雷炸响,众臣惊得抬头。

    “陛下,万万不可!”

    元昭冷冷盯着他们,面色苍白,眼中却像是燃着炽火。

    说出口的话一字一顿:

    “有何不可?”

    众人哑然垂眸,无人敢直视帝王盛怒。

    只能偷偷伸手去推众臣之首的月寒嵩。

    “陛下为何改律?”

    “冤辜枉直,死清白而庇奸凶。不公不正,恶受赏而善不得。杀人者享活,受害者堕狱。黄泉怨溢,恶鬼行凡。因果无终,冤孽不报!”

    “夫妻不是夫妻,父子不是父子,君臣不是君臣!”

    “再依此律行二十年,不用尔等去问,九幽冤魂自当爬回来索命!”

    “陛下,陛下!”

    狠狠丢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元昭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栽进春和怀里。

    宫侍们连忙抬着天子急急回宫,春和惊惧到尖厉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

    “太医,快叫太医!”

    众臣还跪在殿中,目瞪口呆看着上头兵荒马乱。

    一场朝会,生生气晕了皇帝。

    面面相觑之间,有老臣急得跺脚:“陛下要是万一气出什么好歹,我们,我们这是何等罪孽?”

    “陛下若是不妥,上天入地都找不出第二位能坐龙椅的!皇朝难不成要断送在我等手中?”

    惶恐惊惧的哀叹不绝于耳。月寒嵩连连摆手。

    “诸位,诸位!”

    他暗暗叹一口气,心知此事无可挽回。

    “为今之计,只有顾全陛下之意,以女子改律。”

    “这?”众臣还在迟疑。

    “陛下如今坚持,我等不依,难道要气陛下第二次,第三次?”

    “当今体弱,气怒伤身啊!”

    “可女子如何能改律?”

    月寒嵩捏着自己的胡子沉吟片刻:“老臣草拟一份奏疏,应陛下改律之事。请陛下出具能胜任改律之女子名单,自愿以朝臣为辅成全陛下之意。可若是陛下给不出能胜任改律事务的女子名单,此事,当然仍旧以我等来办。”

    众人闻言心下大定:“阁老高明!便依阁老之言!”

    拿出了解决办法,众人鱼贯步出殿门,生怕晚了一秒,气晕皇帝的罪名就扣在自己头上。

    他们走得匆忙,不曾留意,丹陛之后分明有道瘦削身影,等到最后一刻才离开。

    春和自金銮殿侧门而出,行不过百步,便看见御驾龙辇。

    众目睽睽之下被气晕的天子此时安然靠在锦枕中。指尖捏着一叠名册,任由微风翻动纸页。

    问她为什么没事?

    喔。

    她当然是装的啊。

    今日桩桩件件,都在她预设的剧本里,按部就班稳步推进。

    “陛下。”

    春和低声复命。

    “首辅大人已然劝离朝臣。”

    元昭漫不经心地从鼻腔哼出一声表示知晓。伸手把翻看过的名单递还给虞烜秋。

    “传旨。”

    御驾周围的宫侍齐刷刷跪好。

    “朕头疾作乱,病痛难忍,卧床养息。朝中大小事务,递入宫中,一应交给御令内官照应。”

    “司仪,虞烜秋;尚仪,赵青君;秉笔宫令,江梦春;内宫掌事,林慕娥;尚书令,孟缘瑶;帝谕使,李云裳。此六位掌御令,位三品,承圣意。”

    虞烜秋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元昭。

    “陛下……”

    元昭伸手牵着她起身,趴在御驾边沿,视线几乎齐平。

    “朕说话算话。”

    她嘴角勾着浅笑,整个人笼罩在春日明光里,具体的面貌模糊,注视着虞烜秋的目光温柔到慈悲。

    恍惚令人觉得她不像人间帝王。

    而是九天之上悲悯的神。

    “去吧,踏入朝堂,从他们手里争夺你们想要的一切。”

    “不必害怕,争夺注定是血腥的。但我永远站在你们身后。”

    “朕交付给你们的信任,永远不会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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