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一个丫鬟端来一碗莲子羹,秦南书斜眼看去,嗓音沉沉,“何处端来的?”
丫鬟听着她略带几分威压的声音,颤了颤,“是......是长公主吩咐人熬的。”
秦南书将目光收回,面无表情,牵动嘴唇,发号施令,“倒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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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芙蓉池的细沙灯已经被逐一点亮,周啸阑站在廊下,刚刚传来的消息,兵部侍郎的位置被人顶上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公明的门生,亦是无境书院入学考试那日,教唆江子妍投毒之人。当日江子妍表面上针对的是陆心棠,实际上是冲着赵柔柯去的,更确切的说,是冲着他去的。
当年,宋公明大权在握,青年皇帝羽翼未丰,被逼得节节败退,因而有了起用锦衣卫的打算。
一张暗网布下去,百千暗桩藏在黑夜记录言行,宋公明滴水不漏,可下面门生众多,难保不会犯错,而杨瑞就是他的得意门生。
因而圣上借着锦衣卫的这把刀,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戏。
杨瑞就是死在他的手下,一片柳叶般大小的刀刃,削在人的皮肉上,和削一块鱼肉也没有什么分别。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没有话本里写的,那样挣扎,彷徨。他内心只有平静,一片死寂。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当年暗室之内,杨瑞滚烫的血就滴在他这只手上,那日有人受不了那惨状,将胃里的酸水都吐了个干净。
可他只是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微微皱了皱眉,对此毫无知觉。
算起来,杨瑞还是他的同门,是除了他之外,宋公明最看重的人。
也许,他这双手比起拿笔,天生就更适合拿刀。
他抬眸望去,赵柔柯还未离开。她正一边和陆心棠说话,一边朝他这边瞟,瞟完声音压得极低,烛光笼在她身上,衬得她一张侧脸分外柔婉明净。
她正附耳贴近陆心棠,时而眼神发亮,时而捂嘴偷笑,她这样明媚的模样,很是少见。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觉得她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刚来到周府也是,明明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因而他总忍不住要和她逗嘴,只有在她生气的时候,她会漏出几分小狐狸亮牙齿的劲来,才有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
说来也怪,他最近好像不做梦了,就连一直觉得浓重的血腥气,也在进到府中,看到南苑燃起的灯笼时,消散了。
他无比害怕这种感觉某天突然失去,再次堕入黑暗之中。周啸阑一直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可在遇到赵柔柯之后,他突然没有办法在稳稳地在暗室里拿刀了。
他的心是滞涩了太久的土地,偶然遇到一场春雨,就再也难以回到干涸的过去。
周啸阑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宴席间喝的几杯酒,此刻才显出后劲来,他心头一片滚烫,那种火灼之感,要把他整个人给烧着。
夜风穿廊而过,灯笼此起彼伏,丝绦于空中细舞,半晌,他才在风中让自己的一颗心慢慢平稳下来。没关系,她现在在他身边就好。
赵柔柯丝毫没注意到那道灼热又充满复杂的视线,陆心棠在席间见到她和周啸阑时的诡异模样她可没有忘记,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结束想要问问她。
结果便看到这人鬼鬼祟祟想要一个人偷偷溜走,因而她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她,“站住。”
赵柔柯拽着她的衣袖,眼神微眯,嘴角带笑, “陆同窗,去哪儿啊?”
陆心棠见走不脱,打了个哈哈。指了指天,“你看今日天气怪好的,有星星。”
赵柔柯假模假样往上看了一眼,还指着天边的一颗星,语气淡淡,“嗯。是挺好的。你看那颗星星,像不像做贼心虚的你?”
陆心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哪呢?”
还没等她找到那颗星星,赵柔柯就用食指虚虚点了下她。
“往哪看,这儿呢。”
陆心棠反应过来,面色露出一抹尴尬,她往周啸阑的方向看了一眼,将赵柔柯拉到一边。
右手拢住自己的嘴唇,悄悄说:“放榜日周啸阑没对你说什么?”
赵柔柯摸着下巴,仔细思索,“考得不错?”
陆心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是,那日吃完晚饭后,他有没有没跟你说什么?”
赵柔柯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她这么一说,周啸阑那日回来就是一身的血腥气,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不知道谁招惹了他,哪还能对她说什么。
她摇摇头,回她,“没有。”
陆心棠凑得更近,挑眉看向她,“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举动?”
赵柔柯想起来,那日之后周啸阑整个人变得莫名其妙,脾气都臭了几分。过了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又突然好了。不止好了,简直好太多了,突然对她耐心无比,吵嘴都让着了。
不过这丫头的脑子早被爱情话本泡坏了,说出来指不定又想些什么,因而这些就没对她说,只是冲她摇了摇头,“没有。”
陆心棠听了她这话,一时也摸不清他们二人之间的状态,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厮不开窍,那封信她还是暂时隐下为妙。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又瞎操什么心呢。
“走咯。”她抬脚就要离开,可赵柔柯没被她这三言两语绕过去,“等等,你还没回答我你席间神色古怪是为何?”
陆心棠张嘴编了个瞎话,“就......就是借着你的名气,仿了两幅画拿去卖了。换点住宿钱。”
赵柔柯突然就沉默了,认真看向她,“心棠,你才华横溢,总有名动天下那日。”
陆心棠见她如此认真更羞愧了,只好点头。离开时,她又想起今日宴席所发生的事,她知道江子妍今日能有此下场是赵柔柯在为她报那入学考试日“投毒之仇”。
她从小学画成痴,没有什么朋友,因而此刻感动之余亦有珍惜。
她认真地看着赵柔柯那双平湖似的眼睛,语气诚恳道:“今日之事,多谢。”
浩渺世间,能得一友真诚相待,足矣。
赵柔柯笑得坦荡,“朋友之间,何谈谢字。”
陆心棠笑了,冲她告辞。
她一走,就只剩下她和周啸阑两人。
周啸阑是因为公务没有离开,而她自己呢?要等他一起回吗?一阵夜风拂过,她学衫尚薄,忍不住抖了一下。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问周啸阑,却见他自廊灯下走过来,灯下眉眼间掩了戾气,生出三分温柔缱绻,和记忆里的一个人影重合在一起,让她失神片刻。
周啸阑只当是春寒料峭冻着了她,于是冲她温声道:“回家吧。”
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随后感到身上一沉,肩上多了一件玄色披风,几根手指伸来想要替她将系带在下巴上系好。可赵柔柯脑子里却在琢磨陆心棠问她的那些话,她抬眼细细看着周啸阑,想到从进周府到如今,他对她的态度变化,好似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日撩闲太过。
她不是不通情爱之人,上辈子也曾与人互生爱慕,可终究碍着她当时的身份有缘无份。这辈子她本就是个阳寿已尽的孤魂野鬼,哪日阴差上门勾魂索命,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人世间牵绊太多,到最后徒留伤悲,奈何桥徘徊的孤魂野鬼她见得还少吗?她是不会做这样的人的。此时他们的关系就是最好的,互相合作,各取所需。因而在那双手触碰到她下巴时,她不动声色地避过了。
“我自己来。”她说。
周啸阑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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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一盆水兜头浇下,被锁链缚住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水中浸了盐,浇在伤口上,伤口附近的皮肉都在微微抽搐,人却一声不吭。那人披头撒发,自微弱烛光中缓缓将头抬起,泥灰满脸,却难掩秀丽之色。
她的唇抿得紧紧的,眼神如刀,盯着面前人,一把在冰水中润过的声音响起,“要杀便杀。”
坐在她面前的人从旁边的案几上端起一盏茶,视满地脏污如无物,自顾自地品了一口茶,才开口,“姑娘真是令人佩服,都到这般境地了,还能如此淡定。”
说完这话,他侧过头,目光往旁边一扫,身后一人领会其意,将一块玉搁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女子看到桌案上的那玉,整个身体都往前扑,锁链簌簌作响,她目眦尽裂,嗓音再不复冷静,一字一句自口中蹦出,“你们把他怎么了?”
那人将玉拿在手中抛来抛去,“先前那事,姑娘是何打算?”
女子低下头,拳头攥的死死的,良久,又一点点松开。嘴里挤出两个字,“我去。”
那人哼笑一声,语气带着讥讽。
“你若早应了这事,也可早从此地离开,何苦要自讨苦吃呢。云蘅姑娘。”
云蘅垂着头,看着被血浸透的地砖,眼中情绪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