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我做什么。”况秋霄说。

    姜仪微微一笑：“和聪明人说话，总是省心。不错，原本我需得将你们都杀了，毁了此境才好出去。只是现在看到你，我改主意了。”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二人所处的空间再一次震动起来，只是这一次还从地底传来了成千上万道凄厉的嘶吼。

    周遭的血池汩汩流动，仿佛沸腾起来。

    接着，一条又一条暗红色的影子从血池下方挣扎着爬了出来，看起来似有人形，只是双腿依然像被捆缚在血池之下，挣脱不开，唯有上半身死命向上拉长，狰狞地挥舞着双手。

    其中颜色最深的几道影子隐隐生了人脸，有一张脸寒天不久前才见过——是那位刚刚“飞升”的碧落门门主。

    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在千年前被姜仪屠戮的碧落门中人。

    “你祭炼亡魂，与邪魔何异？”况秋霄手中的敛明剑感知到了周遭肆虐的怨气，暴涨出耀目的银光。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如今他们倒要感谢我，可随我一同——重临人世。”姜仪抬高了下巴，漠然看着况秋霄手中的剑，“此剑非凡，当可替我破境。”

    况秋霄周身散发出了极度的寒意。

    姜仪眯了下眼，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想清楚些，你师妹生魂尚在我体内，我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沉默良久。

    况秋霄分明是闭着双眼，却好像在与寒天身体内的那个灵魂对视。

    终于，他身上杀机散去，缓缓抬起了敛明剑。

    ***

    黎明将至，落英城半空，弥散着五彩流光的琳琅幻境入口正渐渐闭合。

    不少修士聚集在入口下方，议论声四起。

    “发生了何事，折芳节还未结束，怎么幻境里就震成了那样？”

    “不知道啊，我才寻到个人少的地方，还没运转完一个小周天，就被震出来了。”

    “幻境不稳，可是十方镜出了问题？”

    “十方镜……奇怪，云三公子怎么不在浮玉门前了？”

    “呵，到底是年轻，怕是修为支撑不住了吧。我就说，往年都是云城主亲自……啊！你们看！那是什么！”

    无需那人呼喝，所有人都看见了——犹如闪电一般，一道冷锐而刺目的寒光半斜着从天际划落，直贯入落英城中央。

    紧接着，无形的空气宛如被撕开了豁口，寂静一瞬后，从中突然喷涌出了夹带着死寂之气的狂风和无数声层层叠叠的凄厉哭嚎。

    阴风大作，卷起了浓密的乌云，笼罩在落英城上方的将亮未亮的天转眼暗了下去。

    正当众人震惊于眼前的巨变时，一道狭长而扭曲的暗红色影子从那豁口中探了出来，在无人反应过来时，突然窜向了离它最近的一名修士。

    “啊！”被红影缠上的修士发出一声惨叫，手中刚掐出法诀，整个人便一阵狂颤倒了下去。

    趴在它身上的红色影子抬起头来，赫然生着一张狰狞人脸，口嚼血肉，目露凶光。

    边上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带着灵力的剑光飞速向它斩去，而它却以更快的速度飘然离开，转眼又闪到了人群中，如法炮制地扑向了又一名不设防的修士。

    “此乃何物？！”

    “大家小心！”

    混乱的惊叫声四起，接二连三的暗红色扭曲人影从那涌动着煞气与阴风的裂缝中窜了出来，逐渐越来越多，缠绕在一起犹如一条血河般倾泻而出，嘶吼哀嚎着扑向城中。

    裂缝内，碧落门正随着井域的瓦解而震荡坍塌，逐渐融入虚无的黑暗。

    姜仪微抬双手，数不尽的魂影挣脱血池，在她的指引下向裂缝外扑去。

    况秋霄面覆寒霜，持剑之手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律魂之术。”

    “不错，你倒是有些见识。”姜仪笑了笑，像看穿他想法一般了然道，“外面不是北地天洲那个鬼地方，你很惊讶吧。”

    况秋霄不发一言。

    姜仪神色自若，抬手抚了抚发鬓，悠然道：“看在你助我一臂之力的份上，暂且留你一命，不过……”

    况秋霄脚底一空，现出一方巨大黑洞，数不清的黑影缠上了他的双腿，将他向下拉去。

    “能不能出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姜仪恶意一笑，井域在她身后飞速塌缩，连带着将况秋霄一同淹入黑暗。

    连接两处空间的裂缝成了她身前唯一的光源，她信步向前走去。

    落英城中的暴乱景象近在咫尺，只有数步之遥，她就可以重回人世。

    姜仪眼中凝起了疯狂的神采，喃喃道：“终于，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说罢，身影一闪，隐没在了裂缝的光影中。

    数不清的怨魂在落英城中呼啸流窜，城内哀鸿遍野，火光四起。

    落英城中除了大批修士，还居住着不少毫无灵力修为的普通人。然而怨魂数量太多，飘忽鬼魅，一些灵力低微的修士自保尚且不及，更遑论救人。

    姜仪漂浮在半空中，轻阖双眸，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生机被那些怨魂吸食，进而汇聚入她体内。

    她笑了一声，然后愈发止不住，不断高声大笑起来，脸上露出了扭曲的快意。

    然而就在此时，落英城中央突然升起一道澄澈青光，一轮巨大法阵随之展开，映入云中，开始缓缓转动。

    正四处屠戮的怨魂动作陷入迟滞，狰狞的人面上仿佛现出了茫然之色。

    “净化大阵！是净化大阵被触发了！”有人大喜过望，向城中央镇压碑的方向看去。

    笑意残留在姜仪嘴角，她目光轻移，也向那一座巍然矗立在城中央的黑色石碑看去。

    “差点忘了，他说的不错……果真是碍事的东西。”

    她沉下面色，缓缓抬起手。

    下一瞬，比夜色更深的罡风自她掌心涌出，狂啸着摧毁面前一切遮挡的建筑，轰然冲向镇压碑。

    围绕镇压碑而设的十二道金箭发出了刺目的光辉，在接触到那股力量的一刹那便化作了漫天箭雨，如金色流星一般照亮了满城夜空，朝着姜仪迅疾而去。

    姜仪抬头，目露谨慎，周身爆发出了更强大的威势，竟然生生挡下了金箭坠下的光芒。

    片刻的僵持后，终究是姜仪占了上风。

    一道道金箭在空中应声而碎。

    然而姜仪——或者说是寒天的身体开始崩裂出细小的伤口，鲜血丝丝缕缕地从她全身渗了出来。

    不够，刚才吸食的生机还不够。

    姜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霍然抬手，罡风如倾，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了所有的金光，平推向了正展开着净化大阵的镇压碑。

    镇压碑作为阵眼，除了有封玄留下的十二道金箭护持，尚有五大宗门门主留下的灵力加固。

    此刻，五色灵力如游龙一般若隐若现在碑身周围，却在姜仪的正面攻击下变得黯淡起来。

    “人间修士……”姜仪微微扬颌，嗤笑一声，“螳臂当车。”

    她单手一按，镇压碑像是不堪重负，最顶端的光球倏然炸裂，从中射向空中的光束散去，正在运转的阵法闪烁了一下，黯淡下去。

    惊叫声四起，一切重回黑暗与暴乱。

    而更令人感到惊悚的是，镇压碑在巨大的罡风摧袭中，开始连着地面摇晃起来。

    啪。

    玄色石碑的一角豁开了一道小的裂口，碎石滚落下来。

    姜仪翻转双手，正要给予它最后一击。

    “师妹。”

    一道清冷的声音似乎穿透了她的脑海。

    他好像很少叫她师妹。

    这么想着，寒天的脸上出现了一瞬迷茫，脚下一重，缓缓向地面落去。

    然而下一刻，属于姜仪的神情再度回到了她的脸上，她阴沉下脸，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人。

    白衣银剑、眼覆黑带的青年站在那，衣袍静静垂落。不再受到井中的压制，剑域在他周遭完全展开，纯然圆融，没有一丝破绽。

    姜仪眼中杀机尽显：“出来得这么快……倒是可惜你这一番天资——既然你执意寻死，本仙也只好成全你。”

    黑云在二人上方的天空汇集起来。

    与此同时，落英城西南角，燃着橙红色尾焰的箭影划破长空，九支长箭落下，将正在迅猛游窜的九道怨魂牢牢钉在了地上。

    触及怨魂的箭支立时炸开，熊熊火光将嘶吼着的怨魂燃成了一团。

    “少城主！”原本对着九道怨魂已经左支右绌的三名云氏弟子看到来人，顿时眼前一亮，奔了过去。

    云师凛绷着脸，眸中尚有未散开的震惊与疑惑，对着三人道：“城中……发生了何事？”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瞬，一边向云师凛飞快解释现状，一边又忍不住问他之前怎么不见了。

    三名弟子七嘴八舌的，云师凛忍不住按了下额角，“够了。”

    他脸色十分难看，顾不上与他们解释，掌心向弓弦处一抹，就着涌出的鲜血在空中疾速作符。

    “我们都试过传讯其他近些的门派了，但是没有回应！”一名弟子焦急道。

    云师凛一掌将结印拍散，目送着数道印符从夜空中隐去，冷声道：“说明那人本事不小，普通的符讯根本传不出去。”

    做完此举，他头也不回，瞬即向镇压碑的方向而去。

    然而还未到城中央，就见不远处突然荡开了一片银霜般的剑光，映彻黑夜。

    紧接着，呼啸着卷起的罡风与剑光交织在一起，化作一条冲天巨龙，贯入云间。

    “……况秋霄？”云师凛动作一顿，猛然看去。

    猎猎罡风围卷在一起，风眼中，姜仪勾起五指，数道利刃般的黑影贯穿了况秋霄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