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量力。”
姜仪冷哼，面色却有些难看，倏然抬手，再度补上一击，彻底打散了对方的剑域。
况秋霄身形向前一晃，持剑半跪下去。
姜仪眸中划过狠色，手中汇聚暗光，正欲彻底了结对方，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了。
“师兄！”寒天竟在这时猛然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冲到了况秋霄近前，腿一软也半跪下来，扶住了他的肩膀。
况秋霄缓缓抬起头。
寒天看着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浑身颤抖着，刚想说什么，脸上再度因为痛苦挣扎而扭曲起来。
扶在况秋霄肩上的手紧绷而起，像是随时要伸出利刃穿透他。
“别怕。”况秋霄突然说。
寒天捂着头，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况秋霄也没有说出更多的话，只是伸出手，解开了覆在眼上的黑带，手一松，任其飞入了风圈中。
与此同时，寒天整个人再度一僵，晦暗的神色一点点挤占了她的脸。
“臭丫头，”姜仪咬牙切齿，“等我解决了你师兄，就来解决你。”
她目光一转，对上了面前双眸微阖的况秋霄。
况秋霄便在此时，睁开了双眼。
“这是？！”姜仪神情骤然一变，心神俱震。
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对方正在“看”着这具身躯内的，属于姜仪的魂魄本身。
就在她晃神的刹那，冰冷的剑刃没入，无形剑意直接刺中了她的魂魄。
姜仪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着穿透了自己的敛明剑。
“原来，你还存了这一招……”她怒极反笑，神情怨毒，“装什么师门情深，看样子，你也并不顾你师妹的性命。”
这一剑虽命中了姜仪的魂魄，对寒天的身体来说，却也是避无可避的致命伤。
然而，姜仪的表情逐渐凝固了。
她低下头，只见被敛明剑贯穿的这具身体，居然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反而是况秋霄胸口处，一片红色逐渐从白衣下洇透出来。
寒天的眉心间，银色竖纹再一次亮起，散发出了比之前更为柔和的流光。
姜仪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脸色变得更为难看。她看到了这具身体记忆中，况秋霄在寒天离开爻春山时留给她的这道剑意——
“以剑入道者，修得的第一剑乃是本命剑意，与其命魂相连。你给她的，居然是你的本命剑意。”姜仪森然道，“你从刚才就想好了，要一命换一命，是么。”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更为狠戾，抬手握住了敛明剑剑刃，身躯往前再度送上几分。
况秋霄手指不易察觉地一颤，胸前的血迹变得更为明显。
姜仪盯着他，狰狞笑道：“即便如此，你也杀不了我。”
她的魂魄虽受重创，但是只要她及时离开这具身躯，依然可得喘息之机。
况秋霄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仪笑容渐熄。
即便如此，她今日却不得不舍弃这具身体，也无余力再驭使麾下怨魂，需遁寻幽冥之地休养生息。况秋霄知道杀不了她，却以自身一命，换得了他想要的结果。
“你想清楚，这到底值不值得！”姜仪目中血丝充盈，紧紧逼视着况秋霄，“以你的天资与道心，何愁来日不能问鼎仙途，你当真要为了这满城蝼蚁舍弃一切？！荒唐，荒唐！”
回答她的依然只是况秋霄冷漠的神色。
“好，你很好。”片晌，姜仪缓缓松开了握住敛明剑的手，眼中幽光盈盈，“那本仙便送你最后一份大礼。”
况秋霄似有所察，凌然抬眸，剑意在瞬间催动到极致。
姜仪长啸一声，手中爆发出巨大灵力，笼罩在二人周围的罡风蓦地凝成一团比黑夜更为幽暗的光团，直向远方冲去。
与此同时，剑光划开了她的魂魄，她在耀眼的银光中湮灭，直到化为一缕若有若无的血烟从寒天头顶离去。
在她消逝的刹那，城中所有的怨魂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指引，全都停下了动作。一些正在与其缠斗的修士很快抓住机会，反手将不少怨魂斩灭。
况秋霄凝视着双眼轻闭的寒天，手腕一动，将剑抽回。
剑伤随着敛明剑离开，转眼愈合。寒天整个人剧颤了一下，睁开了双眼。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数息之间。
眸中恢复清明，她还未完全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映入眼帘的一幕便令她此生难忘——
况秋霄撑着剑迎面倒了下来。而更远处，净化大阵周围剧烈闪烁了一瞬，一道环形的光弧轰然自镇压碑处炸开，映在她眼底化作了一片冲天的灵光巨浪。
天地仿佛剧震，而这一切却好像成为了一片白色的无声的背景。
她下意识地向前扑去，想要接住况秋霄，却被带得一同摔在地上。
寒天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此呆怔了。
狂风扑面而来，镇压碑炸开掀起的灵力波动携排山倒海之势，转瞬即至。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寒天与况秋霄身侧，反手一挡，孤日弓上爆发出两人高的红焰，如分海劈浪一般挡下了汹涌而来的冲击波。
寒天却好像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只是伸手按住了况秋霄心脏处——鲜血竟已凝结，一寸寸结起了霜花。
“……师兄？”她不敢置信地轻声呼唤，怀中之人面色平静仿若睡过去一般。
气浪散去，云师凛错愕地看向手中黯淡的孤日弓，目光落在弓弦的位置时，他猛然闭上双眼，将孤日弓收进了灵府之中。
镇定片刻，他掩饰起神色，视线投向地上的二人。
在看到况秋霄时，云师凛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神色复杂道：“他死了。”
“你闭嘴！”寒天猛地抬头，厉声道。
“你！”云师凛条件反射想发火，终究硬生生顿住。
“不对——”寒天突然又想到什么，忙不迭抓住云师凛的衣角，“你快救他！你们不是都很厉害吗！他怎么可能死？你快救他！”
云师凛表情难看：“没用了，他……”话未说话，他神色一变，瞪大了眼睛。
他的眸中，映出了西南天际一道突然出现的深赤色闪电——不，那不是闪电，那是一道从极远的地方冲天而起的光，一瞬间直冲云霄。哪怕是那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晦沉的黑气伴随着那道光柱从地面升起，转眼便与天空连接在了一起。
“不好，净化大阵被毁，慈心门留下的煞气镇压不住了！”云师凛震惊万分，然后像是猛然想到什么，转目向四周看去。
两道血红色的怨魂恰在此时如猛兽一般从幽暗的角落窜出，瞬息间向他和寒天扑来。
云师凛掌中立时击出明亮的光焰，被打中的怨魂却只是嘶吼一声，一扭头飞上了半空，转眼又隐入了黑暗中。
他紧皱眉头，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边对地上的寒天道：“不想死就起来跟我走，天地间煞气失衡，这些东西变强了。”
寒天置若罔闻，只是跪在况秋霄身边，一点点将头低了下去。
她只是尝试回想，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剧痛就侵袭了她的大脑，仿佛有一把刀子正在将她割裂。
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她的思维、她的记忆、姜仪的思维、姜仪的记忆，一切都混杂在了一起，反复拉扯着她的意识。
云师凛不明所以，脸色不善地想上去拉她，“喂，你……”
“救命！救我，救我！”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突然传来，一名浑身浴血的修士挥舞着手中武器从一道窄巷中摔了出来，背上攀着一条正在啃咬他血肉的怨魂。
云师凛急忙松开寒天，转身施法搭救。
而像这样的一幕，此时此刻正在落英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发生。
比起先前更为惨烈的哀嚎声、争斗声爆发开来，与镇压碑的余烬一同被夜风带上了高空，笼罩了整座城。
云师凛咬紧了牙关，突然有一时止在了原地，似乎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这场灾难消弭。
浑然未觉，在他的身后，寒天缓缓抬起了头——
浓重的黑色从她的瞳仁中化开，很快将眼白覆盖，眼中像是盛满了随时要淌下来的墨，而那墨色深处，一星红芒隐隐亮起。
一缕暗红的血气从眼前的怨魂之上溢出，拖着逶迤的轨迹自半空中游来。
云师凛错愕回首，只见寒天正睁着一双纯然漆黑的眼眸站在他身后，那道血气像是被她吸引，钻入了她的掌心。
很快，越来越多的丝丝缕缕的血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游离在空中绕开了云师凛和那名受伤的修士，只是向寒天掌中涌去。
长久的静默中，她无声开口，吐出了几个古怪的音节，同时缓缓收拢起五指。
只是一个十分轻微的动作，城中怨魂却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尖锐凄厉不似人声的嘶鸣，在原地扭曲着挣扎起来。
云师凛望着这一幕，尚在震惊之中，就见寒天对着另一个方向微微抬首。
“她……在那……”寒天牙齿微叩，似乎十分吃力，却仍将话说了出来。
云师凛循着她视线看去，只见半空中的浮玉门前突然炸开了数道紫光。
“十方镜！”云师凛立刻反应过来，掠身飞去。
然而紫光散去，十方镜已消失在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