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群人几乎是守在屏幕前，从头到尾完全看完了这场发布会。
起初，他们并没有在意舆论的小小偏移，甚至如果人们的矛头转移到斯塔家身上，反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哪怕米勒尔勉强能算作是“盟友”，但又哪里能比得上自身的安危。
两个毛头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是哭哭啼啼，用苍白的语言陈述着自己的清白，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但当发布会进行到一半时，有人酒喝不下，有人烟抽不动，有人闲聊的嘴也紧紧闭上了。
伊森·斯塔这招以退为进，表面看上去是逼不得已才作出声明，实则将诸多相关人士架在火上烤。
他们可没有忽视，在那些媒体之中，还有一些阴魂不散的走狗隐藏其中。
“特战中心……还真是贼心不死。”
康怀明抖了抖指尖的雪茄，并不赞同旁人的这番话：“未必，也许只是威慑。”
“他们要保伊森·斯塔？凭什么？”
“呵，当然是凭……米勒尔在我们手里，你觉得他们还能找谁，旁边那个憋不出屁的小子吗？”
这话让人无法反驳。
但傲慢已经让人变得迟钝，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没有插手的机会了。
“下等的贱民，没脑子的东西，不过被人哄骗几句，就跟着当枪使！”一个老头猛地将茶杯扔在地上，碎片炸裂开来，立刻有人上前收拾干净，不留一点水渍。
圆桌边的男男女女都是面色不快。
“舆论战玩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他们的本性？”一旁的中年女子冷静讥嘲，“要我说，这次的事情得赖康家主，对面消息这么灵光，说不定是你和米勒尔的谈话被泄露了哦。”
“不可能。”康怀明脸色阴沉，但语气笃定，“在座不少人都去过那吧，里面绝对不可能有监听设备。”
而且谁会给伊森·斯塔传话？简直可笑！
“现在追究这个有什么用，星网上可是叫嚣着，要把我们都关进萨托罗尔呢！”
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发出讽笑。
“实验一时半会也急不来，鉴于目前的舆论态势，我觉得倒不如将计就计。”
“你是说，真把人送进萨托罗尔？”
“你别忘了，中庭协会已经介入，那几家跟我们可不是一条心 ，要是等他们也掺和进来，后面就麻烦了。”
他们也清楚，自己做的事见不得人，如果真被那群鬣狗抓到把柄……
“而且现在军部正在内斗，我们也不能太肆无忌惮，总要给别人留点余地。”
康怀明默不作声，就这么听着众人七嘴八舌。
实验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出成果的，当下的困境显然更为迫切。
“我赞成这个提议。”众人纷纷表态，“先把简初送进萨托罗尔，尽快平息目前的舆论。”
“等风头过去，我们再想办法将人弄出来，到那时候，操作空间肯定比现在大得多。”
怎么可以让她轻易被判处死刑呢，只有生不如死，才能略微平息他们的怒火。
……
在暗流涌动中，听证会如期举行。
尽管并没有对民众公开，但联邦的内部机构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沾点相关权力的，尽数到场，其中以特战中心、联邦研究所以及高校管理联合会人数最多。
偌大的听证厅格外安静，众人都穿着工作服，等待着关键人物入场。
“这进展比我想象得还快，我们才审了一次啊，这就要判决了？”林豹双侧头偏向黎取，“谁能看得出来里面有问题吧？”
黎取也歪着头：“知道又怎么样，谁来阻止，而且从来没人说过，判决之后就不能继续审问了。”
“嘶，你是说他们想由明转暗，然后……”
她还没说完，台上的人就敲响了法槌。
“肃静！陪审员已经到齐，内部听证会正式开始，现在带犯人入场！”
大门被拉开的瞬间，叮铃哐啷的锁链声敲击鼓膜，傅燃的心脏微微收缩，只能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看向侧前方的人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简初好像比之前清瘦了很多，囚服套在她身上格外宽大，但即便如此，她的精神状态却是异常美好。
本该是人生最狼狈的时刻，被守卫摁着肩，被迫往前推，但她仍然面色平静，甚至微微侧头，毫不客气地扫视了全场。
那眼神带刺，似乎要把每张面孔记在心里，等待着未来某一时刻的复仇。
傅燃也分辨不出，她此刻究竟是不是在演戏了。
守卫粗鲁地把人摁在椅子上，里三层外三层套上锁链，又左右抓着她的肩膀，防止其突然暴动。
虽然听证会搞得声势浩荡，但不少人都清楚，真正的判决或许早就定下了。
简初仰着脑袋，看着屏幕里飞快滑过自己的恶行，除此之外，那份被飓风用于陷害的文件也悄然在列，尽管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修女”的死亡也被算在了她头上。
她看着那群人慷慨激扬，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实在忍不住：“我本来不想说话的，‘修女’是温弗拉的人，现在不说有没有证据，就算我真的杀了她，那也不过是清理门户。”
这番话让在场人愣了愣。
“如果你们要这么算，那‘教皇’的死也算在我头上好了，杀了通缉犯的我岂不是大功一件？”
听众席窃窃私语，但又在呵斥声中安静下来，傅燃下意识握紧拳头，掌心全都是汗水。
“哇，就是这个味，在无人区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旁的林豹双小声嘟囔。
“这是听证会，罪犯没有申辩的资格。”台上人冠冕堂皇，“而且就算是通缉犯，他们也享有基本的权利，不是随便谁都能自行审判的。”
简初耸耸肩：“行吧，通缉犯的权利，那你们不给我饭吃是不是侵权了？”
话题转得太快，等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厅已经响起隐约的笑声。
“我饿了。”
“……来人！那两块面包来！”
咬牙切齿，但听得简初神清气爽。
于是，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了最终的宣判。
“现在，请陪审团举起手中的牌子，支持死刑，请将红色面朝前，支持流放萨托罗尔，请将蓝色面朝前。”
终于来到这一刻，傅燃抿抿唇，把手里的牌子看了又看，生怕自己不小心举反了。
他目视前方，入眼是满满的红色。
“现在，宣布最终审判！”
“罪犯简初，因威胁公共治安、藐视联邦律法，并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经内部听证会举证，陪审人员全票通过！”
“即日！流放萨托罗尔！刑期无限！”
一锤定音，在场的人各怀心思，却都对这个结果极度满意。
简初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便立刻被人粗暴拉起，前往萨托罗尔的押运舰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她感受到强烈的视线，侧头看向那个已经从座位站起来的年轻人，对方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
眼中没有不解和愤怒，只剩下沉重的心照不宣。
看来他和伊森聊了很多啊。
……
“老实点！”
左右的守卫紧紧抓着简初的手臂，将一个厚重的铁罩子盖在了她头上，这重量让她的肩膀立刻垮下，周围的声音也被隔绝，只剩模糊的嗡鸣。
精神力没能发挥用场，因为没开出多远，她就被人推下来，送上了另一辆车。
这一路辗转，换了五六个交通工具，周围的空气越来越陌生，属于城市的复杂气味迅速，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的泥土、苦涩的草木、以及冷冽的空气。
周边的守卫也换了一批又一批，直到——
有人摘下了她的头套。
面前两男两女，面容陌生，他们身形并不健硕，却处处透着冷郁，身上穿着统一的青灰色制服，好像是成了精的砖块。
这还是一辆车，但窗户被特制的材料涂抹，虽然不太平整，却完全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就连精神力也很难突破这层屏障。
很难，也不是完全不行。
“囚犯1358，记住了，这是你下半生的名字。”
他们没有阻止简初左看右看，也许是对车辆的防护很有信心，亦或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在进入萨托罗尔之前，没人能真正理解它背后的含义。
又过了许久，随着“当啷”一声闷响，车门缓缓打开。
“该下车了，1358。”
两人捏起简初的胳膊，将她拖下了车，扑面而来的却是一阵咸腥的潮气。
海浪声此起彼伏，孜孜不倦地冲刷着沿岸的礁石，冷冽的风如刀一般割在脸上，把头发和衣角都卷得乱舞，又钻进简初单薄的衣衫，迅速带走所有体温。
在海面的尽头，一个暗沉的轮廓正在缓缓靠近，不过几个呼吸就变得极其巨大，海水被它挤上来，扑到了几人脚边。
巨物在距离岸边一百多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因为暗礁阻隔，它无法和海岸直接相连。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宽大的铁板缓缓延伸而来，精准地卡进了他们脚底。
人就像是那微不足道的尘埃，被看不见的引力拖拽着，无法抗拒地投入深渊。
根本不需要他们行走，铁板慢慢回收，头顶的阳光被暗影取代，随后陷入不见天日的黑暗。
哒！
刺眼的探照灯照在简初脸上，她下意识眯起眼，鼻尖却先闻见机油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沿路的灯光亮起，指向尽头黑洞洞的大门。
仿佛走进了那里，就再也不能回头。
“囚犯1358，文件已核实。”头顶的声线仿佛生锈的金属，没有任何情感，“带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