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在四周流窜，自从上次不愉快的谈话之后，简初就被单独扔在了这里。
头顶的灯光长明，让人很难有时间的概念，不过从审讯室轮换的班次来看，现在也不过是第二天，可惜周围墙壁的材质很特殊，饶是简初，精神力禁不起这样无节制的消磨。
她靠坐在墙角，苦思冥想着该怎么让伊森提高警觉，难不成真的要对米勒尔动手才行？
“你们来了？”
上方的审讯室传来轻微的响动，简初微微动了动手指，坐姿没有丝毫改变，但精神力已经顺着钻了进去。
“嗯，听说你们没能撬开她的嘴？”
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辛卢的表情有些阴沉，但现在外面的舆论浩浩荡荡，所有人都被架着，只能捏住鼻子，接受了中庭协会的“横插一脚”。
“现在就提审？”他不想和这些人多说。
“当然，难道我们是来玩的？”两人走近单向玻璃，微微垂头，看向角落里的颓丧人影。
辛卢从鼻腔挤出冷哼：“那你们问吧。”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能问出什么来。
……
对面的两人沉默不语，简初只能听见空气循环系统的细微声响。
就算是看见熟人，她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欣喜，反而扯起一个讽笑：“怎么，之前那个聊得太差劲，换人了？”
傅燃的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开场白，直接切入了正题。
“关于你在军部开展的暴力袭击犯罪，请陈述动机和目的，以及你选择行凶对象的标准。”
一旁的黎取双手抱胸，眼神紧盯着被束缚在讯问椅上的人，而楼上除了辛卢，还有林豹双和安栩——为了防范军部的小动作，他们得时刻监督。
“动机？标准？”简初靠上椅背，笑声无比沙哑，“杀他们需要这些东西吗？按照联邦律法，他们早就该死了。”
“为什么这些人能光鲜亮丽地活到现在，你们没有反思过吗？”
她的表情无辜而诚挚，却让黎取的手背爬满了鸡皮疙瘩。
对方此刻的表现，和她在无人区时完全判若两人，这真不是被什么玩意附身了吗？
“难不成你们是现在才发现，那群被精心呵护的联邦精英们，其实早就烂到根子里了？”
她像是个对联邦极度不满的反动派，吐出每个字时都咬牙切齿，仿佛被仇恨侵吞了理智。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清道夫’咯？”黎取冷笑一声，没注意到身旁的人握紧了手，“你也给温弗拉做了不少事，怎么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来？”
他很清楚，对于这类穷凶极恶的罪犯来说，普通的审讯手段不会有任何效果，至于循循善诱，那就更不现实了。
“你当时为什么不挣扎？”傅燃突然开口，他伸手点了点桌面，空中立刻弹出几张照片。
都是简初袭击军部时的画面，很模糊，但确实拍下了她使用异能的场景。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一些不合时宜的质问：“你的能力已经无法隐瞒，没人相信你会被轻易抓获。”
简初无所谓地笑笑：“怎么会，军部的精英多厉害了呀！”
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带足了嘲讽的意味，尤其是在几分钟前，她还称那些“手下亡魂”为“联邦精英”。
上方的辛卢有点想骂人，但又生生忍住了。
“你这种态度，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大家都心知肚明，外面的舆论有温弗拉的手笔，但你觉得这样就能逃脱审判吗？”黎取用力拍桌，“这样下去，等着你的只会是更可怕的刑罚。”
“哦，那请便吧。”简初掏了掏耳朵，手腕的锁链叮铃哐啷，“我记得你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只会说这些没用的，难道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黎取：……油盐不进。
简初用余光瞥了眼傅燃，突然用力捶向面前的小桌板：“与其来拷问我！不如去问问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问问他们有没有做好被审判的准备！！！”
她的声音压低，带着有些神经质的笑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而就在这瞬间，傅燃感觉大脑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但他的讶异刚巧被简初的“爆发”遮掩。
下一秒，他听到了一声截然不同的、冷静的低语。
[是我，简初。]
他迅速眨了眨眼，却下意识没有表露出异样，沉默看着她疯狂的“演出”。
她要做什么？
简初时刻关注着对方的神态，见他眨眼的频率突然改变，就知道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丝毫要揭发她的意思。
她克制住嘴角上翘的欲望，继续自己的表演：“在你们眼里，什么才是重要的？为了维护所谓的秩序，让你我去填补上层人的空虚？抛弃虚伪的矫饰，规则的本质还是弱肉强食。”
“所以我杀了他们，有任何问题吗？”
[告诉伊森，米勒尔要让他顶罪。]
傅燃微微睁大眼，脊背如同过电般战栗，他看着面前的人，心头涌起诡异的别扭。
她果然和伊森达成了协议。
“他们都该死！你们也一样！我就不该手下留情，军部大楼就该被夷为平地才对！”简初的喊声忽高忽低，精神状态似乎极度不稳定。
话说完，她仰头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好诡异啊。
几秒之后，傅燃冷静地站起身，旁边的小门里立刻走出几名守卫，迅速撤走了所有的桌椅。
简初被压着坐在墙角，她脑袋低垂，不再给予任何回应。
“本次问询结束。”傅燃的声音平稳无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辛卢侧过脑袋，看着他们从里面出来：“怎么，你们问出什么东西来了？”
明明旁观了全程，他的话不过只是挖苦。
傅燃毫不在意，满脑子只有刚刚听见的那句话——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帮忙，明明什么都瞒着他，现在却做出一副很信任的模样。
“先走了。”他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出这扇门，外面却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你们终于出来了。”萧若愚赶紧把他们带到一旁，压低声音，“刚刚收到消息，上面决定开内部听证会。现在热搜压不下去，有人憋不住了，想早点把……处理掉。”
只要简初销声匿迹，其他事自然也会被时间埋藏。
“这还没挖出情报呢，就打算处理了？”黎取摸摸下巴，“其中必定有诈。”
“这废话要你来说？”林豹双扔出一对白眼。
黎取无可奈何：“刚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在无人区的时候你们接触比较多，你觉得她是这么激进的人吗？”
林豹双耸耸肩：“我现在也说不准，不过一个人真的能伪装得那么好吗？”
傅燃并不接话，他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脑中陷入天人交战。
“待会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
……
此刻的伊森忙得焦头烂额。
不知从何时开始，舆论开始无限蔓延，除了本就处于风口浪尖的世家，不少陈年旧事也人们被重新挖出来——星网是有记忆的，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足够讲它们重新引燃。
自然而然，前段时间出事的斯塔研究所再次被热议。
尽管事故的具体情况并未对公众披露，但集团股价还是受到了严重影响，出现了第二次暴跌。
好消息是，已经有人提出“将这群人都关进萨托罗尔”，尽管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意外得到了不少支持，这对伊森来说是个好现象。
他不能做第一个提出这个方案的人，但可以做背后的推手。
这时，办公室突然被敲响。
“少爷，上次那位又来了，要将他赶走吗？”
伊森有些烦躁地摆摆手，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想起“那位”是谁：“等等，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下属面色为难，“要让他离开吗？”
“不，带他过来。”伊森关掉屏幕上的文件，起身坐到了待客区，“现在就去。”
很快，人就被带了上来，对方周身萦绕着阴郁的氛围，让伊森有些没底。
“什么风又把你吹来了？”
“你以为我乐意？”傅燃难得呛声，“来和你交换消息。”
“交换？”伊森哼笑一声，“你能跟我换什么？”
他知道对方好奇什么，无非就是自己和简初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合作，但他是不可能说的。
“话别说太早。”傅燃坐在了他对面，“重新认识一下，中庭协会特级作战员，代号灰烬。”
伊森眨眨眼，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傅燃毫不停顿：“我刚刚见过简初，她有话要带给你，所以，现在能谈了吗？”
在他看来，简初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才会让自己来传话，但和伊森的合作却是她主动选择的。
这个认知让傅燃格外不快。
“真的假的，你们现在的立场……让你传话？她能这么相信你？”伊森脸上写着满满的不信。
但傅燃的重点有些偏移：“她相信我？”
伊森皱紧眉头：“你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没什么。”年轻人若无其事地撇开眼，“这信息很重要，你要不要交换？”
伊森终于回过味来：“她让你带话，你跟我玩心眼做交易，贼不贼啊你？”
傅燃不回答了，只是盯着他。
“先说说，你想知道什么。”片刻后，伊森好像败下阵来，但他其实有自己的考量。
虽然现在舆论似乎尽在掌握，但风向随时会变，他急需一个可靠的内部消息渠道，而对方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带话，就说明他和简初的关系相当密切，应该可以合作。
“很简单，她想做什么？”傅燃毫不犹豫。
伊森沉默了两秒：“我告诉你，你会想办法阻止她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知道。”
“简初要做的事很危险，但她心意已决，如果你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影响她，大概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干扰她？”傅燃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她头脑向来清醒，而且就像你说的，她心意已决，我为什么要用我可能很局限的想法来干涉她？”
“我只想确认她是否能安全，又或者，在她需要的时候，我能不能派上用场。”
伊森侧了侧脑袋，一脸难以置信。
抛开“中庭协会”这个有些骇人的背景，他在学校时也听说过傅燃。作战学院的无冕之王，常年休学神出鬼没，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威慑力。
但按照“校园传说”，他不该是这种性格吧？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傅燃微微蹙起眉头，“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伊森脑中不断权衡利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法完全信任你，如果你转头把消息告诉协会，会彻底影响到她的计划。”
“要是我想出卖你们，现在的对话就足够了。”傅燃身体前倾，“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绝对不会跟你说坐下来谈这么多。”
他以退为进，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那些舆论也有你的手笔吧，要是你出了事，她恐怕会很难办。”
“她说，米勒尔要让你顶罪。”
说完，年轻人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可就在即将他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响起一声急切的呼唤。
“等等！”伊森扶着沙发的靠背，脸上是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分钟，他终于败下阵来，有些颓丧地坐回沙发里。
“……她想去萨托罗尔。”
出人意料的，傅燃没有露出任何他预想的表情，神色中除了被隐瞒的受伤，还有一种很奇怪的……轻松？
“我知道了，谢谢。”
……
伊森彻夜未眠。
那几个字如同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虽然早就明白，米勒尔对他从没有偏爱，但……对方竟会毫不犹豫，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甚至还以为米勒尔是因为信赖，才会让他接近那份机密，万万没想到，背后居然是精心设计的构陷。
在未来尚不明晰时，就早早做好了准备。
伊森猛地干呕一声，被泪水浸透的眼眸中是全然的怒火。
他抬起头，从黑掉的屏幕里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眼中布满血丝，脸色苍白但两颊泛红，所有的情绪缓缓沉淀，最终只剩冰冷的决绝。
早知如此，他就该同意简初“杀死米勒尔”的提议。
“少爷，要用早饭吗？”听见里面的动静，外面的人谨慎敲响房门，得到应允后才进入。
伊森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去让公关组散布消息，就说……斯塔研究所暗中进行非法实验，而幕后主谋是我，米勒尔只是给我顶罪，写得夸张点，尽量在中午之前推到热搜榜上。”
“少……少爷？”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伊森揉了揉没休息好而有些混沌的脑袋，重新跌坐在沙发里。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
起初只是几条不起眼的帖子，但因为内容太过劲爆，很快就引发人们热烈的讨论。
[惊爆！内部消息：某研究所进行非法实验，负责人已被关押！]
[血缘的牵绊？长辈竟为亲孙顶罪！]
[豪门阴谋！某集团迟迟不定继承人，原因竟然是……]
标题夺人眼球，内容半真半假，却恰到好处地勾连着公众敏感的神经。
刚刚被世家用钱砸下去的热搜重新改头换面，汹涌扑了回来——在大众眼里，斯塔家和他们都是穿的一条裤子。
伊森本是一个相当优秀的贵公子形象，如今两极反转，人们更是毫不客气。
马后炮、预言家……什么人都跳了出来，说着“我早就知道”这样的话，迅速将热搜顶到最上方。
“少爷，董事会那边已经在打听您的情况……”
放空的大脑陡然回神，伊森慢慢站起来，身形微微摇晃：“凯文呢？”
下属愣了愣：“凯文少爷在办公室，应该是看到了您的热搜，所以……”
才马不停蹄赶过来，想要亲眼目睹他的落魄。
“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伊森扯扯嘴角，“你去通知法务部，我打算和凯文联合，开一场澄清发布会。”
“澄清？”下属的大脑疯狂转动，很快意识到伊森的目的，“可是凯文少爷他，未必会配合啊。”
“现在容不得他使性子，除非想让股价跌到底。”伊森随手把自己的头发揉得更乱，看上去无比狼狈，“一损俱损，这种道理他都不懂的话，董事们会找他麻烦的。”
不用他亲自施压，只要自己释放出“一切都可以澄清”的信号，董事们自然会要求凯文配合。
毕竟他们无比珍视自己手里的那点股权。
“给你两个小时，放手去准备吧。”
青年人立刻意识到，这也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立刻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这是一场硬仗，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
……
一小时后，斯塔集团发表声明，公开了发布会的时间。
一个半小时，媒体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不落全员到场。
两个小时，发布会准时开始。
闪光灯此起彼伏，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凯文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如果不是董事会施压，他是绝对不会帮伊森的。
向来光鲜的兄长，此时西装上却多了不少褶皱，领带也没有好好束起，这恐怕是他二十年来最狼狈的时刻。
伊森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伸手把麦克风拉到嘴边，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面色更加苍白。
但他的声音却是无比冷静。
“各位联邦公民，我是伊森·斯塔。今天在星网上，出现了很多关于我本人以及斯塔集团的不实揣测，对此，我本没有放在心上，但事态发展出乎意料，我必须得发声。”
伊森直视镜头，目光无比坚定。
“首先，对于星网流传的，斯塔研究所可能涉及非法实验的话题，我表示极大的震惊。我的祖父，米勒尔·斯塔先生亲自管理整个研究所，没有人能够越过他的监视，去做违法的勾当。”
“其次，关于祖父替我顶罪一事，更是空穴来风。祖父他确实被军部暂时拘禁，但这是因为研究所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重袭击，他作为直接管理人，必须要对此负责。”
“我在此郑重申明，我本人从未参与任何非法实验项目，对于一些刻意的构陷，我将保留追诉的权力。”
“我无条件接受联邦的审查！倘若传言属实，我愿意承受最严苛的刑罚，哪怕被投放到萨托罗尔，也绝无二话！”
这话一出，在场大半人都信了。
萨托罗尔，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啊。
伊森缓缓叹出一口气，看上去疲惫又脆弱，引起了无数的同情：“最后，斯塔研究所遭受的袭击，正是由通缉犯简初及其背后组织一手策划，在此，我希望对她的罪行进行公正审判，并予以严惩！”
“请让真正的犯人，去到她应该在的地方。”
这暗示已经顶格，前有“萨托罗尔”，后有“该去的地方”，大家会自动将其关联。
“以上是我的表态，谢谢大家的倾听。”伊森微微颔首，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人，“凯文，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我……”凯文有些结巴。
话都被他说完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不，不对，这种场合并不需要自己说太多，只要表现出“兄友弟恭”，让伊森的话更有说服力，就能让董事会满意了。
“兄长说得没错，虽然在公众眼中，我们的关系不太对付，但我最清楚兄长的为人，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要他当众夸伊森，简直浑身刺挠。
这番话说得还算不错，让伊森多看了他一眼。
“今天的发布会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两个年轻人怀揣着截然不同的心思，深深鞠了一躬，爆发的闪光灯吞没了所有的阴影。
仿佛一切都在光明之下。
也只是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