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丫头听到杜茯苓在梦中喊“救命”,忙围了过来。
“姑娘别怕,我们在这里。”
杜茯苓缓缓睁开了眼睛,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绣床上。上面悬挂着秋香色双绣花卉的纱帐。
早有人扶她坐起,在她身后垫了枕头。床沿儿上坐了个身材壮实穿红裙子梳鬅头的漂亮姑娘,后面还有几个妇人和丫鬟打扮的女孩儿。
“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告诉老太太、太太们去!就说姑娘醒了。”那红衣姑娘道。
后面的丫头婆子少了一些。
杜茯苓觉得稍稍透过来气了。
“姑娘,该喝药了。”
一个藕荷色薄袄,青缎背心,下面墨绿色裙子的丫鬟接了小丫头端过来的碗道。
杜茯苓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闻到碗里的药味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红衣姑娘忙上来用手帕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一块手帕子吐湿。绿裙子丫鬟将碗递给他人,忙上来捶背。
众人换帕子的换帕子,收拾的收拾,倒水的倒水,忙的不可开交。
“二姐姐身体可好些了?”门口进来个削肩细腰的姑娘,身旁跟着个小姑娘,后面还有丫头婆子。
众人忙给她们让了一条道来。忙着搬椅子、让座儿。
那姑娘坐在床沿儿,拉着杜茯苓的手,问了几句“感觉可好些?如何又吐了?”之类的话。便看向屋里的婆子媳妇丫头们,道:“你们姑娘病着,合该多照顾些才是。怎么还有嫌麻烦、偷懒耍滑的?你们姑娘好性儿,不追究你们,莫要让我知道才好。”
那小姑娘坐在床尾,也说了些安慰杜茯苓的话。
众人一听,忙说“怎么敢呢?都尽心伺候着呢。”
有人回道:“大奶奶来了。”
接着一个衣着素净的年轻媳妇出现在了杜茯苓面前。
“大嫂子说是照顾我们呢,让我们好等。”床沿上儿的两位姑娘都站了起来。
“这不是来了么?”她转头看向杜茯苓,道:“二妹妹身上可好些了?”
杜茯苓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她依稀记得梦中情景,猜想自己难道真的到了《红楼梦》中,成了贾迎春?那这床沿坐着的便是三姑娘贾探春和四姑娘贾惜春了?这媳妇是贾珠媳妇李纨?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只得点头应了。
李纨坐在椅子上,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茶,慢慢与她们姐妹说话。
那两位姑娘又复坐在了床沿上。
一会又有个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的姑娘进来了。众丫头婆子忙让座倒茶。
“你主子怎么不见?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委屈。”床沿儿上的贾探春道。
“三姑娘,我们奶奶现忙着,打发我来,伏侍奶奶、姑娘。”她也不坐,只是站着。
李纨笑道:“你们奶奶,事务繁多,多亏了你这个臂膀。”
她笑着道:“奶奶过誉了。”
她走到杜茯苓面前道:“二姑娘今天的药可吃了不曾?如果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尽管开口,我们奶奶一定派人送过来。”
“才醒了,还没吃药,就吐了。”有丫头回道。
“那还不准备些话梅来。这样苦的汤汁如何喝的下?”贾探春道。
杜茯苓还在猜测这位姑娘的身份,就听她吩咐道:“没听见三姑娘的话吗?还不去准备?”
转脸看到了一位媳妇道:“外头的媳妇子们怎么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了?”
那媳妇还想说什么,早有丫头们把她拉了出去,一边拉还一边说:“姑娘病者,你也少说两句吧。倘或平姑娘回了二奶奶,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那媳妇也不再说话,跟着出去了。
杜茯苓知道,这位就是平儿了。
一会儿又有小丫头们就来回道:“大太太已经歇下了。说姑娘保重身子,明儿个过来看姑娘。”
杜茯苓点头道:“多蒙母亲挂念。”
那边小丫头带着位粉色衣裙的姑娘来了:“太太说歇了,派了金钏儿姐姐来。”
杜茯苓看了看那粉衣丫头,果然容色不俗,便向她招手。
那丫头笑嘻嘻的道:“二姑娘可大好了?我们还盼着一起玩耍呢。”
几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李纨打趣:“你这样说笑,太太可知道?”
金钏儿道:“人家好容易出来,奶奶就别消遣我了。”
杜茯苓对《红楼梦》中金钏儿跳井的事情还有些印象,本以为是个轻狂的丫头,现在见了,反倒觉得她活泼可爱。
忍不住有些可怜她,忙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道:“金钏儿姐姐……”
白金钏儿忙跳了过来,和探春一起按住了她:“我的好姑娘,好不容易好些,可别又冷着了。”
杜茯苓笑了,心里暖暖的。
正说着,门外有小丫头道:“宝二爷和鸳鸯姐姐过来了。”
只见眼前出现一少年,他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袄,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他笑着跑到杜茯苓面前道:“二姐姐,你果然好些了。”边说边拉杜茯苓的手。
“这就是书里的男主?‘无事忙’贾宝玉?”杜茯苓暗忖,果然面如敷粉,唇若施脂,风度翩翩少年郎。
虽然杜茯苓比较喜欢美好的人和物,但是从来没有哪个少年牵过她的手。
她只得尴尬一笑,不着痕迹地将手收了回来,放到了被窝里。
“那些混账东西还说二姐姐快不行了。”说着,眼圈竟红了。
“手怎么这样冷?还不拿个手炉来?点什么熏香?还不灭了去?”贾宝玉对着丫头婆子们道。
有丫头将帐子四角的缠枝葡萄花鸟银香囊取下,倒出香料,又挂了上去。
贾宝玉转过头对着杜茯苓道:“好在二姐姐没事儿。”
“老太太本来要来的,只是身子不大爽利,倦了些,早早歇了,林妹妹身子弱,也不好起来吹风的。我和鸳鸯姐姐就先过来了。”
说完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向各位行礼。
众人都笑道:“见了二姑娘,其他人就看不见了。”
杜茯苓见眼前站着一位蜂腰削肩,鸭蛋脸,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的姑娘,想来就是贾宝玉口中的鸳鸯姐姐了。
李纨、平儿、探春、惜春等人都给她让座,她推辞不坐。
“二姑娘,身体还乏不乏?”鸳鸯道。
杜茯苓知道她回去是要回话的,忙点头道:“好些了。只是还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乏得很。”
鸳鸯道:“是了。二姑娘病了这些日子,身上懒也是有的。老太太吩咐我带了蜂蜜、白糖、话梅等物来,倘若觉得药苦,吃些便好。”
杜茯苓道了谢。众人又闲话了一阵。
红衣姑娘又吩咐小丫头倒了些蜂蜜水伺候杜茯苓喝下。接着,又有小丫头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来。
杜茯苓摆了摆手,示意端出去。
众人都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二姑娘赶紧趁热喝了吧?”
杜茯苓知道他们是好意,也就喝了。她刚要吐,口中就被塞了一颗酸甜的果子,方才化了口中的苦味。
丫头们收拾完东西,也就出去了。只留红衣和绿衣丫头在里面服侍。
大家说了一会话,见杜茯苓实在精神不济,也就告辞了。离去时都道:“你好生养着罢,我们再来看你。”
杜茯苓道:“恕我不能跟过去了。”
众人都道得了闲儿常来,又嘱咐红衣丫头和绿意丫头:“司棋、绣橘仔细照顾着你家姑娘。”
那两位丫头忙应了,送众人出去。
杜茯苓已经知道了那位穿红裙子的姑娘是司棋,碧绿裙子的是绣橘。
待众人走后,杜茯苓才仔细打量了屋里的布置。
床榻铺着繁复华美的锦被,帐顶悬着香囊。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小案,上放着紫檀木镶嵌螺钿饰云纹围棋盘,一对黑漆描金花卉纹棋罐、放着笔墨纸砚,累着书籍。
窗下黄花梨五屏风式花鸟纹镜台,上摆着缠枝牡丹菱花镜,旁边各色丝线、针织用具,奁盒内脂粉钗簪。
一边设着一对的白玉花觚,里面插着各色菊花。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山水图。
左边紫檀书架上放着许多书,和一个匣子,一对透明玻璃描金棋罐,透出黑白双色棋子。右边洋漆架上,放着一对白玉瓷盘,盘内盛着一些果蔬,旁边折枝葡萄纹凤鸟衔环铜熏炉。
内门附近摆放紫檀镂空雕花图案屏风,透过镂空处隐隐现一小榻,大约是上夜丫头睡觉的地方了。
杜茯苓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见到这么些好东西,纵然是爱逛博物馆的她也不得不赞叹荣国府的富贵。
果然,司棋给杜茯苓净了手脸,换了中衣,放下帐子,便打着哈欠去屏风后了。
这时,有个小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
司棋道:“你来作甚?”
那小丫头道:“绣橘姐姐说让我问一下姑娘,有些不常戴的首饰可要清点一下?”
司棋道:“姑娘歇下了,有事儿明儿再说。”
杜茯苓心中暗道:“之前看书仿佛有懦小姐不问累金凤的情节,看来,这种事儿早就发生了。”遂道:“你且进来。”
司棋已经解了头发,过来掀开了帐子。
杜茯苓见是她梦中游离之际,在院角看到的两个多嘴小丫头之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几时到我屋里的?”
“奴婢叫腊梅,前几日跟赖嬷嬷进来,才来伺候姑娘的。赖嬷嬷说,姑娘如果觉得名儿不好听,可以赐名。”小丫头道。
杜茯苓心想:“这赖嬷嬷可真有意思,上一个送入府里的丫头还是晴雯吧?这个怎么到了贾迎春屋里?”
她虽不解,毕竟有上回的事儿在,也不好直接说的,笑道:“这名儿雅趣,不必改了。”
“谢姑娘。”腊梅道。
“你去告诉你绣橘姐姐,就说我说的,今儿个晚了,让她先歇了,明儿个再说。”杜茯苓道。
她何尝不想杀一杀这屋里的浊气,只是她还病着,也不急于一时。
待腊梅出去后,杜茯苓又叫来司棋,悄悄让她托人打听外边的消息。
司棋吃了一惊,还是点头答应了。
杜茯苓观其神色,心中渐渐有了计较,遂吩咐司棋睡觉去,自己也躺在床上思索接下来如何应对,不自觉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