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残缺

    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印证自己的话语。

    意识到这一点的真理蔫着脑袋回呛了过去:“知道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吧?”

    “你的目的?”

    “见一个人,和他谈谈。”

    “说具体点。要找谁?”

    “......呃。一个叫‘乌利’的家伙。”

    话音刚落,她便注意到男人手上的力气加重了。

    “听着完全没有尊敬的意思啊,小姑娘。”他说着,似乎对她的回答有着某些不满,“这个名字可不是你该称呼的。”

    “......那我该叫什么?国王大人?乌利大人?我的性命在你手里,你的建议我都听。”

    “......”

    如此交谈间,她不动声色地开始查探这个与自己接触之人的底细。

    然而这一下更令她震惊的事实出现了。

    眼前这个男人身体里有着数量恐怖的魔术回路,俨然就像是个次于乌利的存在。与库谢尔和利威尔都不同,他的每一条回路都储存着大量的魔力,这些魔力常态化附着在身体里,令他整个人就像个移动的魔力大熔炉。

    如果用她能够理解的话语来说,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永久施加了神代的强化魔术,已经是追得上部分英灵的物理强度了。

    这是人吗?就算不是魔术师也有点过分了吧?

    在内心如此念叨着,真理惨白着脸,继续侃大山争取时间。

    “我只是想找国王大人谈谈,单纯只是因为对他很好奇,比如......这是什么意思?”

    脖颈间被抵上了冰凉而锋利的东西,她挪动眼神看向面无表情的男人。

    “就是你看到那样。”他说的像是日常问候那般轻巧,“这个时候我的建议是不要说话,不然会很难清理地面。”

    “......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有趣。”

    真理据理力争:“行。既然横竖都是死,不能让我说点什么遗言吗?”

    他这个时候倒是显得慷慨:“可以。要说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杀的我。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一报还一报......”

    似乎是觉得她这句话有趣,男人咧开嘴笑了:“你还挺记仇的。”

    “反正都要变成刀下亡魂,我还能威胁到你什么?”

    “说的也是。”对方坦然应下,随后回答了她的“遗言”,“肯尼。杀了你的人叫肯尼·阿克曼。”

    “......”

    “没有遗言了吧?”

    “我没有遗憾了......才怪啊!”

    伴随着她突然高昂起来的话语,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扇落地窗骤然碎裂!

    黑色的飞行生物夹带着玻璃碎片高速俯冲而来。乌鸦尖啸着,以利喙为武器直直刺向目标之敌的眼睛!

    未曾想到会遭受这样的攻击,肯尼·阿克曼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做出防御动作的一瞬间松开了压制着她的力气。借着使魔吸引了敌人注意的间隙,真理·阿斯特尔迅速动用强化魔术,一骨碌爬起来,与男人拉远了一段距离。

    被抓住的那只手臂与身体处链接的关节连带着肌肉还在隐隐作痛,可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这些。

    方才接受的新信息令她惊讶不已。

    ——肯尼·阿克曼。是那个八年前被报纸广而告之的【开膛手】。和库谢尔一个姓氏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偏偏会在这里,看起来还成了王政厅的“护卫”、国王的拥簇?

    不管了,这些之后在想好了!此地不能久留,她没有信心去和这样的家伙硬拼打什么持久战......

    两边的出入口一定会有士兵把守,得换个地方走!

    没有犹豫,下一秒真理开始转身往一头的窗户跑去。然而还没跑出几步路,那熟悉而又可怖的黑影又出现在了她身后。

    真是够了!她今天到底是触了什么霉头?

    内心上演着呐喊名画,真理一咬牙,转身将强化魔术附在双腿,狼狈不堪躲过了来人的袭击。

    逃窜间,她甚至都没有功夫去关注另一边彻底不再动弹的使魔。

    肯尼·阿克曼杀了那只乌鸦第二次。在那之后,他也不再留手而是每一次都试图要了她的性命。

    ——完全没有胜算。

    就算在五分钟内她能够在力量上于他抗衡,但近身战斗经验的差距也让她完全打不过对方,负了一身的伤。简直就像是被猫逗着玩而毫无招架之力的老鼠。

    这是什么怪物人类!

    不行,她得想办法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才能逃跑......

    一面狼狈迎击,真理一面再度艰难开了口。

    “【开膛手肯尼】,说的原来是你。——明明杀了那么多宪兵,为什么还会在王政厅工作?”

    “这不是还挺关注我的嘛。”男人游刃有余地接话。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啊......当然是找到了点想做的事。刚好杀宪兵这种事也腻了。”

    “所以只是兴趣使然?”

    “当然。你还想听到什么答案?”

    说这句的瞬间,他便一瞬间突进到真理面前,手中的利刃精准刺穿了她的腹部。

    身体一阵发冷,真理·阿斯特尔差点维持不住假装出来的笑容:“......你可真是对无辜小姑娘都不放过啊,先生。”

    “无辜?”肯尼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要是你没有来到这儿,说出什么要见乌利的话来,那我也管不着。”

    “放心,你的死也不是毫无价值。刚好,有了这一茬,说不定我也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了。”

    说话间他抽出了刀,那一瞬间,鲜红的血洒向地面。

    真理下意识捂住伤口处,双腿因为失力而缓缓跪下去。

    意识因为失血有些模糊。

    不行,这样下去没法逃出去。她想。

    面对力量上绝对赢不了的敌人,万策将尽,要怎么做才好?

    .......要用【刻印】吗?使用【魔术刻印】最后一搏?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令她下意识抵触的答案。

    可事实好像也让她别无选择。

    那残缺的【刻印】,理论上可以使用,但相对而来的代价也是她不想再体会的。

    ——阿斯特尔传承至今的【魔术刻印】,原理与宇宙中天体行星运转的框架有关。比如,以太阳为中心,其他行星围绕它运行。

    阿斯特尔每一任继承者的全身几乎都布满这样的刻印,他们身体的每一处以图腾象征的星体都对应着正确的身体部位。

    眼睛化作月亮、喉咙代表金星、心脏亦为太阳......这样的对应直到足底。

    正因如此,【魔术刻印】的移植可以想见会有多么困难。

    每一次移植都会引起身体的排异,而以这样的工程量要重复上百次。

    而这样的刻印被移植到她身上时,更是出现了问题。

    刻印完成后,她所持有的刻印只存在于半身。

    而更为异常的是,她心脏的位置出现的不是【太阳】而是【冥王星】。

    这并不符合阿斯特尔家对刻印的认知。所以,她便被父母视作了失败的废品。

    不过,尽管【刻印】残缺,某些性质却仍然生效,就像找不出错误却依旧能部分执行的程序。

    刻印可以帮助她发动性质为“转化”的魔术,比如说,小到转化事物的质量、大到转化事物的性质。

    与之相对的,哪怕只是轻度使用前者,伴随而来的副作用都可能送命。

    ——不用【刻印】绝对会死在这里,而使用它只是有几率会死而已。

    如此断断续续地思考着,真理·阿斯特尔开始悄无声息地屏住气息。

    要选择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

    -

    被他击中腹部的少女安静地跪在地面,垂着头不发一言。

    鲜血沿着她按着伤口的手流下,一滴一滴像沙漏计时般有序流向地面。

    肯尼·阿克曼漫不经心地顺手搽拭掉匕首上的血迹:“都这个时候了,该倒下还是得倒下的。”

    “......”

    没有人回答他。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迈步走向对方,伸出手想要摘下那遮挡着眼前人的兜帽。

    然而当他即将触碰到对方时,却听见了极为轻微的人声。

    视线之内,少女正低声吟唱着什么像是诗歌一样的东西。

    “喂喂喂,难不成死前还要念祷词——”俏皮话刚一出口,他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那并不是他熟悉的语言,也不是什么临终前的祷告。

    “Sterne im Traum、Chaos、Verlust.”

    【星辰入梦、混沌、迷失】

    她的声音逐渐开始没有任何感情,宛如冰冷而无意识的钢铁。

    “Umgekehrte Himmelsk??rper、die Rückseite aller Dinge、das Gesetz zurück zu eins.”

    【天体倒转、万物的背面、法则归一】

    淡淡的蓝色光线隐约出现在那遮盖着少女全身的斗篷之下。

    “Ver??nderung der Materie、Ablenkung、Anfang.”

    【物质变化、偏转、开始】

    空气中某些东西在片刻间变化了。

    他的身体在话语落下的一瞬间便无法再动弹。

    呼吸这一进程开始变得极为困难,胸腔开始隐隐作痛,伴随着恶心,这一系列并发症令他一瞬间唇色乌紫。

    ......突然之间这是怎么回事?他想。

    眉头开始不自觉皱起,肯尼·阿克曼看着少女抬起头来,艰难地冲他露出报复性地微笑。

    尽管她的面容也因失血而变得虚弱憔悴,可那双蓝眼睛却在黑暗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辉。

    “氧中毒的滋味怎么样?”她屏着呼吸,快速地说道。

    “我转化了一下氧气的质量,浓度比日常多出80%。好好‘享受’这份大礼吧,阿克曼先生。”

    氧气。人类生存所必须三大必要条件之一。

    这日常生活中最为不起眼也最重要的事物,此时此刻化作无名之毒攻击向了依赖它的存在。

    四肢并非无法动作,只是较先前变得麻木而迟缓。饶是体质异于常人的存在,他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动弹,也不能用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自然更是无法再以迅速抓住那往窗边跑去的少女。

    眼看着对方就要逃走,他果断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以极强的意志力支撑着精神与身体,肯尼·阿克曼驱使自己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枪,毫不犹豫对准逃跑之人扣下了扳机。

    就在这一瞬,少女也察觉到了这样不妙的声响,扒着窗户的边缘下转过身。

    看到他还能有所动作时,她一副惊悚的模样瞪大了眼睛。

    “砰!”

    子弹击中了她的胸膛。

    伴随着冲击力,少女坠落了下去。

    只听得一阵闷响,除了风声外再无其它。

    数秒钟之后,肯尼·阿克曼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迅速迈向窗边,却没能看到那个预想中倒在花丛中的尸体。

    “.....啧。”

    还真是小瞧了那家伙的毅力。他想。

    ——刚才她究竟动了什么手脚?还没知晓答案就这么死了,这倒是有些可惜。

    低矮的植物与花朵被彻底压塌了一部分,而后这样的痕迹顺着点滴血迹延续去了右侧。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有被惊动的士兵朝这边赶过来。

    “潜入者朝那边逃跑了。”从窗户内侧翻越过来,男人压低了帽檐说道,“顺着血迹就能找到,那种伤势跑不远。”

    -

    -

    循着夜色,真理·阿斯特尔踉跄回到地下街,强撑着走到那栋熟悉的小房子面前,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推开门。顾不上因她的狼狈现状而被吓到的男孩,她连门也没有力气再关,就近倚着墙缓缓坐了下来。

    右半边的身体上,被激活的【魔术刻印】已经完全显现了出来,在昏暗的室内散发着瞩目的光芒。

    意识模糊间,她抬起脑袋,与不远处男孩的视线碰撞到一起。

    在看到她正脸的那一瞬,他瞪大了眼睛。

    “......别看。”以为对方在害怕,真理努力放低声音,“不用理会我。......对了,要把门关上。”

    如此应付完对方,她便再度用全部的精力对抗起那份足以令人癫狂的疼痛。

    仓促动用半残的魔术刻印令她的魔力变得紊乱而不稳定,每一次疼痛都会引发全身神经数十次颤栗。喉咙像是沥干了水分,大脑都像是要被挤出眼球。心脏狂跳,血液沸腾。

    真理把自己整个人都环抱了起来,蜷缩着咬牙忍耐。

    ......所以说她讨厌疼痛和苦累。

    平常她总是会最大程度上去避免自己受伤。那并不是因为不能忍受,只是会很麻烦。

    可此时此刻,她更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身体擅自做主开始产生排异反应,真理甚至能感受到眼眶那些不受抑制而疯狂流出来的泪水。

    与副作用同时存在的,是她后知后觉的恐惧。

    ——对死亡的实感。

    那一刻面对肯尼·阿克曼的枪口,她是真的慌了神。谁能想到,她已经加重了氧气的浓度,也没预料到那个家伙还能行动。

    已经没有现成底牌可以使用的状况下,那时她根本就无法防御。

    万幸放在胸口的那两本书替她挡下了子弹的冲击。落地的一瞬她便忍着疼痛起身逃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躲开了后续的追击。

    一路以来使用治愈魔术也只能做到将伤口的出血停止,大失血的状况虽然是不会有了,但其它的危机还存在着。

    她需要补充魔力,只要有足够的魔力,紊乱反应便能有所缓解。

    在那之前,箱子里还有那么一些储存了魔力的宝石......

    思索间,有什么冰凉而柔软的事物轻轻附上了她滚烫的手背。

    没等她过多思索,同样的触感从额前传递了过来。

    真理抬起眼来,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男孩。

    他踮着脚,正笨拙地将小手贴着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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