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刚结束一场帮派纠纷,这孩子被压在死人和垃圾堆里,还有那么一口气。顺手就把他给扒出来了。”
听闻法兰在背后解释来龙去脉,真理打量着那个被放置在椅子上的人。
在法兰想出办法来,用一团还算干净的布包裹了这个孩子之后,利威尔才不再纠结地面可能会出现的“卫生问题”。而那个被他们带回来的孩子则低着脑袋,像断线木偶一样静止不动。
“真是多亏了你们大发善心。”她的表情和语气全然不像是在赞扬这种行为,“那么问题来了,你们俩要怎么养大这个小孩?”
法兰:“这不是有真理小姐您在吗,我也是想着,要是以真理小姐的学识和经验——”
他刚这么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很快便受到利威尔带着警告意味的瞪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金发少年立马闭上了嘴。
真理:“......”
她再一次展露出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看来是我帮得太多,让你觉得我很好说话。法兰·恰奇。”她说,“我从不替他人的一时善心买单。地下街和他一样的孩子还有很多,难道你们每一次撞见,都要把他们救回来?”
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她想。
利威尔没有说话,另一边,法兰·恰奇的神色带上了歉意。
“......真理小姐你说得对。”法兰低着脑袋,诚恳开口,“但是我想,至少,救回来还能给团体增加点行动的人手。”
“随你怎么说。但不要把照顾或是培养他的责任推给我。”真理说。
“抱歉!其实我们也不想什么事都麻烦你。但是可以请你看看他的伤口吗?”法兰说,“我只是想确认这孩子能不能活下去。之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带他离开的,和你没有关系。”
真理叹了口气,转而再度看向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孩子。
她在走近之后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并齐。
后面的法兰还在说话:“和他说什么都没反应,听不懂话,像个小哑巴一样不出声......”
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真理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眼前的孩子太过孱弱,以至于根本无法用肉眼看出性别特征。而此刻的接触,却让她确认了那个正确的答案。
她轻轻握住对方冰凉的手,看着那上面一直蜿蜒到臂膀处的各色淤青。
眼前的孩子整个人瘦骨嶙峋,衣服也没有穿好,破破烂烂的,身上有许多人为造成的伤口。
有的是受外力击打、有的是因为本身营养不足而导致的血瘀。
似乎是感受到了真理手心的温度,对方无神的眼睛这才往上滚动了两下。
“......真麻烦啊。”
嘴上这么说着,真理一时间也没有就此离开。
她上下打量着对方,在确认没有出现危及生命的症状后,顺手塞了一块柔软的白面包在对方的嘴里。
被投喂的对象一开始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在感受到食物本身的甜香后,那双麻木的眼睛开始有了其它的感情。她开始做出反应,用几近凶狠和贪婪地动作咀嚼着嘴巴里的食物。
很快,这样不顾后果地“狼吞虎咽”便遭到了反噬。
被呛到的孩子脸色开始有些不妙,而就在她想要出声求助时,真理递过去了一杯水。
“用你自己的手好好拿着。”她在确认对方听懂了话语,做出接水的动作来时松开了手。
“唔啊,那可是珍贵的食物——”一旁看着表情格外心疼的法兰,“真理小姐,那边明明还有一篮子黑麦面包呢!”
“她吃不了。这孩子牙齿还没长全。比起这个来,她的身体底子不错。活得下去。”
法兰连连点头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利威尔,可以借用一下这里的浴室吗?我带他洗个澡。”
“......”被点到名的人脸色漆黑,双手不自觉地环抱在胸前做防御状,很显然内心极为抗拒。
而在听到法兰的话语时,真理再度抛出了新的问题:“你家里有同住的女性亲属吗,法兰?”
“......没有。等等,为什么真理小姐突然之间要问这个?”
利威尔:“那是个女孩。”
数秒之后,法兰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因尴尬而涨红了脸。
他此刻才开始后悔。
“啊、这......那么瘦谁看得出来啊!”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头一次显得格外局促,“那要怎么办?要不......问问团体里其他孩子?我是说——”
“所以我才说,让你们考虑清楚了。”如此说道,真理刚想要起身,手指却被什么冰凉的柔软握住了。
她略微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向那个主动伸出手来握住自己的女孩。
女孩用残余的那么一点儿力气握着她的食指,像是在无声地挽留。
她试图去掰开女孩的手,可每一次对方都会不厌其烦地再度伸手。
真理:“......”
良久,她叹了口气。
“所以说,为什么偏偏要找我啊?”
半个小时后,一身水渍的真理·阿斯特尔带着浑身干干净净,穿着整洁衣物的红发女孩走出了狭小的浴室。
带着女孩出来时,在桌边坐着的两名少年转过头来,看到真理的状况时不约而同愣住了。
利威尔:“怎么回事?”
法兰:“真理小姐,你这是......掉水里了?”
下一秒,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的女孩开始快速左右摇晃脑袋,像猫一样习惯性抖水。
真理伸出手,淡定地抹了一把面门上的水珠,看向诧异的二人:“这下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法兰一脸“你尽力了”的表情,点头如筛糠:“太麻烦你了,真理小姐。”
在他说话间,利威尔已经起了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来了一条被折得整整齐齐的干毛巾,将它甩给了真理。
猝不及防被毛巾盖头的真理·阿斯特尔:“......谢谢?”
简单清理了脸上的水渍后,真理再度看向法兰·恰奇。
“伊莎贝尔。”她说,“伊莎贝尔·马格诺利亚。这是她的名字。”
“诶?是她主动说的吗?”
“差不多吧。只是简单聊了一下。她没有什么还在世的亲人了。”真理回应道,“目前也就知道这些。”
——最开始进入那间狭小的浴室,进入满是温水的小木桶里时,女孩显得十分不安,数次想要站起来。无法,真理也只得对她使用了极为轻微的【暗示】魔术。而将对方的情绪暂时稳定下来后,伊莎贝尔却主动和她说话了。
而现在,那个名为伊莎贝尔的女孩仍然用双手揪着真理的衣袖。
她紧紧攥着那濡湿的布料,温顺地跟在她身后行进,像只依赖着信任之人的小狗。
直到最后,不得不跟着法兰一同离开时,伊莎贝尔都数度转头看向她,神情恋恋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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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女孩这样的反应,真理倒是不觉得奇怪。或者说,她能对这样的状况做出合理的解释。
不过是类似雏鸟情结一样的东西,也许过一段时间那孩子就会忘记,转而投入属于自己的生活当中。
在那之后,她的生活再次回归三点一线。
加固结界、搜集情报、准备可能会用上的术式。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了偏差。
不知是从那一天开始起,跟着利威尔一起回到小屋的法兰·恰奇身后多出了一个伊莎贝尔。
在吃饱喝足不再有生命威胁后,这个女孩儿展现出了一直以来沉寂已久的开朗性格来。
“——真理姐,我来啦!”
听到门外声音的第一时间,真理·阿斯特尔手中写着字的笔便一抖。
每每听到这活力满满的声音时 ,她总会下意识如临大敌。
并非是讨厌谁,而是这意味着,她要想办法去迎接这份自己很难适应的“热情”了。
整理好表情,真理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三人。
伊莎贝尔从门后面跳出来,尽管身体还是相对瘦小,可精神劲却十足充沛。
女孩相当自然地跑过去,伸手就想拥抱她。
早已做好准备的真理反手用一本厚厚的书挡住她:“先等一下,我现在很忙,没有功夫和你闹。”
伸手拿住书本的女孩眨眨眼:“哦......好的。等等,真理姐,你不会又要给我看上次的算数书吧?”
“......这是故事书。”
“那就好——”伊莎贝尔振臂欢呼,“那些数字可要把我绕晕了!对了,真理姐。等你有空,能不能把上次说的‘普罗米修斯’的故事讲完啊?”
“......看你表现。”
不长不短的时间接触下来真理也摸出了些门道。
应付伊莎贝尔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和精力。
最开始,当真理忙于自己的事时,总会塞给伊莎贝尔一些有音字批注的书籍看。然而那些被她视作有趣之物的东西,伊莎贝尔却很难投入进去。这女孩往往很难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段时间把书看进去。
文字书籍尚且如此,更别说数学之类的书籍。
——用法兰·恰奇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横冲直撞又单纯好懂的笨蛋”。
比起用脑袋,依莎贝尔的运动神经显然更发达。她仿佛有着无限的精力和生命力,在这个小空间里可以咋咋呼呼不带停。
唯一能让她安静下来的,是真理在空闲时随口打发她所讲述的故事。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真理·阿斯特尔不得不花费那么些口舌,向她讲了些有关自己世界里广为流传的那些“故事”。
最开始只是一些不成体系的童话,往后便逐渐到了各种零碎的神话和传说。
而每每在她讲述那些天马行空到完全与地下街不相符的故事时,伊莎贝尔都会彻底停下来,用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