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片刻怔忡后，不依不饶道：“你！站住！你还未曾和我道歉呢！”
沈行懿缓缓皱眉。
此事严格说来，是姜娆横冲直撞。
自己息事宁人，反而成了她不依不饶的理由。
但姜娆姑母获宠，又是李潜表妹，姜家深得陛下宠幸，她身为长安风头正盛的贵女，整个京城的女子对她都极为忌惮。
沈行懿思索了一瞬，只不过一桩小事，没必要和姜娆硬碰硬。
她并不介意道歉，只是忽然想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是昭仪，姜娆是贵妃。
姜娆颇爱为难于她。
上一世，沈行懿也多次对姜娆低头。
罢了。
这一世再多低一次头，也无碍。
沈行懿正打算开口，背后，喑哑男声缓缓响起：“阿娆，此马车你乘坐本就是违制，若是你姑母知晓，定然不悦，这位姑娘也不是有意的，还是算了吧。”
沈行懿闻言，肩头登时一僵。
是李瞻……
李瞻高大的身影冷冷立着，一番话合情合理，颇有压迫感。
姜娆撇撇嘴：“我若是不愿算了呢？”
李瞻淡淡道：“宫宴就要开了，你们堵着后头的路，若陛下真追问起来，恐怕要惹祸上身。”
姜娆轻挑眉梢，倒是不曾想到李瞻会不容拒绝地维护这小官之女，心中虽有不屑，但还是听从了，再说她急着去看比赛，也没有时辰在此地拉扯，姜娆慵慵懒懒笑道：“好吧，殿下既然开了口，我这次就饶了她。只是这位姑娘以后出行还是小心些，免得给家里惹麻烦。”
姜娆垂下车帘，轿子居高临下从沈行懿身侧走过。
李瞻走到沈行懿身畔，望着她的清澈眼瞳，心中一动道：“你不必和她计较。”
顿了顿又道：“此事终归是她有错在先。”
沈行懿只觉好笑。
这个场景，让她骤然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姜娆什么都要和她争。
从一匹布，再到一个珠钗……
刚进宫时，她尚有心力，仗着和李瞻的情分，也从不惧姜娆。
那时她总会想着，李瞻会站在她这边。
毕竟在北苑无数个夜里，他都轻吻她的鬓角，说出去后绝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
他已是天子，只要他的心在她这边，姜娆定然不敢再为难于她。
沈行懿还记得，李瞻眸光笼着烛光的淡影，缓缓道：“朕在前朝忙于国事，你们为何还要拿此等小事惹朕烦扰，芍芍，阿娆她不曾吃过苦，心思单纯，你不必和她计较……”
沈行懿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何其可笑。
她吃过的苦，成了她继续吃苦的理由。
而姜娆不曾受过委屈，就应该养尊处优，处处被袒护……
那自己陪李瞻吃过的苦，流过的泪，岂不是一场笑话？！
她也曾盼过他的袒护。
但那个自己，早已骨消魂灭。
那时他从来不曾站在她身前，袒护过她一次。
重来一世，李瞻却站出来主持正义，沈行懿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笑。
因此，她只是淡淡行了一礼：“多谢殿下出面。”
林间有隐隐约约的鸟鸣声传来，李瞻举起手中的纸鸢道：“我可并非施恩不图报之人，你若想道谢，不若陪我一同放纸鸢？”
年少的郡王眉眼濯濯，英气勃勃，唇角似乎天生带了一丝笑意，让人心跳怦然。
上一世，沈行懿已被这皮囊欺骗过，她淡淡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厚爱，我已和友人约好，我看那边廊前有不少人在放纸鸢，殿下若想结伴，可去寻他们……”
李瞻也不强求，含笑道：“姑娘请便。”
望着沈行懿的背影走远，李瞻握紧双拳，眸光缓缓黯淡。
周锐在李瞻身侧，看到这场景，自然明了。
殿下十几岁情窦初开，又是长在长安锦绣堆中的少年，难免对小女郎感兴趣。
只是方才那位沈家的姑娘，容颜虽美，家世却甚是不显，殿下前些时日多次去沈家，恐怕也是因了她……
据说此女和崔融相熟，殿下颇为困扰。
周锐走上前几步道：“殿下莫要伤怀，女子都是如此，看崔融有了圣宠，便巴结讨好，看殿下如今失势，就冷眼以对……待到殿下成了大事，何愁得不到她逢迎呢？”
“在外慎言。”李瞻打断他，冷声道：“你如此说，是因你并不了解她的为人。”
他知晓，唯独沈行懿，不会因了身份靠近谁……
上一世，在他们相逢时，他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罪人……她那时会用芍药为他治伤，会眯着眼笑说下次还来，还会带着他去看宫中的小猫，说小猫多么顽强坚韧……
后来，他登上皇位，她心里却无他，就算登上巅峰，也只会吸引趋炎附势的蜂蝶，却引不来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
沈行懿离开李瞻，松了口气。
上一世每次和李瞻姜娆纠缠，都情绪翻涌，而如今……沈行懿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只觉往事如烟般缓缓消散，只想再也别看到他们。
射圃有一片大池塘，塘边有约半人高的花丛，沈行懿远远瞧见不少人正在池塘泛舟，有几个年轻官员，远远看不清面孔身形，沈行懿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刚走到池塘边，竟然看到了沈凌。
沈凌手中还拿了一个精致的花环，上头缀满了不同颜色的小花，沈行懿想也不想，大步走过去对哥哥笑道：“老实交代，这花环是准备给谁的？！”
沈凌支支吾吾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行懿就又开口道：“你别打算拿借口搪塞我，民间这花环都是有情郎送给心仪小姑娘讨欢心的，你想送给谁？！爹娘可知晓？”
“沈姑娘莫要误会。”宋知桃竟然就在身侧，此刻忙笑着解释道：“沈公子这花环是打算送我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是什么情郎送给小姑娘的？”沈凌轻咳道：“我就是看那边有宫女凑在一起在发花环，不少官员都拿了，我也出于好奇拿了一个而已……”
虽然拿的时候，他的确也稍微想了哪个更配宋知桃。
但那只是闪念！
绝不像沈行懿所说的蓄谋已久！
沈行懿含笑盯着二人，正打算开口调笑几句，却听到有清冷男声在身后响起。
“姑娘想泛舟？”
沈行懿回头。
崔融一身绯色官袍，缓步而来，他身形挺直，一如既往沉静疏离，手里却赫然拿着花环，竟有几分格格不入。
他走近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将花环递过来：“方才碰巧看见这花环，姑娘可喜欢？”
沈行懿垂眸。
他手里拿着的，是他最爱的紫色。
沈凌和宋知桃见状，都意有所指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