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因为要看早读，姜今雨起了个大早。她站在镜子前，一下又一下地梳头发，看到眼下淡淡的乌青，暗暗骂了祝清阳几句。

    难得的周末，她本应睡到地老天荒的，结果一闭上眼睛就出现祝清阳的脸，不说话只对着她笑，还挺执着。

    但是这跟恐怖片有什么区别，多吓人啊。

    她用遮瑕遮了下黑眼圈，加快动作收拾干净，带着一环保袋的橙子去了学校。

    班主任办公室，姜今雨的工位在角落那块，背后是个正对着操场的大玻璃窗，天空灰蒙蒙的，周边的楼层还在沉睡，一切都静悄悄的。

    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她拿出环保袋，在每张办公桌上放了三个橙子，剩下的两个她准备拿给程茜。

    时间还早，姜今雨整理好办公桌，翻看上一任班主任留下的资料，自己重新分门归类。资料不能完整反应十班学生情况，她没花太多时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认人，不然会影响她和学生之间的交流。

    幸好电脑文件里面有收集好的学生照片，姜今雨边看边从抽屉摸出小蜜蜂插上电源。

    “哟，办公室这是变水果店了呐，不得了，来了位大人物。”

    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忽然响起，几位中年老师有说有笑地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说话的是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他梳着油光锃亮的背头，身子挺得笔直，宽松的衬衫没能遮掩住呼之欲出的啤酒肚，脱掉的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

    此人名叫谢国南，因为头衔很高，深受一中领导们的尊重，是在年级会议上发言的常客。

    姜今雨忙站起身，语气恭敬道：“谢老师，您太夸张了，我哪里称得上是大人物。我初来乍到，这些水果想请各位老师尝尝。”

    谢国南一听，粗犷的眉毛皱在一起，上下打量她几眼：“大伙听听，这人呐，用心可不能用错了地方，多放到学生身上不好吗？来巴结我们这些老骨头有什么用呢？”

    身后几位老师跟着附和。

    “是啊，学生为重嘛，年轻人不能太势利。”

    “先不说学生，年轻人能不能当好班主任还不一定呢，老丁就是太操心学生了，给气出病来啦。”

    “可惜了，老丁都快升副高了，偏偏遇上这帮学生。”

    ……

    他们口中的“老丁”，就是十班原来的班主任丁玉玲，具体是因为什么病休假的，涉及隐私的事刘春光全没跟她说。

    不过当班主任健康风险很大，是大家都公认的事实。

    姜今雨没什么好反驳的，她倒是知道为什么没人想接任丁玉玲的工作了。

    南城一中重视教育资源建设，前些年花重金从其他学校挖来了几位资历深、教学成绩优异的老师。

    今年这届高三学生生源质量很好，一中领导们专门调整了三个年级的师资分配，大手一挥将其中几位老师调到高三，也就是谢□□和他身后的这些人。

    这群老师自视甚高，不仅看不起年轻老师，还常常一意孤行，说起自己的经验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稍微年轻点的老师都害怕和这群老古董们共事。

    姜今雨有些头疼，她只是送个水果，就成了他们嘴里的巴结？

    但她明白，以自己的资历是不可能和谢□□他们坐在一个办公室里的，所以她是用什么方式进来的，根本解释不清，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觉得刘春光那句话说错了，不是十班情况棘手，而是办公室情况更棘手才对。

    想当初，她就应该拒绝刘春光的安排，得罪刘春光总比得罪这群人好。刘春光也许会看在她是他学生的份上留点情面，但这群人不同，他们是对团体以外的人无差别攻击，就连校长在他们面前也要放下身段。

    姜今雨笑容淡然，乖巧的脸上丝毫没有惧意，露出一个略微惊讶的表情：“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这样做会让老师们误会，是我思虑不周。既然大家都不想吃，那我收回来好了。”

    她绕开过道中间站着的一群人，动作迅速地收回每桌的橙子，最后停在谢□□面前，神色认真：“还有，请各位老师不要无端揣测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国南和身后的几位老师皆是一愣，脸青一阵白一阵，原以为会看到这位年轻老师窘迫的样子，没成想她竟顺着意思给他们挖了个坑。

    似乎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一位女老师出来打圆场：“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说话直，丑话放在前头嘛，别介意。”

    “我没有介意，把话说开了也好，我会尽量避免让各位老师不开心的地方。”姜今雨绑好环保袋的绳子，一副天真无害的表情。

    这话说得有理，勾心斗角的事能避则避，说到底，大家也只是同事，何必如此深仇大恨。

    谢国南表情缓和下来，清了清嗓子，“嘴皮子倒是利索，能干出点成绩来才是真本事。”

    他板着脸，冷眼看着姜今雨，嘴角一撇，走到中间那张办公桌前坐下。

    其余老师见状各自散开，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早读铃响，姜今雨按时来到十班教室，学生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读书声稀稀拉拉，时断时续。教室的氛围像蔫了似的，弥漫着低沉的气压。

    听见门口的动静，几个学生抬起头循声望去，目光里短暂地聚起一丝好奇，但很快就熄灭了，脑袋耷拉下去。

    语文课代表在黑板上布置完早读任务后，坐在讲台上埋头写卷子，对早读的情况不理不问，监督的职能形同摆设。

    姜今雨在脑海中将课代表的名字和长相对应上，走到她身边，轻声问：“王嘉月，早读任务是语文老师统一布置的？”

    王嘉月猛地抬起头，见来人不是语文老师后，松了一口气，转而茫然地看着姜今雨，似乎不知道面前这位老师为何会认识她。

    “不是啊，语文老师让我们不要盲目乱读，所以我就根据课堂内容安排了。”

    见她仍一脸疑惑，姜今雨主动自我介绍：“我是新来的班主任，叫我姜老师就好，教你们班地理。”

    “姜老师好，”王嘉月粲然一笑，忽然注意到自己明晃晃摆在讲台上的卷子，默默收起，连忙解释：“啊，我是提前背完了早读内容，没事干就写卷子了。”

    “嗯，我没说不能写，你继续吧。”

    姜今雨大致了解了早读情况，在教室里巡视一圈之后，她觉得这种早读方式效率不高，调动不了学生的情绪。

    早读六点三十分开始，学生们刚起床没多久，困意还没完全消散，配上这细若蚊呐的读书声，显得更加死气沉沉。

    姜今雨也是从高中生熬过来的，这中间的辛苦她非常清楚。但时间很宝贵，所以她要换一种更好的早读方式，帮助学生清醒一点。

    第一节早读下课后，高三学生们不需要参加升旗仪式，姜今雨向学生介绍了自己，稀碎的掌声过后，一大半学生趴在桌面补觉了。

    姜今雨没打扰他们休息，叫了班长林静菲去办公室，安排新的班级事务，末了拿了两个橙子给她。

    小姑娘受宠若惊，先前以为这位新班主任是那种笑面虎的类型，来办公室的路上还紧张了好久。

    她绽开笑容，嘴甜地说：“谢谢姜老师，您真是人美心善。”

    姜今雨被夸得不好意思，忍住没表现出来，忽又想起班里后排空出来的一个座位，问：“李辉是怎么回事？”

    这个名字像是触碰了什么禁忌，林静菲顿了顿才说：“他是个刺头，高一时跟丁老师闹了矛盾，后来丁老师不怎么管他了，前两周他找丁老师请假没请成，跑到办公室闹了一通，丁老师才签了假条。”

    林静菲越说越激动，像是在谈自己那不成器的学生，说完后愤懑地呼出一口气，眼神中满是无奈。

    姜今雨被她这反应逗乐了，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好啦，别生气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先回去早读。”

    等林静菲离开，姜今雨找出李辉家长的联系方式，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通，对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决定下午再试试能不能拨通电话。

    姜今雨的课在上午最后两节，因为中午有一个年级会议，午饭时间很紧，她匆匆吃了饭就赶去会议室了。

    刚进门，她就和祝清阳对上了目光，他双手环胸靠着椅背，抬了抬眉毛，收回目光。

    会议桌的布局是一个封闭的“回”字形，这次年级会议比较简短，没有安排座位，姜今雨挑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正好在祝清阳的斜对面。

    会议开始，刘春光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宣布：“学校旨在帮助学生建立职业生涯规划，激发学生的学习动力，特此邀请祝清阳先生合作，共同创建‘未来信箱’活动。”

    姜今雨偷偷瞥了眼祝清阳，是那天程茜跟她提过的活动，不知道程茜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甚至都要怀疑程茜是不是偷听了领导谈话，不然她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程茜还说这次活动是自由报名，那应该跟自己无关了，姜今雨无聊地数起笔记本内页的横线。

    “该活动将于下周一开始，为期一个月。届时，将在高三教学楼一楼楼梯口处放置信箱，学校方面的相关事务由姜今雨老师负责。”

    一条、两条……

    等等，刘春光是不是喊了她的名字？

    姜今雨回神，只见刘春光含笑看着她：“各位有什么问题吗？”

    一位女老师举起手，是八班的班主任，刘春光示意她说话。

    “请问本次活动的人选是提前定好的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我们呢？”

    刘春光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鉴于老师们在之前的活动上缺乏积极性，本次活动直接由校领导以及祝清阳先生共同决定。”

    谢国南也在这时开口：“负责人也不是谁都能当，至少得经过考量，这么随意对大家不太公平，难免会生疑。”

    有几个老师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姜今雨，姜今雨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合上笔记本，正要解释——

    一声清脆的“刺啦”声响，祝清阳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是我向校长提出要求，让姜今雨担任负责人的。”

    这动静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座的其他人一时之间怔愣在座位上，气氛凝固了半晌。

    “还有问题吗？”祝清阳淡声询问。

    既然校长已经同意，谢国南也不好插手，只是一天内连续两次吃瘪，他面上挂不住，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刘春光及时收场：“那年级会议就到此结束。”

    会议占用了老师们的午休时间，结束后大家抓紧时间回教师宿舍休息，不一会儿，会议室里就剩姜今雨和祝清阳了。

    祝清阳已经坐回去了，还是刚刚那个姿势，视线越过姜今雨落在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在发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姜今雨看他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起身就要走出会议室。

    “喂。”一句懒洋洋的嗓音飘来。

    她是没有名字吗？

    姜今雨脚步没停，心中有些不满，他在梦里吓她那事，她还记着呢。

    空气安静了一秒，祝清阳没想到她居然不理自己，在她走出会议室之前，急促地喊道：“姜今雨。”

    姜今雨装作才听到声音，终于回头看他：“有事吗？”

    “我帮了你，你不说点什么？”他从椅子上起身，斜睨她一眼。

    没见过主动要人道谢的，态度还这么傲慢，难道祝清阳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他而起的吗？

    还害她多了工作。

    “哦，是吗？那谢谢你。”姜今雨语气敷衍。

    祝清阳似乎是被她的话气到了，表情僵硬，她这才觉得解气，心情舒畅了许多。

    但仔细一想，祝清阳无缘无故接近她，不会还喜欢她吧。

    这个念头一来，她的思绪又乱了。

    “为什么让我当负责人？”姜今雨垂下头，意有所指。

    祝清阳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变得耐人寻味：“来要债。”

    “什、什么债？”姜今雨一头雾水，眼睫轻颤，不由得紧张起来。

    难道……

    距离拉进，一股薄荷香气强势地盖住她，仿佛融化后的冰泉，冷冽得让人清醒。

    男人身高腿长，宽阔的肩膀挡住姜今雨的视线。她仰头看他，心跳得很快，快到几乎承受不住那股气息的侵入。

    祝清阳眼眸微眯，像是看穿了姜今雨的慌乱，不禁失笑：“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

    他故意停顿：“是情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