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到怀疑的答案,姜今雨松了一口气,静默几秒之后,她忽的又反应过来,祝清阳这是在故意逗她呢?
他双手抱胸站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阴晴不定的脸:“嗯?”
姜今雨皱了皱眉,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偏偏他还是一副欠揍的表情,就像在说:你上钩了,看吧,明明是你自己心怀不轨。
她心里更来气了,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确是想多了,但她不敢直接质问祝清阳为什么要捉弄她?
那样不合适,她认为他们之间并不是可以心无芥蒂地讨论感情的关系。
想到这,各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如同潮水一般涌起,浇熄了她所有的气愤。
姜今雨叹了叹气,后退几步跟祝清阳拉开一段距离,闷闷地说:“那这一次我能还清债吗?”
早点还清就不用见面了,她想。
“生气了?”祝清阳凝眸看她,语气正经了许多。
她木着脸:“没有。”
祝清阳问:“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债?不怕我把你卖了?”
姜今雨懒得跟他废话,只想赶紧说完回去休息:“卖了就卖了吧,记得给我挑一个不用工作的地方。”
她转身就要走,没成想刚踏出一步,手腕就被一股力量带着禁锢在原地,裸露的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
祝清阳手指修长,指节紧紧地覆在她的手腕上。
“你干嘛?”
姜今雨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也不着急了,停下来任由他拉着,眼神疑惑不解,想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白炽灯的灯光洒在他的头顶,与从门外漏进来的暖色阳光泾渭分明,一冷一热的两种光线交织在一起,让画面显得静谧而温暖。
明明做出粗鲁举动的是祝清阳,他却像愣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莫名其妙。
姜今雨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祝清阳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太妥当,蓦地松开手,白皙的肌肤上绽开一道淡红,他偏头移开目光,淡声说:“抱歉,别忘了下周的活动。”
“哦。”姜今雨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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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姜今雨打了几个电话联系李辉家长,电话那头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假条上显示他请假到明天,不知道联系方式是不是给错了,她没能联系上家长。
明天李辉要是没来,就只能上报给刘春光了。
最后一节是班会,姜今雨讲完每周的主题内容,便宣布了新的早读方式。
早读任务由学生根据学习进度自行安排,可以在教室内自由走动,且不限制读书声音大小,按自己最有效率的方式早读即可。
此举一出,学生们纷纷从书堆中抬头,应声说“好”。
姜今雨能看到他们眼里闪烁着点点生机,虽然不是特别兴奋的反应,但多了一层期待。
在这一份份期待中,姜今雨给他们布置了一项关于“未来信箱”活动的任务,她让每位学生这周思考一下自己未来的专业方向,如果有困惑可以写信投递到一楼的信箱处,两天内就能收到回信。
一中领导往常都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很少举办这类活动。虽说一中也有关于大学专业方面的介绍,但也只是泛泛而谈,学生们了解的大多是片面的东西,对大学生活和专业的认知几乎来源于小说、影视剧的呈现。
对此,姜今雨深有体会,她也曾抱着满腔热血步入大学,却发现大学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轻松、鲜活,期待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直到亲身经历了,她才明白高中老师常说的那句“到了大学你们就轻松了”,其实只是为了帮助学生建立期待,保持学习动力而已。
至于真实的大学环境如何,也许他们认为自己摸索的才是最好的经验吧。
姜今雨作为过来人,她觉得可以激发学生对大学的期待,但必须要适度,不能歪曲事实。
于是,她补充:“你们如果想了解大学生活也可以写哦。”
“老师,那是谁给我们写回信呢?”林静菲兴冲冲地问。
“不会是刘主任吧,他都毕业多少年了,时代早就变了。”
“是啊,校长也不可能吧。”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没过一会就冒出一个新的问题来。
姜今雨好不容易插上话:“大家安静一下,不用猜了,是我和校庆典礼上发言的那位优秀毕业生。另外,我也是你们学姐噢,所以想写的赶紧动笔吧。”
因为两位负责人多了一层学长学姐的身份,显得亲切了许多,学生们更加兴奋了。
姜今雨瞄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暂停学生们的讨论,剩下时间让他们自习了。
晚上下班前,姜今雨去保安室拿了快递,是她新买的眼罩。上周六,徐如华告诉姜今雨,她看眼罩太旧了就把它扔了。
这个眼罩陪伴了她四年,如今再也见不到了,她的情绪低落得不亚于失去了一位挚友。
徐如华总说她念旧,还说人的情绪不应被身外之物左右,情绪掌控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可人是有感情的,将自己的情感赋予在物件上,从生疏到熟悉,即使无言,看一眼也会心安。
念旧是成长的见证者,是某一段时间有意或无意留下的美好记忆,怎么能是情绪的拖累呢?
这些话姜今雨当然没跟徐如华说,徐如华向来强势,任何事情都必须跟她商量。
姜今雨唯一一次叛逆是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她偷偷改了目标院校,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徐如华是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才得知的,但事成定局,改变不了结果,最后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
之前的那个眼罩是她在超市随便买的,时间太久了,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款式,她便在网上买了一个类似款。
唉,这何尝不是一种菀菀类卿呢?
第二天,姜今雨一早来到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一位身材矮小的女老师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她留着一头利落地短发,穿着一条棕色针织长裙,表情严肃,几道皱纹横亘在她脸颊两侧。
是十班的语文老师。
“姜老师,我想跟你谈谈。”
闻言,姜今雨起身搬来一张凳子摆在办公桌前:“好的,林老师您请坐。”
林娟摆手婉拒:“我就不坐了,待会还得看早读。”
“噢,好。”姜今雨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
林娟接着开口:“是这样的,我是觉得十班现在的早读太轻松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几个能真正做到自律的?我让课代表安排任务就是为了督促学生们。”
“姜老师,我能理解你是为了学生好啊,但学生成绩是重中之重呐,你们年轻人不是常说那什么内卷吗?成绩我先不说,他们光是卷都没卷起来啊,我看着揪心啊。”
姜今雨一大清早起来脑子还有些发懵,她定了定神,认真听完林娟忧心忡忡的话。
林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按十班目前的成绩,大多数学生的分数是勉强过了一本线的,名次只堪堪排在在一中文科班中游。
高三年级总共有二十五个班级,一班是文科实验班,除了二班、三班是理科实验班之外,只有四班至十班是文科平行班。
文科班人数虽少,但竞争与理科班同样激烈。
姜今雨神色和缓,声音沉静如水:“林老师,您平时观察过十班学生的学习状态吗?”
林娟眉头皱起,诧异地思索了几秒,紧接着便指责起来:“早读打瞌睡的人多,读书声音小,学习态度不端正。”
“嗯,确实如您所说,但我们制定任务时并没有考虑到学生的实际情况不是吗?”
姜今雨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徐徐述说:“学生睡眠时间少,早读犯困是常事,如果我们灵活调整早读方式,让早读环境自由一点。这样不仅可以让学生保持清醒,还能培养学生自主学习的能力。”
听完一席话,林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姜今雨的目光逐渐透着欣赏。她昨天听谢国南说,十班的新班主任第一天到办公室,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总之是个不好相处的。
谢国南颠倒是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娟一向把他的话当耳旁风,随便应付两句就过去了。
但昨天课代表到办公室交作业时告诉她,新班主任把早读模式改了。她误以为新班主任是在质疑她的能力,还纳闷谢国南这次居然转性说真话了。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可笑,谢国南依旧是死性不改。
“那你有把握学生能做好吗?不用课代表监督监督?”林娟仍有些不放心。
“说实话,其实我没把握,也没办法顾及每一个学生。学习是学生自己的事,如果老师总是推着学生走,或许会适得其反。我们可以试着相信学生,因为信任本身也是一种动力。”
姜今雨的笑容平静却又真诚,像是湖面那看似柔软的波浪,实则蕴含着无穷力量。
从业多年来,林娟的内心沉寂已久。可当听到年轻后辈不同角度的思考时,她顿觉欣喜,心中不由得感叹,她们教师行业算是后继有人了。
她决定,以后谢国南说的话一概不听,害她差点看错人。
“那就按你说的办。”林娟想了想,又叮嘱,“以后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姜今雨愣怔片刻,随即点头。
早读预备铃响起,林娟跟姜今雨打了招呼便去十班教室了。
姜今雨心情愉悦地将凳子搬回原处,笑意越来越浓。
她这是被前辈认可了吗?
其实姜今雨在高中时就见过林娟,那时,林娟是隔壁班的班主任。
高二某天,她身体不舒服去找班主任请假,但办公室只有林娟在,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林娟主动问起她的情况,帮她代签了假条。
那是姜今雨第一次见到林娟温柔的一面,从前她听闻隔壁班同学抱怨林娟管得严、没人性之类的话。她先入为主,连路上碰见林娟,问好时心里都发怵。
后来每次遇见林娟,她都笑着打招呼,但林娟表情冷冷的,大概是不记得她了。
姜今雨脸上残留着笑意,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傻笑什么呢?姜老师。”熟悉的声音倏然落入耳中,语调逐渐上扬。
祝清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站在门边,挡住大半倾斜而进的亮光,眉梢抬起,戏谑地看向她。
祝清阳刚刚叫她……姜老师?
这个词她平时听惯了,此刻再听祝清阳喊起,皮肤忽然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没好气地说:“反正跟你没关系,你故意的吧。”
“嗯,我来找你讨个说法。”祝清阳漫不经心地承认,向前走了几步。
他身后跟着走进来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个头稍稍比祝清阳矮了点,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过了一会,学生抬起头来,他头发剃得很光,皮肤黝黑,右脸贴着醒目的创可贴,难堪的表情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违和。
姜今雨想起自己重点关注过的学生照片。
这人正是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