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族的翅膀很敏感,双翼抖落着潮湿透明的水珠,极其不自然地半开着。
无声的颤抖和喘息。
显得他敏感又易碎。
男子潋滟容颜,青丝缠绕脖颈,如绿萝肆长,与深山中惑人心神的精怪仙子一般,黛色轻皱的眉想让人帮忙抚平。
这样娇弱的模样,在氤氲雾气中,让人无底线放低防备心,而一切都像是刻意编织好的纸糊工艺,藏起其中隐秘晦暗的心思。
衣袍被抬起,露出洁白的手臂,他如同丧家犬一样落魄,一句一字饱含委屈。
丝线沿着那手臂窜出,精灵眼眸视线骤然清明,只是这一次,哪怕清醒,他每一眼都带着考量,沉默两秒后,他好一会才认出来眼前人,放下杀意。
“你骗我。”他低低笑了起来,却阴冷如寒冬,蛇瞳死死与她对视,“你居然骗我。”
他不顾疼痛,强行剥离开身体连接处的丝线,眼底猩红湿润,倒是掺杂了几分怪异的柔情似水,“还好,你骗了我。”
女孩的身影就在眼前。
朝思暮想的眼眸,即便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神情,却还是让雪末璃有些不敢上前。
他才想要说什么,就见木偶眼瞳逐渐迷茫起来,如同失去控制一般,往前倒下。
雪末璃接住了,他语气紧张,刚才的不满和委屈一扫而空,“我没生你的气,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但木偶没有回应他。
空洞虚无的投影,本就是不能说话的木雕,即便他费尽心血打造,用世界上再好的材质,也不会让木头生出它自己的想法。
是他不敢相信她会回来。
所以才没有认出来。
“阿昭,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走。”他下意识用女孩喜欢的方式讨巧,卑微低头用脸去蹭。
木偶隔开一大段距离。
就好像主人也是这样厌恶他一样。
雪末璃的心脏猛缩,如蚂蚁爬过,连带着他的手指不受控的颤抖,指腹下的木偶冷淡扫他一眼,此后,再无半点反应。
“是因为之前我没认出来阿昭,所以生气了吗?”
雪末璃手足无措,他将自己的错处从头到尾罗列出来,“是我态度不好,对阿昭做了不好的事情,也不应该没经过你的同意做出一个和你像的木偶。”
说到最后,木偶也没有说话。
方才女孩出现的场景如同幻觉,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思念。
“和我说话,好不好?”
蛇瞳的眼眸终是放弃所有底线,被泪水浸透,翠绿如新竹,舀起一洼泉水,这模样,倒是和危险二字不沾边了。
他哭了很久,哭到眼睛干涸不知几遍,嗓子哑得发疼,直到操劳婚事的精灵已经在外面敲门催促,他才堪堪回神。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提不起兴趣。
即便是他平常最喜欢的事情——与女孩日复一日的举办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婚事。
至于玩家,那些满口谎言的骗子,国度会给出公正的办法,让他们陷在这里直到洗清罪孽。
……
信白勉强挣脱树藤,眼见雪羽准备霸王硬上弓,他慌忙打晕对方。
大概是没想过雪精灵会如此直白,他竟然还生出不如待在这个幸福地方直到永远的想法。
他费力喘气,思虑一会,信白打开了联络设备,只是那边迟迟没有回应,信白担心她出了事,毕竟副本大厅里还有人在等消息。
利用规则,信白从精灵口中套出来有利的线索,他咬牙用了追踪道具,显示女孩西北方向七百米。
他往前走着,按照道具指引的方向,只是走到一半,那信息凭空消失了。
道具出现这样的反应,无非是两种情况,要么通关,要么死亡。副本才开始,就算是超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通关,可要是死了……
信白烦心地抓耳挠腮。
最终一狠心,决定多花点积分。
他看着面板上的道具,眼睛不知道看到哪一处,顿时刺激地骂了几句脏话,擦了几遍眼睛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哪个狗偷我积分道具了?”
没错,他的宝贝压箱底的道具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积分也少了几千。
信白实在想不通别人是怎么无声无息拿走他道具的,于是特意做了个记号,又在背包里写了一份咒骂小偷的信件。
他还想再骂几句,却脚底一空,意识被强制按向空白的虚无,耳边的风声也彻底消失。
信白昏迷了过去。
一切重新开始,只是逝去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虚幻之中,而这次再也没有人找死说些谎话为其他人展示规则的真实性。
……
死亡缠绕住他的呼吸,可这样熟悉的气息让他莫名生出安全感,如同当初从尸山中爬出来。
雪末璃的眉终于松了一瞬,他抱着木偶,脖子处却缠绕着许许多多的丝线,就像当初他杀死木偶那样的做法,他对自己如法炮制。
公正且残忍地施行。
他是时间操控者,毫不疲倦重演着这场虚构的婚事,尽管,木偶只是一个空壳,而他,也早死在了回忆里。
雪末璃嘴角扯出一抹虚弱而又牵强的笑,他与底下的木偶十指紧扣,喉咙干哑发声:“别不理我。”
他没等到回应,只当女孩心中还有怒气,或许他再讨好一些,对方就会理会他了。
一向久居深山,如雪莲般不近人情的雪精灵如今倒是深陷在情色之中,埋头在对方怀中,声调闷闷:“我跟你认错。”
木偶反应单调,连看也不看他。木偶是主人的投影,也真如本人那样不喜人接触。
于是才擦干的雪精灵眼眶又红了,干涩的眼尾又汇聚了泪水,他嗓音含着缱绻的思念,“别又不理我,我道歉的。”
空气里安静的气氛,让他的言语都变得没了重量。
丝线最终染了红。
一切倒头重来。
雪末璃这次没有离开,他理着木偶的头发,给她梳理一遍又遍,却迟迟等不到对方回来。
于是他赎罪,认定是自己做得不够。
丝线继续缠绕住他的脖颈,为这场缠绵病态的爱意划上一个个句号。
不知道重复了多久。
总之一众玩家都意识到不对劲了,每次一睁眼就是走几圈,还没来得及坐下来休息就又重新开始。
“没病走两圈也就算了,走几百圈这不是要我命吗?”
玩家们一个个意识清醒,才发觉自己重来了好多遍,这下也不再奇怪那个男人一直抱着石碑骂人了。
这个男人,也就是信白。
他起初发现端倪,积分丢失,才要骂人就见背包不知何时多了信件,劈头盖脸一顿骂,这才获得迷失的记忆。
可反复重来,他就算忽略其他人转圈,可每次才通过石碑进去,结果又倒带重来了。
怒从心中起。
如今信白再没有之前的从容,像是冷宫的妃子,不管他做出什么改变,却还是会重新回到同一时间地点。
是个人都会崩溃了,怀疑自己会一辈子困在这个诡异的副本里。
这副本不恐怖,就纯折磨人。
……
“你还有心情玩游戏?”
不知何时,身旁是雅妮的说话声,云昭成功从副本里脱离出来,她揉了下脖子,“反正没事做。”
“之前他们说我心大,但我现在觉得你更胜一筹。”雅妮边说边比给云昭竖起大拇指,“接我们的人快到了……”
她说着又停了下,“你的异能好像又强了,是我的错觉吗?”
“错觉吧。”云昭关闭游戏,注意到角落里的小机器人,对方躲在宽大的机械后,红色的电流眼睛却格外显眼。
只是她视线才过去,那小机器人就彻底躲了进去,但它貌似忘记了头顶上那两个小灯笼还在晃。
云昭走过去,把机器人抓了过来,看了眼它背后的型号,“家居型的机器人,怎么会在这里?”
小机器人本就圆圆的像素眼睛变成委屈巴巴的可怜状,被她拎着也不跑。
雅妮分析了下云昭的异能,还是觉察到其中的变化,但女孩不打算说,她也就不好继续问了,顺势转移注意看向那家居机器人,“可能是被当成机械垃圾了,主星有更完备的家居机器人,如果你喜欢,我送你一个。”
这下家居机器人貌似听懂了,机械音意外软绵绵的,“主……主人,我跟你走。”
小机器人的线路损坏,红黄黑线掺杂,露在外面,连带着内在的线也能瞧清楚,只是小灯笼模样的头饰实在可爱。
云昭:“我能带他走吗?”
雅妮耸肩:“左右不过是个废弃机械,你想要当然可以,但不少地方线路都老化了,我有个朋友擅长机械维护,等到了主星我推你。”
“谢谢。”云昭抱起小机器人,跟抱玩偶一样地揣在怀里,她低头看向底下的机器人,“有信心当好家居机器人吗?”
小机器人头顶灯笼亮了,“有信心。”
这次来的是飞艇,对她态度也格外善意,一个个惜才的眼光看得云昭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飞艇离开后,躲在废弃机械里的人出来了,老人抬头看了眼距离,捕捉到越来越微小的红灯笼,轻叹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其他躲避的机器人也密密麻麻地钻出来,像是在跟那家居机器人告别一样。
他们都是从各种星球被丢弃的机器人,也不会像刚才的机器人一样这么快有主人接。
“先生,主人什么时候会来接我?”小机器人围着那穿着奇特的老人,叽叽喳喳。
“等你把机油和齿轮磨损完,就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