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我喜欢你。]
薄叶千春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手机屏幕。
[我喜欢你。]
她翻身，出神片刻，用脸颊蹭枕头，努力把自己蹭回神后，视线再次落向屏幕。
[我喜欢你。]
雪白的屏幕散着莹莹的光泽，黑色的字迹犹如墨痕，映进她的眼睛，在虹膜上晕出一小块光斑。
她咀嚼自己在意的词汇：“‘喜欢’。”
这是一件薄叶千春早已知道的事。
假如不是喜欢，‘非人存在’又怎么会定期来看她？又怎么会因为她和其他人关系好而生气？怎么会亲吻她，照顾她？
但是，在今天之前，她其实没有太考虑过‘喜欢’是一种什么感受。
是不受控制的在意吗，是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是心跳失衡，还是……
在电车上时，她莫名升起的局促？
……
同桌，也太敏锐了吧。
薄叶千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同桌居然从一开始就十分警觉地针对乙骨忧太，在一众同学里精准选中他，反复表达‘千春不可以喜欢他’。
之前，薄叶千春困惑这种反反复复的奇怪强调，现在，她却只能惊叹同桌敏锐的直觉。
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注乙骨忧太的呢？
薄叶千春凝神回忆，很快得出结论：第一次见面。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在关注乙骨忧太。
在自我介绍时，明明教室里那么多人，她的视线却久久地停在后方，略过其他同学，不自觉地打量他，连他的头发有点长、遮挡住一部分眼睛这种细节都尽收眼底。
之后，在乙骨忧太被欺负时，她也出声插手制止……虽然插手的方式是指使他去买东西……
再到因‘研究如何恋爱’、而跟踪乙骨忧太。
研究恋爱的方法有很多，正常而言，薄叶千春是绝不会自己跟踪的，她可以询问同桌。
哪怕同桌也没谈过恋爱，但知道她对恋爱感兴趣，同桌一定会去打听了解，再自己消化，过滤掉不好的方面，讲给她听。
她也可以不动声色地观察同学们，学校里有很多人在光明正大地恋爱，找一个合适的案例很容易。
她还可以直接用钱购买恋爱日常，只要价格得当，总会有情侣愿意拍恋爱实录给她。
再再退而求其次，非要跟踪乙骨忧太，她也可以直接让司机保镖跟上去，而不是自己单独跟随，这其实有些危险。
——乙骨忧太在影响她。
薄叶千春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又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有女朋友。
她完全不需要另想理由，只需要重复‘他有女朋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掐断刚刚萌发的‘喜欢’，摆脱这种不自觉的、很难察觉到、令她产生失控感、觉得有些可怕的影响。
‘他人的甜蜜恋爱’和‘自己谈恋爱’终究是不同的。
前者，薄叶千春很乐意观看，后者，她觉得‘非人存在’很乐意干掉几个人类……
她翻身，视线再次落向屏幕，思维如蒲公英，轻盈地漂浮散开：‘喜欢’这种奇妙的感觉，连身为人类的她都尚觉懵懂，会羞怯、更会不安，想更接近对方的同时，也会抗拒，想要远离。
那‘非人存在’呢？
作为恐怖的非人，它真的能理解‘喜欢’吗？
‘不安’、‘抗拒’和‘想要远离’这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会不会在它身上体现？
这么一思考，它的矛盾倒是可以理解了，只是，以后，它的自保本能会不会更激进？
想一想都令人悚然。
‘非人存在’一旦失控，遭殃的肯定是柔弱无力的人类。
薄叶千春凝眉，苦恼着思忖半天，干脆直接坐起来，继续思考如何回应才能绕过‘非人存在’的自保本能，不动声色地掌控住它
“嗡。”
手机嗡鸣一声，弹出新消息，是同桌发来的：[千春很好奇吗？]
薄叶千春点进去。
聊天框里，显示着不久之前，她在电车上发给同桌的消息：[你好像很在意乙骨同学？]
再往上，是同桌发来的其他消息，有可爱的小动物，有令人忍俊不禁的帖子链接，有苦恼的日常分享。
薄叶千春没回复。
这不是她以往的作风，她可以肯定，同桌接收到了隐晦的疏远信号，所以回复也开始百般斟酌措辞起来，片刻后，才弹出新消息：
[大概是因为在教室里，除了我，千春就只看到他吧]
[其他的人，你根本没有看嘛]
回复不算出乎意料。
薄叶千春用手背贴住脸颊，随手将聊天框划上去，刚要息屏，就注意到消息栏中不知何时多出几条私信提醒。
是她发起‘如何确认恋爱关系’求助那个软件的私信。
她蹙起眉，点开。
私信十几条，忽略一些垃圾信息，大多是比较善良的人试图确认她需不需要帮助、告诫她真的不能和变态谈恋爱。
不过，有一条私信很奇怪。
对方大概翻阅了她以往的帖子，从蛛丝马迹间察觉到她和医院有关系，询问她是不是经常待在医院之类的地方。
其他的私信都默认‘好感对象’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阴暗变态，但这条私信，却问她无法摆脱的‘好感对象’，是不是人类正常情况下无法看到、似乎是无形之物的存在。
……欸？
是‘专业人士’吗？
还是从之前的那些回帖中获得线索，好奇探究怨灵之类存在的好奇者？
薄叶千春怔住，不可避免的期冀刚升起一瞬，就犹如烛火，被理智熄灭。
遇到‘非人存在’的这么些年里，她的父母花费了相当多的精力和财力，一次又一次地去寺庙之类的地方，寻求所谓‘专业人士’的帮助，还曾咬牙试着向一些理论上被公众所避让的奇怪宗教寻求帮助。
但都没什么效果。
大多数的‘大师’，会在举办奇怪的仪式后，一本正经地说些什么怨灵已除之类的话。
然后，‘非人存在’依然规律地悠哉降临。
少部分的‘大师’，倒是疑似有真才实学，会说些已经祓除医院里的低级咒灵之类的话。
……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这种人间蒸发式的溜之大吉速度，绝对经过专业的培训吧？某种程度上，是真的有真才实学。
薄叶千春早已习惯将‘大师’和‘骗子’划上等号，她注视手机屏幕几秒，边起身向客厅走去，边不抱期望地随手回些真话。
客厅里摆放着食物。
是保姆做的，在病房里住得太久，薄叶千春不习惯和他人同住，但她年幼，家长不赞同真的让她独自居住，于是派人定时定点前来照顾。
一般而言，保姆只会在饭点出现，把房间整理打扫一圈，再把食物留在桌子上，就会直接离开，不会和薄叶千春碰面。
今天也是。
只是，薄叶千春瞥了眼桌子上小碗的水果沙拉，不是很感兴趣地径直路过，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的门。
“欸？”
她眨了眨眼睛，顿住。
冰箱里有蔬菜瓜果肉之类的东西，很丰盛。
但缺少东西：雪糕、冷饮、奶冻蛋糕之类的甜品。
以薄叶千春的身体，不太能经常吃这类很凉的食物，但她独自居住，没有医生护士管束，家长远在天边，保姆也不会对她说什么，还会每天帮她更换那些保质期不久的食物。
就算她因心情不好，悄悄多吃一点，也没人能管。
她也确实是如此打算的，心情不好，当然要吃点雪糕嘛。
可是，冰箱里的雪糕呢？
保姆清理冰箱，忘记补充了？可是雪糕这种东西的保质期很长，怎么会被清理掉。
……等等，来她家的，除了保姆，还有‘非人存在’。
…………但它又不是人类，才不会管这种奇怪的事吧？
薄叶千春困惑拧眉，徒劳地翻了翻冰箱，确认真的没一点和冰球能挨上边的东西，只能放弃。
她转而看了眼时间，关掉私信框，给备注是‘母亲’的联系人拨号。
“嘟——嘟——”
第三声提示响起之前，对方接听，薄叶千春用背脊倚着冰箱，打招呼，“晚上好，妈妈。”
通话的对面，是一道压柔和的女声：“晚上好，小春。”
对方默认薄叶千春打来电话一定是有事，直接问：“有什么事？”
“是不喜欢这次的司机吗，还是交到新朋友了？我听说你最近经常不叫车。”
‘经常’，是指生病期间和今天。
薄叶千春目移，避而不谈，“算是交到新朋友了吧……”
“你听过‘里香’这个名字吗，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