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嗯……”
电话对面,传来沉吟的声音,对方一字一顿地念:“里、香?”
“是你的新朋友吗,小春?”
咦?
不认识吗?
虽然母亲没有直接说‘我没听过「里香」这个名字’,但她的反应,是在表达她没听过。
薄叶千春拧眉。
如果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是真的,‘里香’和另一个不知姓名的男孩子是她的幼年好友,那哪怕他们只相处短短几周,母亲也必然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毕竟,她的朋友真的不多……
思忖片刻,她回答:“算是吧。”
“听起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母亲说,“小春问我听没听过,难道她是我朋友的孩子?”
小孩子口中的‘朋友’和大人口中的‘朋友’是截然不同的。
在部分大人口中,平日里偶尔会有生意往来的人,也能算作‘朋友’。
薄叶千春几乎能推出自己母亲的思考过程:
‘小春为什么忽然问我听没听过一个陌生的名字?’→‘小春这样问,说明我平时有可能接触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小春的新朋友,难道是我朋友家的孩子?’
因此,听到母亲略带歉意的声音时,她不算意外,“抱歉,妈妈平时不是很注意朋友家的孩子……那孩子是哪家的,平时喜欢什么,我回头把见面礼补上吧?”
“不用啦,”薄叶千春走到岛台边,倒了一杯水,“不是妈妈朋友家的孩子。”
只是在思考‘非人存在’的‘喜欢’时,有几个瞬间,她产生‘难道,那些奇奇怪怪又好似真实的梦,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怀疑着想‘我幼年时真的和一个名为「里香」的女孩子交过朋友?’和‘它曾是人类,所以才具有女孩子的细腻感,曾是我的朋友,所以才如此喜欢我?’。
但这种事,说出来就显得太过幼稚,好像自己还是一个会相信‘哆啦A梦真的存在’的小孩子。
而且大人通常会想很多,会因一句日常的话,认为是孩子在疏远自己,会因住院的日子过于长久,而产生‘不如提前疏远,这样孩子去世时,就不会那么悲痛欲绝’的想法。
假如母亲反复思索‘小春把虚幻的梦境当成现实’,或许会品尝到一种对父母的无形指责:
‘小春会误把梦境当成现实,难道不是因为她幼年的记忆里只有医院、医院和医院吗?如果她像健康孩子那样,有丰富多彩的童年,就不会把梦境当成现实了。’
所以,薄叶千春只是就着水服下医生开的药,平淡道:“妈妈平时已经很辛苦了,不用再在我的事上多费心神。”
「47.」
挂断电话。
薄叶千春再次举起手机,看向屏幕。
她慢吞吞地喝了一会儿水,把红点清完,叮嘱司机明天不用过来、直接去接腿部受伤的同桌,又状似随意地刷了会儿首页,把所有能忙碌的忙碌完,才再次打开和‘非人存在’的聊天框。
[我喜欢你。]
这句话仍凝固在聊天框里,像是夕阳,沉甸甸地坠在对话框上。
注视许久,薄叶千春慢吞吞地含住一口水,才放下水杯,组织出回应的言语:
[我也喜欢你。]
虽然说出来会令正常的人类惊诧,但,薄叶千春确实对‘非人存在’抱有好感。
或许是因为在医院待太久,过于孤独,‘非人存在’会来定期看望自己。
或许是因为曾经,‘非人存在’表现得相当无害,面对她时会竭力地收敛利爪,让她产生‘它绝不会伤害自己’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它似乎有着属于人类,属于女孩子的细腻感。
或许是因为‘非人存在’虽是非人,可正常情况下,她无法看到,无需时时刻刻目睹怪物的狰狞。
又或许是因为被袭击的那一晚,在匆匆一瞥间,在目睹到怪物狰狞的那一刻,也目睹了属于非人的果决锐利,察觉到了惊魂夺魄的别样魅力……
总之,薄叶千春确实对‘非人存在’抱有好感。
那是一种忽略‘非人存在’是非人不谈,她们或许成为朋友的好感。
像是摇曳的烛火,在被袭击的那一晚,在她清晰意识到非人的不可控性和恐怖时,随风熄灭,又在奇怪的梦中,在看不清面容、却温柔的‘里香’面前复燃。
回复‘我也喜欢你’,算是真话。
她乘胜追击:[那我们现在……]
[算是在交往了吧?]
「48.」
咦?
薄叶千春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看着和‘非人存在’的聊天框,发怔。
[我也喜欢你。]的前缀,是「已读」。
但后面的两条消息,都是「未读」。
‘非人存在’的状态灰了下去,显示为「离线」。
……
是掉线了吗?
还是很过分,得手就消失?
……
好奇怪。
「49.」
——忽略‘非人存在’是非人不谈,她们或许成为朋友。
忽略不了。
真的忽略不了。
凌晨一点,薄叶千春在阴冷感中醒来。
被子不知何时滑落在地,她的怀中一片冰凉,有仿佛比空气更浑浊些、人类的眼睛无法看见的存在在拥抱着她。
冰凉的触感在蔓延。
从只装了些凉水的腹部,向舒展的四肢蔓延,尖锐的利爪轻轻划过薄叶千春的身躯,熟稔地未留下一丝痕迹,只是揽起她的肩腰,像人类吸猫般,把她抱起,拥入更阴冷、令人发颤的‘空气’中。
“唔……”
腿肉传来一阵阵酸涩的难言感觉。
是白天走了太久,肌肉过度疲倦的酸痛。
在陷进一汪好像阴冷后,酸涩的肌肉仿佛被冰块冷镇,在拉伸中产生一点酥酥麻麻的微妙感,让薄叶千春忍不住哼出声。
几乎在轻哼溢出的瞬间,仿佛比空气浑浊些的、带有明显阴冷的‘空气’便涌来,将她的气息捕捉住。
尖锐的、宛如长长利齿的触感贴上来,带来一点点的血味,旋着阴冷的气息发酵,催发人类的惊恐。
薄叶千春的眼睛睁大了些,大脑在危机感前本能迟钝一拍的同时,身体却无比熟练,如以往每一个夜晚任由‘非人存在’对自己动作般、放松地柔软下来。
在放松中,她的面颊被贴了贴、又被贴了贴。
很轻。
比蒲公英拂上脸颊的力度还要轻。
却相当频繁。
她仿佛落入了蒲公英群中,一个又一个可爱白绒不断地飞扑上她的脸颊,爱怜又激动无比地狂蹭着她,把她蹭的脸颊、脖颈、腹部萌生出一种细细密密的痒意。
危机感转瞬间褪去,她没忍住,被蹭得发出一点笑,又在极速接近的阴冷气息中立刻止住,小声叫:“……里香?”
张开嘴巴的时候,有点难受。
口腔、舌尖和喉咙能感觉到一点点奇怪。
在水下说话、会有水漫进来,在岸上说话,自然也会有空气漫进来。
说话间,薄叶千春的舌尖仿佛勾勒出了一些空气的形状,她的眉尖因此轻轻蹙起,很快,又蹙得更紧,“唔?”
在阴冷中,腿即将失去知觉。
即将。
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利刃轻轻用力,锋利的爪尖轻松将柔韧的腿部压出一点凹陷,肌肉的酸涩感如绷紧的线被弹动般,先是越发得痛,后又蔓延出无数的痒。
很微妙的感觉。
薄叶千春想往后退,但身体悬空,只有脚尖虚虚点着床单,刚一用力,小腿便绷紧,反而更麻,肩胛骨也被叩着向前压。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陷进前方的浑浊黑暗中,“里、里香?”
里香很开心。
薄叶千春很确定这一点,她的面颊还在不断地被蹭着,忽略掉强硬压在后背的‘手臂’,这种被蹭感,令她有一种对方被亲亲就会开心得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好骗感。
在昏暗的更衣间里,她也确实亲过。
但是,可能那时面对的是人类身躯,而不是非人的身躯,不知为何,想到用亲吻安抚过分兴奋的‘非人存在’,她有些羞怯,好像之前没和它接过吻一样……
她克服羞怯,尝试着用面颊蹭回去,轻轻呼唤:“里香。”
这个称呼,不知为何,在手机上很难打出来,可在真正面对‘非人存在’时,她却能不假思索地唤出声,“很高兴吗?”
随着说话,她的脖颈在轻轻颤动,胸腔也微不可察地震鸣。
阴冷的气息紧紧缠绕着薄叶千春,像是不愿错过她呼唤名字时的每一分轻颤震鸣。
床头的小灯闪烁着,光线不太稳,在一闪一闪的暖色暗光源中,薄叶千春的面颊时而被照亮,莹出一种珍珠般的粉晕质感,时而又被昏暗覆盖,显得身躯过分柔弱纤细。
刚醒,又陷在浓郁的阴冷中,她的思维要比平时缓慢些,撒娇的话却仿佛突破理智,自然而然地顺着唇舌流出:“但是我很不开心,里香好过分,都不回复我。”
像是在抱怨关系最好的朋友却不回复自己信息,话一说出口,薄叶千春自己都停顿一下,惊讶于自己放松亲昵的口吻,她立刻补充:“虽然很不开心,但,如果是里香的话、”
她再次停顿,猫一般的眼睛睁大了些,圆得可爱,“里、里香,你……”
台灯光线时隐时亮,在床铺的一角,她看到了一个被‘非人存在’带来的外来物:还没半指宽的碎片,每当台灯亮起,碎片都会反射出一丝光芒,是屏幕。
是手机屏幕……
等等。
手机屏幕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