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易这两天对随成绮的态度很不一样。
二十出头的时候随成绮或许会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而现在的她会问江练是不是搞了什么小动作。
江练这两天在公司里头也躲着她,上一秒还能看见他影子,下一秒随成绮找到秘书身边,就说他有事走了。
很微妙,但随成绮能想明白。
他让自己进公司,是存了私心,但她也不欠他的。
初创公司没人看好,招不到人,她又何尝不是看在江练的面子上,才敢来试一试。
不理她也好,两个人回到正常的同事关系。
天阴,随时都会下雨,随成绮抬眼望天,宁可下暴雨,不要低气压。
和留在法国的同学一阵交流,对方告诉她刻意看一看欧盟的GDPR,借鉴国外的数据合规经验。
她难得走在了时代的前列,看外文书看得慢,又力求准确,一脸好几天如痴如醉,还加了好几个小红书资源分享群。
她和江练第一次产生冲突不是因为私生活,而是在隐私观点上有了冲突。
对江练来说,能用来学习的数据自然是越多越好,他是老板,顾客只是一串又一串的数据。
随成绮不那样想。
她把隐私条款认真看了又看,里面好几条都不对。
科技公司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人的隐私又丑陋又难看。这种数据学来,倒是先学会人性的弱点了。
她和江练吵,他忽然来了一句:“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
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喉咙一紧,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好像有一个人在扯弄她脑海里的神经,拨弄着她的思绪。
小时候她爸妈经常吵架,她爸也喜欢骂她妈,让她不要把情绪带回家里,这叫踢猫效应。
一个聊私事,一个聊公事,却好像没什么不同。
妈妈,我们好像都被打成了情绪化的疯女人,然后闭上了嘴。
连夜研究了几家公司的条款,几个大公司的风格各不相同,但最受好评的那一家条款最为克制,反倒是给出霸王条款的几家AI公司,模型十分弱智。
要做行业领头羊,必然要肩负起责任领头羊的责任。
随成绮双眼通红,但还是定定地看着屏幕,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看完了几家大公司,她又翻出了文舟科技的条款,意外的是,其中的许多条倒是十分符合她的心意。
发给江练的邮件一封一封石沉大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直到六月底,江练猩红着双眼,把手机里的通稿往她面前重重一拍,一向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也让人害怕:“你是不是联系了顾文舟?”
随成绮这才低头看向屏幕。
她表情冷漠:“第一,我没有蠢到给对家送把柄;第二,我以为你早该想到这一点。”
同行之间本就会互相攀比,比硬件也比软件。
看到文舟科技的条款时,鬼使神差的,她就能想到必然会有这么一条拉踩通稿。
两家公司都是立足于枫市的初创企业,天然的对家,不扯头花才奇怪。
“我们谈一谈。”江练深吸一口气,对她道。
“没什么好谈的了,我预备辞职。”随成绮再抬眸,请辞的邮件已经发到了他邮箱里。
“你为什么做事这么冲动?”江练只是扫了一眼邮件内容,就把手机合上。
他闭上双眼,仿佛十分疲惫。
留不住一个想走的人,他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彻底的失去了随成绮。
不是失去了她的爱,而是失去了她的尊重。
人的眼看向爱人时会有两道光,一道是爱情带来的崇拜,一道是不爱时对人格的欣赏。
即便做好了周全的准备,但离开公司那一刻,随成绮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要把还没到手的新房卖掉了。
也不是坏事,她拿着可观的现金流,脱密期,她旅游了两个月,身体实在吃不消,转头又开始学习。
这期间顾文舟时不时手机上骚扰她一下,也不是没有一点进展,起码微信加回去了。
但也聊不了几句,顾文舟说要不我养你啊,随成绮就说不了不了,还在脱密期呢。
还好这半年他和沈山晏忙着商战,市场瞬息万变,他一刻也停不下来。
随成绮从几十个工作室里筛出了合适的工作室,发邮件,死缠烂打,当无偿志愿者,也要和这些项目混熟。
跟着教授去参加行业大会,她看到了行业之中那些青年才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人。
个中水货不知凡几,她凝着眉,眼中满是不耐烦。
总要找下家,下家如果是这种公司,她不如扔掉自己的生命。
并非巧合,顾文舟和沈山晏都在,两个人一个一身花西装一个一身灰西装,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
忍不住偷拍了两张照片发给关霖,关霖最近事业不顺,说话也难听:“两只螳螂精。”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人的一辈子,不想死就先试着活一活,万一能活得还不错呢。
她心态上放得很低,能学到一点是一点。
沈山晏目光落在她身上,迟疑了一瞬:“最近没看到你。”
江练自然不会主动和沈山晏说起她这样一只小虾米去了何处,她抿了抿唇,笑道:“是的,我离职了。”
“哦。”沈山晏表情一愣,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可能大总裁也会觉得她的行为不知好歹吧。
随成绮有点想笑,但她不后悔。
“你最近没关注前司的消息么?”
“没有啊。”
她理所当然地摇头,离职了还看前司消息,和分手了视奸前任有什么区别。
“最近正在剥离它的业务,我和江练也掰了。”
这是随成绮第一次听到沈山晏开玩笑,却让她的假笑僵在了脸上。
“为人家鞍前马后做了这么多,怎么说掰就掰。”随成绮拿着自助蛋糕,她也没想过沈山晏会不会回答她的话,注意力全在奶油上,廉价的植物奶油会让蛋糕的形状得更久,但吃下肚子里后患无穷。
“理念不合。”沈山晏言简意赅地略去了那些刀光剑影,看见随成绮手中的廉价蛋糕眉心一皱,“这种东西吃了对身体不好。”
说来也怪,人人都对爹味避之不及的今天,随成绮最喜欢的还是爹味男友这一款。
可能她这个人平时活得茫然,被人管着反而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把蛋糕整个吞下肚:“偶尔吃一下也没啥,还不是因为沈总赞助的餐标不够多。”
听了她的反驳,沈山晏却只是点了点头:“有道理。”
顾文舟不知道他两人在叽里咕噜说点什么,但心里头不爽,粘着也要蹭过来:“小起,脱密期过了,总可以和我说话了吧。”
他还不死心。
“公共场合,说这些不好。”沈山晏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拍了一把顾文舟的肩膀就转身走了。
“对啊,我不要面子的。”
顾文舟的脸一凑过来,随成绮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咕噜作响,好像是刚才的蛋糕吃得不痛快,想吐。
一看到这熟悉的表情,顾文舟皱着眉往后退,好像踩了电门:“你怎么一见我就吐。”
他身上的香水味也不难闻啊。
随成绮觉得这人好没意思,转身去看教授在干嘛,给他搭把手。
“法国是欧洲的AI之光,这里面很多学习啊,沟通的地方,你都只管去做。”
曾经的B2证书在此刻有了它的妙用。
她又回到了法国,在法国学了三个月,脱离了学生身份再去学习,反而心思更加澄澈。
她躺在尼斯的海滩边上,把《放牛班的春天》又看了一遍,哭得泪流满面。
很多年前她躺在简陋的出租屋里,鬼使神差的,想和顾文舟聊点深奥的话题。
你说有没有可能,人也是一种食物?
顾文舟摸了一把她的额头,说你也没发烧啊,是不是看恐怖片了。
随成绮就没再和他说话了,可她心里还是觉得,人会被吃掉。
有时候是生存,有时候是欲望,既然如此,她宁愿选择被虚无缥缈的理想吃掉。
她厌烦了去走一条确定的路。
人本来就可以做一切选择,正如做选择不一定会成功。
但选择权在自己手上。
在当下,不要后悔。
她学了点东西回来,简历越来越对口,卡余额几乎清零。
沈山晏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母公司更多聚焦的是AI的应用层,他扶植江练,是为了补齐公司短板,但现在想来步子迈得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有点儿遗憾,遗憾和沈山晏怕是没缘分了,但这点儿遗憾很快被工资条冲得烟消云散。
再没什么比赚钱更好了,如果有,那就是正在从事她最喜欢的工作挣钱。
顾文舟之前说的,他会离开枫市,但兜兜转转,他还是选择留在此处。
偶尔开车来老对家公司楼下转一圈,和随成绮打招呼。
其实踩在了她的雷点上。
被表演型人格拿来当道具,她是焦点是谈资,没人管她怎么想。
正巧傅女士催得又紧,她和沈山晏说自己要去非洲拓展海外业务。
沈山晏思考了一下可能性,把她派去了肯尼亚,那里有许多大学生,却只能干着给第一世界的大学生论文代写的活。
上班以后时间过得飞快,她看了大草原上的日出和日落,看到了狮子和钻石,看到了赤道上的流星雨。
再回到枫市,看到了顾文舟结婚的消息,她彻底放下心来。
新娘大学刚毕业,官宣照片里看向他的眼神柔情似水。
所以你看,有些人的那一套只能骗小姑娘。
你再长大一些,有过经历,有过思考,就能分得清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什么是别人的,什么是别人想从你这儿获得的,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