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十四)

    “你们在干什么?”苟苏重复一声,跨步而入。

    萧霖向来不擅长扯谎,游离的眸子更是成了叛徒。

    好在此刻穆宥守在身旁,他二话不说挺身而出,义正言辞地胡诌一通:“将军,我们在清点黄公子出行所需物件,您瞧外头这烈阳,不备些东西贸然前去怕是会中暑的。”

    听着也不是歪理,苟苏没再计较,倒豪爽回了话:“不必了,我们明日才去。”

    “明日?”穆宥不禁挪上前一步,满头雾水,“怎么又成了明日?”

    “黄大人说,依照圣上旨意,明日我们应当与刑部李大人同行,这才不会坏了规矩。”苟苏边说着,边搀着黄衡重新走进了这阴森森的卧房。

    倘不是萧霖慢半拍留了个心,一直紧跟她的阿丑怕是又成了瞧不见的尘土。

    不过,当下他的神色,不比尘土晦暗。

    不必说,萧霖对他所想心知肚明。

    但她安慰不来,毕竟郎有意妾无情这事儿,谁也强求不了。

    眼睁睁瞧着苟苏细心扶黄衡卧下,连萧霖心中都很不是滋味。

    更别说一想到他们还得等明日才能去事发地,等到明日才能有一丝线索,她本就焦急的心变得愈发按耐不住。

    想来苟苏只有三日机会,倘若三日交不出真凶,祸事就要降临在她头上,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妄之灾?

    可三日,短短三日又该怎么办,才能于人海之中寻到蛛丝马迹?

    何况依萧霖之见,这场杀戮,必是有人刻意为之,绝非往常那般见财起意,只不过,这幕后操局之人是谁,看似迷雾重重,却隐约泛起虚影。

    经历了万勉等人一事,心机交织之局,她也心有不少脉络。

    但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看明日才是。

    这真凶,指定是逃不脱的。

    说来也快,一行人打道回府稍加梳洗,就被一日奔波压垮,纷纷疲惫地瘫倒在床。

    穆宥更是,这头还泡着脚,那头就不知何时仰倒在通铺上,鼾声四起。

    阿丑搬来冰鉴放在窗边,待夜风吹拂而过,凉意便足以安抚他们入眠。

    萧霖本想打声招呼,恰巧迎上阿丑挡在唇上的食指,随后他勾起嘴角,扯了点被角盖在腹部便悠然卧倒。

    值此,萧霖也不好出声打搅穆宥美梦,鼻息沉了片刻,才扭着身子睡下。

    夜色浓郁,蝉鸣不休,幽深的黑更能激起她无边思绪。

    实话说来,明眼人都能瞧出阿丑对苟苏忠贞不渝的心意,苟苏本人不可能毫无察觉。

    但她偏偏对此无一回应,是该说她感情迟钝?抑或是她本意视而不见?

    越想越乱,人世间种种情感交织成网,无人不被密网所缚,可又逃脱不开,独留苦痛于心。

    许是那方冰鉴奏了效,萧霖忽地有了困意,在最后瞥了穆宥一眼,终耐不住闪落的眼皮,与安神香作伴沉沉睡去。

    夏日星辰流转费不了多少时辰,安神香从稻黄变为焦灰也无需多久,香粉烧尽,雄鸡亦捋好羽毛扯嗓报晓。

    “萧霖?萧霖!起床了!快起床了!他们要出发了!”

    原还在与鬼怪斗争的萧霖,忽而被耳畔逐渐明朗的声线打碎梦境,暑气回笼,双眼迷蒙却还透得进几缕白光。

    她嘤嘤着侧起身来,不禁揉了揉眼角:“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见她一副尚未清醒的模样,穆宥再度扯了扯她的被角,握住她双肩来回晃悠:“将军他们要出发了!快醒醒!再不动身我们就跟不上了!”

    此话一出,萧霖顿时清醒,当即从床铺上一跃而起,手忙脚乱穿上鞋袜,发髻尽是杂乱碎发,来不及收拾急忙推门而出。

    本就四肢不协调,加之心急,萧霖左脚迈过门槛,右脚便被其绊住,险些摔个大跟头。

    单脚滑稽地跳了几步,她才得以立住,正当她捂住胸口以求自我安抚,下一刻,瘦小的腕骨当即被一圈暖意裹挟。

    余光所至,是穆宥风发的鬓角。

    “愣着干什么?再不走就要赶不上他们了。”

    他只留下淡淡一句,随之而来的还有萧霖发怔的眸子。

    等不及她自行迈步,脚下的青石板恰巧与穆宥步子同频,迫使萧霖匆匆紧跟。

    弯弯绕绕穿过回廊,两人与往常一般并肩而行,任夏风拂面而过,不疾不徐将苟苏背影捎到二人眼底。

    “将军!将军!”未等走至院落,在窥见苟苏身影那刻,穆宥立马高呼出来,“将军您等等我们!”

    苟苏闻声回首,英姿飒爽,干脆利落。

    那副极具英气的眉眼蓦地皱起,眼头几根细纹道出她的困惑。

    “我们……我们……”一停下步子,喘不来的气入喉,费了他不小劲才勉强吐出几字来,“我们想跟去帮忙……”

    “不必了,那儿人手多。”

    “既人手多倒也多我俩不多,但多两双眼睛没准还能发现两个细处,不是亏本买卖。”

    看着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极力推销自己,苟苏眼珠一转,很快默认了他的想法。

    她胳膊一舞:“跟我来吧。”

    为尽快赶往事发地,苟苏找了几匹快马,她与阿丑分别骑乘,萧霖穆宥一匹,三匹骏马于晨间街道奔驰,扬起本不属于这时节的凉风。

    烈日将陡崖晒得发白,半壁嶙峋山石上还嵌着几支铜箭,风掠过时带起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腐草味直往人鼻腔里钻。

    苟苏携萧霖等人姗姗来迟,待远处冒出黑点,她便摘下蒙尘的障目纱,勒马于此。

    “看来他们已经到了,我们得快些才好。”苟苏麻利地将缰绳绑在树干,踢起衣摆大步走去。

    萧霖在穆宥的搀扶下哆哆嗦嗦下马,心有余悸地小跑跟上。

    彼时,刑部两名皂衣吏正用木尺丈量鞋印,记录绢布被汗浸得透湿,黏在其中一人掌心,翻动时发出细响。

    兵部的人马佩刀已然全数出鞘,刀刃挑开荆棘丛里一团沾血的麻布,而后挑进了随身携带的麻袋。

    远处,黄衡拖着病体单膝抵地,手中用铁镊夹起灌丛中赫然出现的半枚玉带钩,他不过刚起身,后方立刻有士卒撑开油布袋向他走来。

    “黄大人,李大人。”苟苏先行拜礼,面见黄致及刑部尚书李筠,只有得了二人首肯,她方可动身。

    黄致淡然捋了把胡子应声,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李筠得兴寒暄一二:“这位便是昭武将军了吧?幸会幸会。”

    “下官不敢,有此时机得见李大人,是下官毕生殊荣。”

    说着,苟苏将拳头抬得更高,与之将脑袋压得更低。

    李筠看似不愿多说此番客套话,言辞急转直下:“阿苏将军既来,便无需多礼,赶快动身才是。”

    “下官遵命。”

    得令后,苟苏也不敢耽搁片刻,即刻抬靴碾过碎石堆里半截断甲,左右四顾,最终走到黄衡身侧。

    二人默契地对了对眼神,迅即动工。

    萧霖穆宥晚了一步,只好隔几步远侧耳偷听。

    阿丑不语,拴好马缰后便自顾自探起石缝间残余的血迹。

    苟苏才靠近黄衡,他就有了心思,即刻咧出笑颜寒暄道:“来了?”

    “嗯。”苟苏礼貌应声,随后将视线落于他手中的铁镊,“怎样?可有何发现?”

    黄衡将眼一抬,瞬即垂落,而后伸手接过后方士卒手中的油布袋,递到苟苏面前,一一道来:“找到些兵刃碎片,让兵部大人们辨了辨,说是寻常铁器,并无异常。”

    黄衡边解释,苟苏边扯开布袋边缘往里看去,四指掂量底部,耸出几块碎片,蹙眉察看,的确毫无特征。

    “当真麻烦。”苟苏齿缝中咂出一句抱怨,“再找找吧,若你能借此想起些什么也是极好的。”

    说罢,她轻拍两下黄衡肩头,接着扭头向另一侧走去。

    看二人分开,萧霖即刻贴着苟苏的步子跟了上去,布鞋踩在落叶上喀嚓作响。

    闻声,苟苏警醒回头一看,见是萧霖,才重新低头拨弄起枝丫。

    对上她那副闪着幽冷寒光的细长眸子,萧霖不免怔了片刻,直到她将脑袋摆正,她才有样学样地弓腰扫视周遭草木。

    经上回一战,众人布局的每一处角落都零星散落着刀剑痕迹,顶着平滑切口的细枝亦无处不在。

    外加近两日万里无云,那日疯狂肆意的血迹随处可见,斑驳腥臭,惹人生怖。

    突然,萧霖本还按部就班地专心搜查,耳畔惊现黄衡有意压低的嗓音。

    他开口唤着:“阿苏,阿苏,你快来看这儿!”

    不仅是苟苏,萧霖也怀着好奇凑上前去。

    只见黄衡小心翼翼从一根树杈上揪下一缕毛发,捏住发尾轻放于掌心,端到苟苏眼前。

    “这是……兽毛?”苟苏只一眼就看出这撮浮毛的成色,再定睛一瞧,她心中便有了朦胧答案,“怕是打斗之时无心挂落的,不过看这毛发质感并不细腻,不是大户人家所用之物。”

    苟苏此话一出,萧霖凑得更近了,眨巴大眼垫脚贴近。

    黄衡更是用指头拨了拨这来之不易的兽毛,眉头锁得更紧。

    萧霖个子小,光是挤到二人之间偷得缝隙都费了不少劲。

    本以为能一饱眼福,却在视线落在黄衡掌心那刻,酥麻缠上头皮——

    这……这哪是普通兽毛!这分明是……

    她的惊叫刚要脱口而出,苟苏随之而来的沉声与她心中的猜疑重叠:“这是伏觉人衣物上所戴毛发。”

    是了,在伏觉住了那般久,她怎会不知当地民众人人配有兽毛?

    想当初,李持音嫁入伏觉王室,也脱下一身中原丝绸,转而穿上了那身绣有纯净白狐毛的兽裘。

    而当下眼前这撮兽毛,正是伏觉一族男人脖颈乃至腰间缝有的狼毛!

    思至此,她只觉后脊发凉,并无一丝兴奋。

    但黄衡相反,苟苏话音刚落,他立马接话:“伏觉?阿苏你没看错?当真是伏觉人的东西?”

    “不会错的,我戍守边疆十余年,见多了伏觉人来来往往,他们所佩兽毛本就极为稀罕,毛色是西部走兽独有,除他们一族所居之地,再难寻得其他。”

    苟苏言之凿凿,如此铁证如山,黄衡顿时信心倍增,一把攥住那缕兽毛,好生收入他腰间空布囊,藏于胸口。

    既找着真凶,苟苏也自可进宫复命。

    只不过,伏觉和夔兮向来互不相犯,为何此次,要挑进京使臣下手?杀了他国使臣,于伏觉又有何好处?

    苟苏想不通,萧霖亦然。

    可不等二人细想,又一小卒铁甲铮铮,破空高呼:“报——!山脚发现一路血迹!鲜血绵延上山,疑似指往歹徒藏身之处!”

新书推荐: 公主病穿进怪核游戏杀疯了 快穿之霸总他有病 白鸟飞过猫尾巴[西幻] 与偏执反派的狗错绑系统后 七十年代农业机械化日常 金枝醉梦 转嫁高冷小叔后被墙纸爱 华妃 独占暗恋哥哥 [海贼]你说这是弱小无助预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