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出现的一路血迹成了众人救命稻草,无论血迹来自何人,但凡能找着尸首也是大功一件。
苟苏头一个冲上去,随意看了两眼草丛中蜿蜒而上的那道血迹,当即踢开衣摆爬坡。
黄衡紧随其后,萧霖作为第三个跟上之人,却耐不住双腿无力,眼看一人接一人掠过她面庞,脚下仍使不上半分力气。
突然,一只触感极为熟悉的手握住了她,给她一借力,陡坡都显得轻易不少。
“快走吧。”穆宥胳膊使劲托住萧霖,腕骨用力,一把将其拉到身后,“我们不是得做第一个保护线索的人吗?”
他目光坚毅,带给萧霖说不出的力量。
相处十几载光阴,哪怕是这段有趣时日里,二人相依相伴,同看西南的雨,同听草原的箫,同嗅宫外的花,默契早已无声。
值此之际,单凭一个眼神,二人便可心意相通。
少年眼中泛光,炽热夺目,她一如静水的眸子,亦在骄阳下,与之辉映。
“嗯,我们快走吧。”她反手握紧他虎口,掌心温差霎时泯于树丛间的空气。
二人执手踩过一簇簇杂草,踏起一阵阵尘埃,绕过一个个兵卒,好不容易才走到行伍前头。
正当时,苟苏、黄衡、黄致及李筠早已参差停在了某处。
穆宥再拉了把萧霖,钻过人群,挤到前排。
“怎……怎么样了?”萧霖见众人一言不发,只好谨慎发问。
阿丑闻声瞥去,却又圈住萧霖大臂,将其拉离人群,走至角落。
穆宥也下意识跟了上去。
左顾右盼一番,阿丑身子半倾,耳语道:“他们找到新物件了。”
“这不是好事?”萧霖不明所以,眨巴着大眼,“找到什么了?”
“一只护腕。”
“护腕?谁的?那群恶人的吗?”
谁知萧霖不过寻常问话,倒把阿丑噎住。
他缄口半晌,支支吾吾愣是吐不出半个字来,惹得萧霖穆宥颇为心焦。
“阿丑哥,究竟是谁的护腕啊?麻烦您说清楚一点。”穆宥一脚插进二人之间,抢先问出话来。
然而阿丑面具下眼神忽闪,面色不佳,只在穆宥死皮赖脸的拉扯下才道明真相。
他将双唇凑得更近,脸上挂着的面具一不当心刮过萧霖耳廓,划出一道潮红。
他声色温柔,气息微弱:“是王菩大人的,将军派去的那位亲信……”
什么?王菩的护腕?不是说是贼人的血迹吗?难不成这道血迹是王菩的?
萧霖穆宥后颈不约而同地升起一缕酥麻。
她眼底惊现惶恐,不安反问:“看清楚了吗?真的是王大人的?”
“是,错不了。”阿丑满脸落寞,却又不得不予以笃定,“将军亲自认的,那对护腕,是将军赏的,不会认错。”
“那……那王大人在哪儿?”
阿丑摇摇头:“李大人派人循迹去找了,可找不找得到,说不准。”
周遭鸟虫钻林声窸窸窣窣,让天陵郊外的夏日再热了几度。
阿丑一沉默,萧霖和穆宥不禁随之陷入万千思绪,不知该说什么好。
忽然之间,离三人几步远的苟苏声如洪钟,将众人脑袋一齐抬了起来:“当务之急绝非揪着这支护腕说三道四,大伙儿应当抓紧找到伏觉贼人,是他们手刃使臣,暗中使坏,我等之使命,是将其捉拿归案!”
虽说苟苏已将话挑明,还是有刺头冒出,不明眼色来了句:“这护腕不明摆着真凶吗?这残局唯一的活口只有他了,倘若他当真无辜,为何要逃?为何不进京面圣?”
“对啊对啊,可真稀奇……”
“莫非其间还有隐情?”
“隐情?他就是隐情……”
……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人声嘈杂,搅得苟苏心神杂如枯草。
萧霖虽站得有段距离,却仍能从人头间透出的缝隙中窥见她锁紧的牙根。
果不其然,以她的脾性,是断然不许他人对她手下之人置评,这一连连细碎言辞酷似细针,狠狠钻入她内心深处。
“统统闭嘴!”
她那副向来稳当的声线刹那间变为嘶吼,右手利落拧了一下,不过眼皮上下一合,起头士卒腰间那把佩刀便悄无声息地落于她手,刀锋向下。
先见刀光,再闻出鞘,众人无一不被苟苏此举骇住,额冒虚汗。
只闻她鼻翼抽搐,从后槽牙里吐出凶恶:“王菩生死未卜,孰是孰非,轮不到诸位做口舌之争,他若果真是此局黑手,我苟苏定不饶他,但当下证据不足,亦不容尔等胡闹!”
此话一出,方才此起彼伏的人声当即消失殆尽,更随苟苏将白刃甩回剑鞘,重返先前井然。
黄致与李筠并肩立于斜侧,将她所行尽收眼底,却一声不发。
萧霖不禁咽了口口水,呼吸一窒。
风过林梢,轻掠崖壁,低语与虫鸣交织,仿佛一齐聚在苟苏耳畔,搅得她不得安宁。
闹局终止,她再受不住旁人置喙,迈步登山,冷冰冰撂下一句:“血迹未完,还需再往上走,诸位是否同去,自便。”
阿丑率先响应,快步踩上步子,萧霖穆宥紧随其后,而黄衡却先瞥了眼黄致及李筠,见他二人动身,他才起脚。
以苟苏为首,行伍稀稀落落。
她两手扒开树丛,红白武袍在郊野绿意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夺目。
萧霖体力不支,落到队伍最后,穆宥怕她掉队,便悄悄跟在身后。
终究耐不住自胸口而出的疲倦,萧霖喘着粗气昂起了头,远眺劲头满满的苟苏,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似乎明白此刻苟苏所想——心腹手下被莫名扣上通敌罪名,换谁都不愿承认。
找不到王菩,她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焦虑。
不过,心头怒气还未能压下,苟苏倒先被其他吸引了视线。
她用靴底拨开野草,一脚踩住草尖,单膝蹲下,指尖悬于泥土印上空。
黄衡见她蹲下,也弓腰凑了上来:“这是什么?”
“鞋印。”苟苏答道,而后皱眉定睛一看,“足尖外翻,后跟用力,是伏觉人走路姿态错不了。”
“此处有伏觉人?”黄衡先是下意识反问一嘴,下一刻又理智回笼,“想来也是,依那日阵仗,纵使他们打了胜仗,亦会有伤残,很难一日之内得以撤离,此刻许是寻了处隐蔽之所藏了起来。”
二人淡淡说辞反倒激得身后士卒临时起意,眼看线索日益清晰,他当即拔刀提议:“那还等什么?速速动身将他们捉拿归京!”
眼看士气难得高涨,苟苏纵使心中存疑,也不好泼这盆冷水,因而折起半掌,领兵潜伏。
好在顺着血迹再往山头走,穿过密密树林,眼前惊现一个漆黑洞穴。
苟苏伏在灌丛之中,依稀瞧见洞穴顶部闪着橙光,若有若无,想来里面必有人烟。
“他们在里面。”苟苏声音依旧低沉,却足以让身后士卒听得清楚。
彼时,黄致及李筠已退后半尺,毕竟眼看大战在即,他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往前一步都是拖累。
萧霖穆宥看苟苏这阵仗,自知不应上前,也不必阿丑提醒,自行选了颗粗壮树干躲在暗处。
全场静默,生怕打草惊蛇,唯余阿丑目光关切。
“众将士听令,一级戒备,随我入洞,将敌军一网打尽。”
苟苏一声命下,将士们当即扭臂握死了腰间长刀。
“将军。”其间一将士忽地打破沉寂,“您未带长枪,怕是不便行事吧?”
事出反常,苟苏未能料到此行竟能将贼子一网打尽,故而来得匆忙,落了兵器在府中,如今只余一双金刀。
手边暂无长枪又如何?她之骁勇何时只靠一柄红缨枪了?
“够了,这两把金刀足以。”
她目光凛冽,双臂稳稳横在半空,纵使夏风撩起她略微散落的发丝,亦不动那双胳膊分毫。
不等萧霖反应,苟苏立即率一众人马直逼贼子老巢,步伐轻快,不留一丝痕迹。
此时,坐卧在洞穴内生火烤肉的伏觉贼人对此毫无察觉,上一刻还对眼前滋起的油花馋得垂涎,下一刻又被破空而入的弯刀吓得失神。
“大胆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苟苏武袍猎猎作响,金刀于烈阳下闪出耀目白光,刺得眼睛生疼。
那伙儿伏觉人反应倒还迅速,眼看追兵至此,连忙拉开阵仗,握紧火把,企图拼个鱼死网破。
然苟苏并未许他们此番时机,战场杀敌,先锋之职,她当仁不让。
“小贼,受死——!”
刀光剑影打碎洞穴顶部溅起的火星,苟苏使着金刀挑飞第一柄弯刀,左膝已压上贼子咽喉。
她所为之事并非将其屠戮殆尽,而是利落地拧折他的肩骨,将其交予顺势赶来的手下。
贼人求饶声未及荡开,她借力跃起,右手横刀顺着拧腰的力道斜劈而下,刀背雕的睚眦兽首“咔”地咬碎对方肩骨。
苟苏趁势反抵金刀向上一撩,半片带毛发的头皮连着铁胄飞溅在洞壁上。
贼人疼得失声惊叫,惨绝人寰。
可她并未就此罢休,金刀刚划过一人面颊,又扼住下一人咽喉,血线尚未完全绽开,敌军救兵忽地挥刀砍来。
“找死。”苟苏牙缝间咬出单薄二字。
她再度旋身闪躲,一记飞踢正中其掌心刀柄,力道震得他双臂发麻,那把大刀不禁脱手,彻底将贴墙而行的敌酋右手钉死在阴湿的苔藓间。
呼吸之间,敌军接连败落,苟苏大展拳脚,以她一身功夫佐证头上那道“昭武将军”称号。
她一眼识破首领,迈着闲庭信步步步紧逼,眼中再无怜悯,只存赤红杀意。
“就是你们,杀了使臣?”
谁想,比首领回复来得更快的,是挣脱束缚冲她而来的偷袭。
大刀被扬到极致,劈空之时造出的声势亦骇人得紧。
可苟苏目光紧扣眼前这位俘虏,全然不及反应身后侵来的寒意。
“小心——!”
惊叫随之袭来,暖意替走了凉意,苟苏才得以回首半圈,黄衡的面颊便离她不足半寸。
刀尖划破衣衫,鲜血冲破束缚。
苟苏瞬即将黄衡揽至身后,一把金刀甩去,半空中赫然浮现一道由白变红的粗线。
黄衡与喽啰的身躯一并塌下,一个砸落在地,一个滑至苟苏臂弯。
士卒即刻上前控住,苟苏亦被黄衡身躯带倒在地。
她眼角残血,束袖亦被他背上鲜血染红。
顾不得其他,她将他抱在怀中,不停呼喊:“黄衡!黄衡!你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