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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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放学,季欣琴去老余办公室交住宿申请表,碰巧几个同学刚从里面出来,大多是周练没发挥好被拉去思想约谈。

    看到季欣琴过来,老余立马换了副春风满面的表情。

    季欣琴开门见山:“老师,我想申请住校。”

    老余表情忽然变得焦灼:“怎么突然想要住校了?”

    他虽然鼓励学生积极选择适合自己的环境,但掌中宝这这块肉总还是有点顾虑,平日里季欣琴要是说怕冷,估计夏天他都建议班里别开空调。

    季欣琴只是淡笑,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考虑很久了,家里最近不太适合学习,这学期需要竞赛课业两手抓,在学校能让我精力更集中。”

    她分析得仅仅有条,找不出一丝破绽,老余推了推眼镜看了眼家长知情那一栏,最后也签了字。

    “若是不适应及时跟我沟通,还有宿管老师,生活方面问殷棠就好了。”老余关照性地寒暄几句,然后扒拉通讯录半天找到了宿管老师的手机号抄在纸条上夹到季欣琴作业中,正经地咳嗽两声,“宿舍不给带手机哈。”

    季欣琴顿了一秒,又看看老余地眼神,OK,心领神会。

    住宿区和教学区被一条大马路隔开,平日里师生穿行两地都通过一条宽长的地下走廊,银黑色的墙壁倒映出深邃。距离放学已经有一阵子,里面回响着脚步空荡的回音的。

    庐中的宿舍楼是以北斗七星的名字命名,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一起,据说从上空看正好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设计精妙。

    季欣琴所在的宿舍楼是天璇楼,老余签字后就打电话给宿管,这会子钟飞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她面色黝黑,但体型精干,一个自然卷曲的小揪辫齐齐地梳在耳后,额头光得发亮。迈着挺阔的外八字,从西廊穿越到东门,看见季欣琴后连打量的功夫都没有,硬邦邦地开口:“班主任已经和我打电话了,就住301吧,里面有你们班的同学,有什么规则她们都清楚,抽时间把卫生打扫一下就行,生活用品学校小卖部都有。”

    一个学神,就像是学校里行走的女明星,到哪里都是焦点,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就有一群人跟在后面拍马屁。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荣誉墙上的照片都快被玩成消消乐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止成绩好,样貌还美得无边。

    这也是让其他班人不能理解的地方,这一级的竞赛班成绩强得像史莱克就算了,偏偏颜值也卷,班上七成以上的倩男靓女,艺术节站成一排,哪怕歌唱的稀烂,也是妥妥明星出道场面,把体育班和国际班的奇装异服都给比下去了。

    若说季欣琴只是出现在楼下,大部分人顶多觉得自己幸运碰见大神微服私访,但钟飞一直领着她走到301门口,跟随的“狗仔”逐渐不淡定了。

    后面窸窸窣窣响起讨论,呜哇声由小变大,最后整个楼层的人都来观望,更有甚者挤到302去抓前排,用私藏的手机偷拍。

    美女惹人喜爱,成绩好的美女更是被众星捧月,男生喜欢,女生也是。

    “午休时间,干什么呢!”钟飞一阵狮吼功把小姑娘们冲回门,等人散去又回头看了眼季欣琴,“看出来你很受欢迎,但宿舍是要讲纪律的,以后中午和晚上都保持安静,别起哄,会扣操行分。”

    季欣琴突然感觉此话来意有些不善,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被光天化日下盖了一顶大锅,僵硬地点了点头:“知道。”

    钟飞嗯了一声,随即推开301的大门气势汹汹地开嗓:“我在走廊那边就听到里面讲话。”

    三人间,但只住了两个女生。季欣琴住进来,房间利用率正好百分百,又正好是同一个班的,任何人看来这个安排都是最合适不过。

    里面讲话正上头的是殷棠,是班里的副班长,之前女生中唯二的住宿生。以为是钟飞突袭查寝,吓得差点摔下床。

    “以后你们宿舍就是三个了,都消停点,该休息休息,该学习学习,别天天这么兴奋。”钟飞才不管是竞赛班还是普通班,所有人都教育得一视同仁,在同学眼里非常标准凶巴巴的宿管老大妈形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送到门口就走了,毕竟她要巡视一整栋楼,没时间搁着一个房间耗。

    “蛙趣来人了!”殷棠激动地从床上弹起来,视线顺着门口的方向爬,直到季欣琴露出半个身影和一只眼睛。

    “季神?”

    她震惊到瞳孔地震。

    难怪刚才外面那么热闹,季神来住校,挺多羡慕她成绩的巴不得给铺个红地毯迎进来,总觉得大神就住在身边多多少少都能沾点仙气,受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熏陶,现实点的就是晚上遇到不会写的题目,隔壁就有行走的讲师。

    学神在身边,就有一种相由心生的骄傲,可以在别人面前炫耀很久。

    殷棠顺滑地从爬梯上下来,自主热情地就帮着收拾桌面。季欣琴两眼一热,刚刚的尴尬和不爽全部烟消云散。

    殷棠搬着东西,嘴里不停:“季神,你怎么来住校啦!”

    她性子开朗,又喜热闹,正好另外一位刚申请了半走读,正愁晚上没人,一个人睡觉磕碜呢,这不,水灵灵就送过来一个新美女,还是季大学神!

    “家里学不进去,搬来学校爽些。”季欣琴也尝试学着她们说话的口气,只略显刻意,不太自然,把殷棠都看笑了。

    “感觉宿舍怎么样。”

    “挺好的,我很喜欢。”

    “中午吃的啥?吃食堂了吗?我跟你说,中快餐厅的麻辣烫巨好吃!就是要排队……”

    “没呢,回来得迟,没啥吃的了。”

    她们熟得很快,哪怕是完全不认识,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主动,另一个不抗拒,两个人很快就能擦出火花,然后就能热火朝天地兴奋。

    “午休了,能小声点吗。”与此同时,另一张床上传来了闷闷的声音。

    另一个住宿生叫杨湛然,这学期办的半走读,中午在宿舍午休,晚上回家住。宿舍里来新人,热闹和新鲜劲儿都跟她没关,反而更像是打扰和冒昧了。

    两个人下意识闭了嘴。殷棠习惯了,在嘴前做了一个拉链的姿势就算是赔不是了,季欣琴一个劲儿地道歉。

    毕竟自己初来乍到,哪怕现在这个位置已经属于她,自己依旧有种冒犯他人领地的愧疚。

    于是乎她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生怕在一开始就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参加奥数竞赛,明明已经尽全力拿了一个二等奖,但看到孙瑜瑾惨淡酸涩的表情,自己就像犯了弥天大错一样,一直持续到下一次拿到一等奖才结束。

    杨湛然没说别的,翻了个身继续睡。她刚刚的说话的语气让季欣琴似曾相识,半夜孙瑜瑾来敲自己房间门送鸡汤水果时,季欣琴没胃口常常就用这样的语气装睡。

    殷棠蹑手蹑脚地上了床,也不敢再大声说话,从蚊帐里探出半个脑袋,捏着嗓子挤眉弄眼地对着嘴型说了句:“校外有饭。”

    没说具体是啥,但看得出来她在用全身力气在安利。

    庐中坐落于二十年前新开发的湖畔宝地,这些年附近的商业也陆陆续续地都起来了。出了宿舍区沿着街道走,没多久就变得热闹起来,小贩的吆喝声和形形色色的路人,终于不再是蓝白帆布袋套起来的闷葫芦,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烟火气。

    季欣琴凭着记忆里殷棠所指的方向找到了大致的地点,隔着老远就闻见胡同里的饭香,和外头商业化的买卖不同,没有人站在外面揽生意,刚刚季欣琴在外街还被突然蹦出来的一个驼背中年吓了一跳,缠着她进去吃饭,哪料直接把她吓走了。

    胡同里吸引人的,除了那清香的菜籽油味儿,还有一阵阵悠扬的竹笛声。

    季欣琴顺着巷子往里面走,边踱步边浮想,这家店的店主是个怎样的人。

    氤氲在空气中的菜籽油香味越发浓烈,这家店装修风格古朴,褶皱的墙壁泛着水渍的黄色,烙印上斑驳的年代感,但屋内打扫得异常干净,灰白的瓷砖地面不见一点食物残渣和烟头,与外面热闹其外,脏乱其内的店面有着天壤之别。

    餐厅和厨房是两个空间,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平的样子,从外面只看得到一个瘦削的胡子老头在厨房炒菜,穿着个破洞背心,脸上透出褐黄的菜色,背上的蝴蝶骨尤为显眼。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请问您是店里的老板吗?”季欣琴敲了敲门板,软软地问了一句。

    “我就负责炒个菜,你要觉得我炒的够香那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胡子老头炒菜麻利,说话也爽快。回头一看是个穿庐中校服的小姑娘,好心提醒一句,“小姑娘啊,今天的菜都卖完了。”

    “啊?”季欣琴表示不可思议,明明相隔不到五十米的外面还经营得热火朝天,一个偏僻得难找的老小店面居然卖完了,怎么看都很不合理。

    “没骗你,我现在炒的是我自己的午饭。”老头把锅子一立,刚好是一个人的分量,而且啥菜都有,明显是客人剩下的边角料大乱炖。

    “一点都没了吗?”季欣琴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有点失落,毕竟离晚饭还有至少五六个小时,小时候赶补习班,孙瑜瑾和季连辉忙得没时间送,公交车挤不上时她只能蹭各种同学家长的车,经常时间满得午饭晚饭没时间吃,胃落下病根,之后吃各种补药,但依旧治标不治本,现在缺一顿多一顿都容易犯胃病。

    老头努了努嘴,俏皮的眉毛轻佻两下,没有了。

    季欣琴低着头,站在原地。

    “怎么,还赖上我这了?”老头见状,指着巷口的方向,“喏,外面还有很多家呢!你们这个年纪的不就喜欢炸鸡烧烤?”

    季欣琴愣了一瞬,以为他在赶人,巷外的店家巴不得八抬大轿把自己抬进去,在这里反倒吃了闭门羹,就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家的饭里下了黄金一样,产生了今天偏吃不可的执念。

    “我不吃炸鸡烧烤,太油腻了。”这话说的季欣琴心里有些酸涩,在她最想吃这些东西的年龄,孙瑜瑾就已经把这些贴上“垃圾食品”的标签完完全全排除出她的世界。

    初中那会子季欣琴还发誓,等上了高中、大学,一定要在食堂天天吃,吃到够为止。一直想一直想,但在孙瑜瑾身边就别想吃一口,哪怕是考第一名也不行。现在看到这些过去印象里的珍馐,反而一点食欲也没有。

    后来她发现是自己不再执着,不想甚至不愿为这些愿望而期待,尤其是听到老头说“这个年纪”,季欣琴有一瞬间恍惚了一下,倏尔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年纪的人,甚至想本能忽略掉青春这个阶段,或许是之前除了成绩,在这个年龄阶段其他的一切都充斥太多让她压抑和痛苦,而最亲近的人又很少能听进自己的倾诉,久而久之让她产生不如快点长大的错觉。就像是现在看到炸鸡,自己竟也产生了吃那些真的会立刻变得不健康的想法。

    某时刻她又觉得自己像个想要虎口夺食的无赖。

    后脚还没迈出要撤退的姿势,老头突然松了口:“也不是完全没有。”

    季欣琴眼前一亮:“是什么?”她心思缜密,不夺人所爱:“我可不能抢老板您的午饭。”

    都不用刻意想,嘴里“老板”这个高贵的称呼呼之欲出。

    老头关了火,停下手中的锅铲,从保温蒸炉里拿出一盘用打包饭盒封装好的一份饭菜,从厨房的小窗户里递出来:“小炒肉盖浇饭,不嫌弃的话就拿去。”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季欣琴欢天喜地地接过,凑近闻了闻,还有一股带着辣味的椒香,手艺甚至不输以前吃过的米其林餐厅。

    “多少钱老板。”季欣琴甜笑着去摸钱包。

    还没等回话,身后倏忽响起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季欣琴一哆嗦,还掉了几个硬币。

    怨气地回头,诧异地发现这是一辆有小金人的劳斯莱斯,都不知道从哪开进来的。黑色的高贵与店面的淳朴格格不入。

    回顾四周,发现机动车可以从后面那条道绕进来,刚才的笛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至于道路的入口是哪就不得而知了。

    从车上急匆匆地跑下来一个男的,大中午穿个黑毛衣,直接忽略季欣琴的存在挤上窗口:“刘叔,我预定的小炒肉好了吗。”

    季欣琴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没等她离开,就听见老板拍板的声音:“诶呦,都好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就给了刚刚那个小姑娘。”

    男子一回头,目光直直地定格在季欣琴身上。仿佛一把锁链把她固定在原地,跑也不是,待着也很尴尬。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黑毛衣拧着脸怼到季欣琴面前:“抱歉同学,这份饭我们提前就预定了。”

    季欣琴有点不悦:“可是刚刚老板已经给我了。”

    黑毛衣有板有眼,指了指车子带着宣誓主权般的压迫:“我们有预定,而且我家小少爷赶时间。”

    看样子要吃饭的是车里的人,只是买饭的人在外面唇枪舌战,车窗依旧闭得紧紧的,里里外外都透着装X的优越感。

    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人极度不适。

    季欣琴虽然平时性子温吞,但此刻像是受到巨大的冒犯,怎么,小少爷就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吗?

    更何况在家里经济没有萧条之前,自己也曾是个妥妥的被人羡慕的小公主。现在可以穷,但不能落魄。

    兔子急了也咬人,上纲上线谁怕谁。她学着老头先前的口气:“外巷开着的店面多了,少爷这个年纪不就喜欢炸鸡烧烤?”

    黑毛衣:“……”

    这话也被老头听了进去,不知道怎么能笑得出来,菜都翻出锅了。

    季欣琴话后思索,少爷这类人怎么都跟炸鸡烧烤挂不上钩,人家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把鲟鱼子酱当饭吃的。但无所谓,不管对方是大少爷还是贵公子,今天抢她饭的都是臭流氓。

    先来后到懂不懂。

    “小姑娘,你可别生气,这份饭啊,确实一开始被预定了。”老板一边翻动着锅铲滋拉滋拉地炒菜,一边提高嗓音盖过爆锅声。

    季欣琴立马指出其中的逻辑:“那既然预定了,为什么刚刚问的时候还要卖给我呢?”

    她可以接受从开始就没有吃到,不能接受到手还没吃就被人平白无辜抢了。

    老板并没有因此被拿捏,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那是因为他们预定十二点来取,这会子都超过一点了,菜都凉了,想来那位小少爷估计也不吃凉掉的剩菜。”说着用锅铲指了指窗外的车。

    小黑毛衣立马解释道:“今天少爷去换了个药耽搁了,原本决定另定一家,可他非你家不吃。”两手一摊,一副打工人的心酸。

    季欣琴在心底暗嗤一声,真是娇贵的千金大少爷。

    “诶呦?小竹去换药?哪受伤了?还是生病了。”胡子老头突然关心,季欣琴听老板叫那位少爷“小猪”,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心里还在撺掇着不会因为他们是常客今天到手的鸭子就这么水灵灵地飞走。

    而一听到对方说受伤,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软,在给予不给的边缘踟蹰,尤其是小黑“换药”说的老大声,生怕听不见似的,无形的压力给到她。

    解决问题要从根源入手,大抵是小时候家庭富裕时养成的说话的硬气感还刻在肌肉记忆里,季欣琴直接移步到劳斯莱斯的后座,用纤细的指节敲了敲车窗玻璃,玩味地问:“猪少爷,您是快饿死了吗?如果是这样子,我可以勉为其难让给你。”

    反正这类型的人多半是国际生或者是私人学校的,今天见了面以后八竿子再打不着边,季欣琴此刻已经决定不吃这份来之不易的盒饭了,但又不想被人当成软柿子和冤大头。

    就权当给对方一个教训,今天这饭只能是自己让给他,而不是本来属于他,她心说。

    黑色车窗缓缓降下,这位“猪”少爷的庐山真面目缓缓映入视线,那张熟悉又不想看到的臭脸。随即身后传来小黑毛衣的纠正声:“少爷不姓zhu。”

    佟—竹—本。

    现在挖地洞还来得及吗。

    老头说话带着口音,那个zhu第二声给念得像第一声,并且被季欣琴误当成了姓。

    一般人叫小名总是会带上姓或者最后一个字,但老头叫的其实是名字中间的那个字。

    小少爷的左腮还肿着,两眼的淤青越过墨镜遮挡的边缘,一只手拖着冰块敷在脸颊上。季欣琴多希望自己是认错人了,偏偏他那总要跟自己对着干的手麻溜地把墨镜一把撤下,想认错都难。

    佟竹本斜靠在后座上,用眼角的余光睨她,语气闲散:“没错,我是快饿死了,不过如果你比我饿死的快的话,还是先救你吧,我这个人,比较宅心仁厚,也比较舍生忘死。”

    季欣琴从脖颈红到耳根,把撸到一半的袖子又心虚地拉直,原本想要死磕到底,现在突然想悬崖勒马。

    她暗念,脸不能丢。

    但这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佟竹本面前说得出口的,万千种借口|交织在一起,最后落在嘴边成了一句她再听都会觉得自己蠢得不可救药的话:

    “或许,有没有可能你有一个兄弟叫佟竹本?我跟他是同学,我们要不要考虑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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