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单

    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动作,一张成绩单抑或是一句话而已。上一秒羡慕他无所不能,下一秒就对他讨厌至极。

    季欣琴讪讪地把笔袋从地上捡起来,却发现上面的灰怎么也掸不掉。她撅着嘴瞪了佟竹本一眼,他面无表情地把头扭到一边,好像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仅此而已,道歉是没有的。

    两个人都默契地不说话,傲慢中夹杂着一丝心虚。

    主要是自己惹到他的地方太多了,罄竹难书。

    而对方也不遑多让。

    来来回回的纠缠像极了庐城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午烈阳高照,这会又黑云压城,电闪雷鸣。手指上的伤口开始发痒,阵痛,好像又裂开一般。她垂头在包里翻找,却发现之前拿的药所剩无几。

    佟竹本也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上微微消肿的青块。

    两个人坐的近,说起话来毫不避讳。

    季欣琴忽然抬头问荔枝:“这附近有药店吗?”

    “有啊。”荔枝手指比划着路线,出校门后怎么拐,最后把自己也绕糊涂了,收尾一句:“有个海王药店。”

    季欣琴干笑一声:“你还不如直接说最后一句然后我导航呢。”

    荔枝捂着嘴,不说话了。须臾,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说:“小心情,你受伤了吗?”

    季欣琴:“……”

    真是谢天谢地,劳烦您还能推理出来。

    自从校医院回来,荔枝来找的次数不下五次,上不封顶,犄角旮旯里的微表情都被她捕捉得无一遗漏,手指裹这么大个胶布咋一点看不见呢。

    季欣琴顿觉自己的感动喂了狗。

    庐中在没有拖堂的状况下是五点十五放学,只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老师们都顺理成章有了“再多讲两句”的理由。

    骤雨初歇,湿漉漉的柏油路反射着微光,樟树叶绿得发亮,叶尖悬挂的饱满水珠,在秋风过时簌簌滚落,敲在低矮的冬青丛上。教学楼的红砖墙颜色深了一层,墨绿色的爬山虎攀附其上,空气清冽得醉人,混杂着土腥气。

    凭着荔枝模棱两可的描述和自己对路线的摸索,季欣琴还是在校外一堆杂货店铺找到了这家店。里面的灯明明暗暗地亮着,模糊浮尘的玻璃大门却被铁链结结实实地锁着。门上贴着一张白纸:

    营业时间:晚上六点到十点。

    季欣琴扫视了一眼手表:六点零五分。

    果然很海这家店。

    磨蹭到六点十分,有个人从里面慢慢悠悠地开门。

    离学校更近点的地方有个三家甲院,所以这里生意略显萧条。

    店里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平米,站在收银台前的应该就是老板。是个中年男人,长得挺周正,叫郑顺,数钱的时候会舔一下手指,高挺的鼻梁上方架着一副斯斯文文的厚眼镜,七分精明商贩,三分知识分子。

    “要什么药?”郑老板问。

    “一瓶碘伏和一包创可贴。”季欣琴说。

    “十六。”郑老板从后方柜子上拿药,这些都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用不着找,应该是光顾的人太多。结账时用的也是老式的扫描枪,对着条码靠了半天才滴出声来。季欣琴刚要付钱,老板试探性地问了句:“你要不凑个单?满五十减五块。”

    十六块钱东西凑单到五十。现在的商家忽悠消费者都不打草稿了吗?

    果不其然,老板轻车熟路地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要不要带一瓶,就当是开门大吉,原价四十,凑单五十一,你给五十就行。”

    他说辞娴熟得一套一套,数学溜得连季欣琴都佩服。

    可惜季欣琴不买账,坚持道:“不需要。”如果他敢强买强卖就打12315。

    “磕着碰着都能用,以备不时之需嘛。”他笑盈盈地补充,“消肿效果很好。”

    原本季欣琴快要失去耐心,不过听到他说“消肿”还有“适用于磕碰”这类话时,突然犹豫了一下。

    她睨视瓶身,眼里不自觉浮现出隐隐约约的画面,然后生出一些很荒诞的想法。

    她本身也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不会因为一点摩擦就忘恩负义。虽然佟竹本一整天都摆着个臭脸,昨晚又神经兮兮地半夜发疯。但他之前对自己的好也是真的,他帮忙垫付了医药费,冒雨带饭。加之如果他真的品性不佳,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就和班里的大多数人迅速打成一片。

    所以……

    季欣琴在心底暗暗地想,如果自己以送药为契机再把医药费还他,是不是就算恩怨两清了?

    “五十,都帮我装起来。”

    消费者心理活动精彩纷呈,商家喜上眉梢。

    回去路上,季欣琴又为怎么交给他泛起了难:不行,直接给他太尴尬了,说不好又给自己甩脸色看。

    天空愁云惨淡,她猛而想起荔枝以前跟她分享过韩剧里经常有女生偷偷把情书塞到笔袋里或者衣服里这些烂俗的情节,当时季欣琴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如此拐弯抹角拖泥带水,一句话嘴一张一闭不就结束了,现在她突然能感同身受。

    想法刚落地,后脚就走到了教室门口,后排旁边空空如也,环顾四周,佟竹本也不在教室。

    带入柯南里犯人视角,这简直就是完美到滴水不漏的作案条件。

    “小心情,你干什么呢?”荔枝突然从后面戳了一下她,季欣琴见鬼地“啊”了一声,把荔枝吓到心脏骤停,差点仰头摔倒。

    季欣琴赶忙道歉,刚想去扶,被荔枝一抹狐疑的目光给遏制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季欣琴的眉心,幽幽道:“有问题。”

    季欣琴咽了口唾液,全身仿若真的在抖,荔枝注意到她手里的塑料袋,一把夺下,邪兮兮地笑:“给谁买的呀?”

    季欣琴被她越说越心虚,嘴里干嚼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好事不出门,八卦传千里,刚好班里有几个吃饭的男生,闻声而来。

    一个男生嗦着筷子:“诶呦,这么一大包东西,是送给我们的吗?”

    估计是平时刷题刷到精神突变,班里的人总爱有些神奇的幻想。

    荔枝怼了一句:“怎么可能是给你们的,这么大一包肯定是给她最爱的我啦!”她边吐舌头边兴奋地解袋子,露出药盒头的瞬间,表情就不香了。

    季欣琴平平地补刀一句:“你要吗?”

    鬼才要。

    旁的几个人笑瘫在桌上。

    当然这事也不能全怪荔枝,现在的药品确乎也是过度包装,明明里面空荡得都能摇出声响,偏偏要用那么大的盒。

    荔枝脸红得像个桃子,但她不会容忍自己下不来台这事继续发酵,故扯开话题:“你伤的这么严重?”

    季欣琴摇头:“凑单的。”

    这么一解释还挺合理,荔枝似乎没有怀疑到其他方面上,讷讷地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而后语出惊人:“下次凑单别用棉签和碘酒了,给我带包薯片。”

    季欣琴愣在原地又不敢反驳。

    是啊,正常人都会用小头凑大,哪有用大凑小的。如果此时说出真相,估计人都得疯掉。

    这么一想,刚刚买药时的决定好像也挺瞎的。季欣琴自恃数学功底扎实,思考逻辑严密,但最近好像一旦什么事情牵扯到那位,自己就聪明不起来。

    回来的人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也随之散去。

    季欣琴火速把装着钱的信封和云南喷雾裹在一起,塞进了隔壁的桌肚。然后头一埋,耳机一戴,与世隔绝。至于后面佟竹本来了又走,她权当没看见,反正对方也没主动找她。

    四张卷子刷完,再一抬眼,晚自习已经下课了,教室里只剩零零星星几个值日的苦瓜脸。

    季欣琴仰着头从前方绕道出门,昂首像个高傲的天鹅,属于人看到也不敢议论的,学霸学神谁还没有点个性,众人要见怪不怪,理解包容。

    只有她自己知道,眼不见心不烦,如果亲眼见证桌子里的东西还在,证明佟竹本对这些无动于衷,一番苦心竹篮打水。

    装傻充愣,今晚还能睡个好觉。

    她蓦然想起,以前大考出分的时候,通常周五成绩已经尘埃落定,可老余偏偏要征求意见,是周五还是下周一公布,无一例外每次都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人要求后者,这让每每都想选择前者的季欣琴手足无措。

    有时候她认为老余这番操作多此一举,因为总会有人按捺不住,偷偷去问完后管不住嘴,就像是一粒石子落水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班里开始躁动,前赴后继地奔老余办公室,几个人跑下来,基本上整体情况大家也就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又有时她觉得那些渴望晚点公布的同学有些自欺欺人,木已成舟的事,怎会因为你堵上耳,蒙上眼,就改变既定的结局呢?

    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她只是,没有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罢了。

    次日清早,晨光穿透薄雾,叶尖水珠坠如碎钻。湿漉枝叶间金光流淌,泥土蒸腾草木清气。万物脉络清晰,浸在新生的光里。

    季欣琴醒得特别早,赶趟似的奔赴教室,不是有作业要补,也不是借着时间偷学。

    目光还没有落到桌肚,心脏就开始怦怦跳。

    不要有,千万不要有。

    神明似乎听见了虔诚的祈祷者的声音。

    里面空荡荡,笑声都能有回音的那种。

    明净透亮的阳光穿过窗户洋洋洒洒地射入教室,给四周加上一层天然的滤镜,里面的空气异常清新。

    这样的环境格外适合学习。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行而过,无论声音多么嘈杂,都自带青春悦耳的活力感。季欣琴正在写去年高考数学的最后一题,思路和手速依旧不同步,偶尔她还能分心在嘴边哼几支小曲。

    早读快开始前,劳委一脸沧桑地靠在讲台边,临终托孤般地陈情:“同志们,下次拜托各位能稍微注意一点点卫生,周末学校做考场,昨晚临时突击卫生检查,你们的捡垃圾委员都快要吊死在班里了。”

    捡垃圾委员很显然是劳委的自嘲,主要是他已经技穷,实在使唤不动这群懒驴搞卫生,而又要交差检查结果,只能自己当个冤大头了。他在老余那提过不知多少回,引咎辞职跪地求饶都试过了,从没得到过批准,硬是被绝望地钉在这个岗位上。

    他捏着鼻梁,打着一副官腔继续说:“上头要求桌面整洁,桌肚无异物,时间紧张,昨天掏空后大伙的东西全在后面,下周一自行去认领,今晚大家把座位排成7788,散会!”

    他虽在抱怨,底下的人居然觉得好笑。

    一串问号闪过季欣琴头顶。

    什么卫生检查?

    她的心情有点七七八八,再一垂眸,密密麻麻的数字映入眼帘,她脑子咯噔一下,思路卡在停笔的那一步,不会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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