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成绩只能通过记忆估分的过程度日如年，一个上午还没结束，班里已经壮烈牺牲大半。
最后一节上课铃响了有两分钟，化学老师李科杰却迟迟没有出现在教室。根据非官方小道消息，这次化学考试哀鸿遍野，简直是庐中的耻辱柱上的黑历史。
李科杰这次出题亲自给同学挖了坑，也给自己掘了座坟，被请去年级部谈话了一个上午。
季欣琴手忙脚乱地找出化学试卷，对先前小黑廊之事耿耿于怀。可考差了就是考差了，没人在乎你的借口。
佟竹本则截然相反，回来后非但没有被教育一顿后应有的反思沉默，反而更显嚣张跋扈。
李科杰刚拿着教具进班级，佟竹本直接大摇大摆地转着一包手纸往教室前门慢慢悠悠地踱步，还不忘回头说明原因：“内急。”
不知道的以为教室是他家宫殿呢。
后脚还没跨上讲台的李科杰震惊到以为自己噩梦未醒，半缓过神来追出门喊：“刚上课就去洗手间，下课干嘛了！”
“刚刚才急的。”皇帝大爷慷慨地赏赐一句解释和一个滑稽的背影。
结果就是，一节课也没见到他人影。李科杰大约是心情不佳，也懒得找这个烫手山芋秋后算账。
不过这节课是试卷分析，教室里估完分的各位都已经羽化登仙差不多了。
鉴于佟少爷目中无人的显眼表现，季欣琴忽然很好奇他考的怎么样。
佟竹本懒懒地坐回他的太师椅，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手。
“你不用对答案吗？”季欣琴盯着那位解手解了一节课的少爷问。
“你看我长得像答案吗？”佟竹本没好气地博了一句。
季欣琴早就对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见鬼不怪，非常有对策地回答：“不太像。”
“……”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今天还就觉得自己挺闲。也许多和他说说话，他又能阴差阳错切换回之前那个热情激昂的版本。
说不上来为什么，季欣琴就是更希望见到那样的他，也希望那样的他多在自己面前转悠，而不是白着张脸玩消失。
“你想要说什么？”佟竹本似乎意识到他这个面瘫同桌好像说话有点长进。
“打个赌，敢吗？”季欣琴抬了一下头。
“赌什么？”
“赌我们这次排名。”
季欣琴其实不太了解同学之间正常调侃和逾举的界限，话说完她有些纠结和斟酌，担心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处或者逆鳞。
准确来说，她没有抱期望，也不会奢求有人会耐心到陪她胡闹，所以早就给自己设定好了即将到来的拒绝和冷水。
“行啊，赌注呢？”佟竹本语气闲散冷淡，但咬字十分认真。
啊？季欣琴从来没想到对方来真的。
他那傲气地眼神就像是在告诉你“我就接了你的挑战你能怎么办吧”。
季欣琴强行让脑子冷静，开始思索赌注这件事。
她其实自己没啥能赌的，又从来没刻意了解过，故也想不出很聪明的注意。只是佟竹本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冰凉刺骨。季欣琴每回把视线挪回去时都能精准对焦，背后寒寒的。
“要不，谁赢了谁请一顿留家兴？”季欣琴小心翼翼地问。
这已经她能想到和佟竹本为数不多能扯上关系的方案。先前她经常在班里见到拷贝一回作业就能换一顿饭的灰色案例，故照猫画虎一下。
“不好，我包了那一年的伙食，我吃饭不花钱，我要是赢了我亏。”佟竹本挑理。
“那我们换一家？”季欣琴又问。
“不要，其他我都吃不惯。”
“送对方一本必刷题？”
“闲得慌呐！”
“输的人反串？比如你女装我男装。”
“有毛病啊！”
“……”
对啊，如果不是你这么鸡蛋里挑骨头，我也不至于这么有病。
“那你说个赌注。”季欣琴倒要看看他能变出什么花样。
佟竹本拄着下巴，嘴角上扬，笑眼弯弯地看着季欣琴，不怀好意地蹦出一个主意：“要不，谁输了就要满足对方一个愿望。”
啊？
这算是什么赌注。
季欣琴真有点怀疑他是个周扒皮附魂，在算计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可偏偏打赌这事是自己一股脑冲动开的头。
“在道德和经济范围内。”季欣琴伸出一根食指挣扎自己最后的底线，“我勉强接受。”
佟竹本得意地起身，目的达成地慢悠悠拍了拍季欣琴的肩膀：“那我等你好消息。”
下午放学时，老余拎着一堆分数条抵达班级。无论平时再怎么疯闹，这种时候不用老余给脸色，竞赛班的兔崽子们都格外老实。
侯泽伟在座位上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压着嗓子念叨一切奇奇怪怪的咒语。
“侯泽伟，现在拜管什么用！平时干什么去了？”老余粗哑的声音扑面而来，打断了他的吟唱。
诶呦坏了，这怕是考到盘丝洞里去了，侯泽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火速抱头，做好天降灾祸的准备。
紧张了一天的人蜂拥而至，恶狗扑食般争夺，好像谁先抢到名次能上升似的，差点把粘在一起的纸片撕得粉碎。
于是厚厚的一沓刚被薅走一半，老余就无可奈何地改变了主意：“剩下的要看到我办公室去取，排队！”
季欣琴的分数条属于已经被慌乱中扯下来的那部分，被不知哪位倒扣过来递到了桌上，而环顾四周，其他无人的桌面上亦是如此。
想知道你我彼此的差距，必须是你告诉我，而不是我主动去窥探。
季欣琴把纸条揉在掌心，硬生生攥出一手冷汗。
以前她从来没有在看成绩前如此焦灼过。
她通常都是先看单科分数，比较与估分之间的差距，然后再顺便瞅一眼最后一栏的排名，甚至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这次她绷紧心弦，指尖遮着最后一栏的排名，一点点地松开。
直到最后一栏年级排名缓缓出现一个醒目的“1”，她才长舒一口气。
很快她想到另一件事。
佟竹本，他考的怎么样呢？
跟这个神秘莫测的天降同桌处了许久，对他的印象仅限于自恋、长得帅，偶尔还挺仗义执言的。
至于成绩。
但无论怎么说，她肯定是赢了这次赌注。
恍惚间她觉得十分痛快。
正好佟竹本不在教室，季欣琴突然恶向胆边生，两根白皙的手指一前一后偷摸摸地越过三八线，一寸一寸地贴近右边的书页，企图翻到他的分数条，时不时还抬头看看周围。
虽然这样子好像有点做贼心虚，但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到不亲眼看到会整宿睡不着的地步。
然而除了一堆涂写的稿纸，并无所获。
没看到？是翻的太粗糙了？还是他还没领到？
再找找？
季欣琴躁动的手指变得贪婪起来。
“你找什么！我才几分钟不在，差点儿被偷家了？”
季欣琴哆嗦地一转头，对上佟竹本危险的眼神。
不知道是自己过于专注于不道德的偷窃行为还是对方就是走路没声音，季欣琴竟丝毫没有察觉，秒速缩了回去：“没，没啥。”
活了十七年的季欣琴第一次独自进行偷鸡摸狗活动，惨遭滑铁卢。
“找这个？”佟竹本炫耀般地把分数条在她面前抖了一抖。
在年级排名那一栏，也是一个赫然醒目的数字：
1。
那就意味着，他俩分数一样。
季欣琴绷着呼吸盯着数字看了好一会，甚至还怀疑机器有没有加错分数的可能，心里默算了十几遍。
可惜没有如果，事实就摆在眼前。
六门功课，还同是第一名，凤毛麟角的人本就少的可怜，这种同分的情况就更罕见了。
但似乎对于他们俩人来说，只有季欣琴感到不可思议。
她又趁着佟竹本不在，偷偷翻看他的试卷。
发现他化学试卷的前三道选择题根本没涂。
化学总分90，一道选择题有6分，他的化学分数是72。这在年级算得上是相当高，毕竟这次年级均分好像离及格线都很遥远，但在竞赛班绝对有失水准，毕竟季欣琴不打化学竞赛也考了80。
这是什么迷之操作？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他又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旁边。
“又偷看！你是对我的试卷还是成绩有什么执念吗！”佟竹本句句扎心。
季欣琴感到心口被不经意挠了一下，一时语塞。
她本想说“你怎么这么自恋”，但话出口却是：“你为什么不涂化学前三题的答题卡？想故意和科杰作对？”
反正不可能是他不会，天塌了她都不信。
季欣琴强迫自己调动记忆，佟竹本虽然打化学竞赛，但是和李科杰关系倒是势同水火，上课还总是明里暗里阴阳怪气地指出解题方法很low，变着戏法作怪。
而他又偏偏总是次次考试接近满分，搞得李科杰找茬也没处，左右为难，只能每次放空炮：“我就不信你能次次不失误，我就不信你光一个化学就能上天。”
然后真一语成谶，他凭借一个化学上天了，而李科杰也终于能逮着他的小辫子痛快输出一顿。
“跟你考个同分嘛，图个心安。”
佟竹本转着手上金光闪闪的钥匙扣，语气闲散傲慢，听着就很凡尔赛欠揍。
季欣琴猛然想起，化学放在最后一天，这之前基本上班里都把前面学科答案对了一遍，大致估了分数，自己确实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了自己的考试情况。
但凡他空的是一个压轴填空，季欣琴都相信他是在纯纯吹牛找面子，而恰恰他空了三个最简单的题。
所以这是在内涵，他在控分吗？
季欣琴忍无可忍，被人当头一棒的感觉太不爽了，而刚想回头说点什么发泄，佟竹本却倏地没了人影。
季欣琴又一次成功被他气成柿子脸。
有人坐在第一的帝王将相之朝堂，经历心理上从神坛跌落淤泥的落差，有人因超常发挥喜极而泣，感叹祖坟冒烟；有人考了年级前三十却还觉得不到预期，小声啜泣。
总之竞赛班今夜有了外班不能理解的热闹纷呈。
因为对分数围追堵截，大部分人错过了饭点。季欣琴去食堂时也没有赶上，只随便点了点剩下的汤面，非常寡淡，还混杂了一丝丝洗洁精的味道。
她本身胃就不好，吃完没多久就感到烧心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慌慌张张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又干呕了几次，头晕目眩。
从洗手间回来时，她才看到荔枝给她连发三条消息。
一条语音。
荔枝：我去看成绩了。
荔枝：要顺便帮可爱的小心情问一下吗？
季欣琴没多想，只回复个好。
可等荔枝连蹦带跳地回来，看到季欣琴空空荡荡的桌面，眉开眼笑的表情立马变得不对劲。
“我的包子和燕麦粥呢？”
“什么？”季欣琴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是让你帮我带下晚饭？我去看成绩呀。”荔枝一脸“明知故问”的疑惑，“你不是还回复了吗？”
季欣琴不会怀疑自己看错或记漏荔枝的消息，正点开消息栏，荔枝搂着她的脖子眼疾手快地点开那条红点语音。
清晰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办公室太堵了，要排队看，赶不上饭点，帮我带个肉包和燕麦奶好吗？”
伴随着滋滋电音，前座嗦粉的侯泽伟戏谑地笑了一声：“季神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在教室用手机？”
重点是手机吗？
季欣琴哭笑不得，只能横竖道歉地哄小荔枝。荔枝大概是考的不错，就算饥肠辘辘也心情大好，笑说：“没事，晚自习结束后去撸串！”
“一起一起！”侯泽伟叼着一块肉附和。
“你不是在吃了吗，怎么晚上还吃？”荔枝问。
“考完试要暴饮暴食！不然都对不起老子这突然爆棚的运气！”侯泽伟这次破天荒考了年级第6，连对荔枝说话都开始冲起来了。
“哼，有啥了不起。”荔枝嗤之以鼻，修长的手臂按在季欣琴肩膀，侧身靠在佟竹本的椅背上，清了清她天生酥脆的嗓音，“来，见识一下，小心情，年级第一，我的！她同桌，佟竹本，并列第一！”
后去老余办公室看成绩的顺瞟了整体排名分布，荔枝带着一手炙热滚烫的捷报昭告全班。
“哇靠！”侯泽伟嘴里的肉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顾不上嗦粉，摇身一变班级大喇叭挨家挨户播报。
季欣琴刚想上前阻止，被荔枝一把拉住问了个直戳心灵的问题：“你平时看消息都不听语音吗？”
“不怎么，你下次打字吧。”季欣琴实话实说。
“打字多麻烦，而且连个声调都没有，干巴巴的。”荔枝转了一下她鬼灵精怪的大脑，“不会是在家放语音怕被阿姨听见吧。”
还真说的分毫不差。
季欣琴不说话，荔枝也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为了不冷场，她随口调侃了一句：“那你要是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多可惜呀，譬如表白啥的。”
荔枝一脸沉醉享受，她经常把idol的视频语音剪辑成片集，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听。
季欣琴却像被什么击中了大脑，一些奇奇怪怪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回忆像是线索拼图自动组合在一起。
“我出去下。”
天色暗沉，人影匆匆，小黑廊附近多修了一盏新灯，照得人影分明。
季欣琴一个人靠在墙角，白里透红的手指匆匆忙忙划过流水般的消息，最后颤颤巍巍地停在一条未点开的语音附近。
指尖与屏幕间不到一寸距离，接触上却如万丈之遥。
消息进度条缓缓滚动，那条被疏忽遗漏的消息，一字一句甚至语调中包含的情感都清晰地传到她的大脑里。
“你特地选的爱心煎蛋？你喜欢我？”
语音下方不远，是她亲手回的一个“嗯”字。
并且在对方确认似的追问下，她也斩钉截铁地回了一个“嗯”。
她亲口承认了喜欢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