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凉得痛心疾首,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寸寸蔓延到心间。
眨眼功夫,先前很多不可理喻的事仿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佟竹本之前对她那么温柔,为什么在看到叶子铭后那么生气。搞不好在他看来,季欣琴就像是个朝三暮四,兴趣没了就把他随手一扔的那种渣女。
季欣琴尝试把自己带入佟竹本的视角,发现自己真有点该骂。
等等。季欣琴费心地让自己冷静,从来没这么吃力过。
他应该还不知道这只是个乌龙。
也许自己应该说清楚,告诉他这只是个误会。
然后呢?
说自己不是真的……喜欢他?
一触及到这,就像是摸到了雷区边缘,季欣琴停滞了想法,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敏感。
从佟竹本毫无征兆地成为自己的同桌前,她只想两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而现在,她很心知肚明。
或许……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竞赛班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颠覆了“翻车”这一谣言,哪怕是在小黑廊附近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班人是疯了吗?”从楼梯下来的实验班人皱着眉纳闷。
季欣琴慢慢地走回教室,神色怅惘地在座位上发呆,眼皮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明明周围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困意却一层一层地吞噬神智。
如果不是过于轻松,那便是慌乱躁动。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教室里感到疲倦。
周围声音嘈杂,欢呼雀跃的明显更胜一筹。
“痛快,真想上去看看那群傻逼什么表情,早上不还骂的浑身是劲?”侯泽伟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
“他们骂我们了?”季欣琴半梦半醒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猛地抬头一问,差点把一蹦一跳终于想歇歇嘴的侯泽伟吓绊倒。
“是奥,说的可难听了。”周翔侧过脸小声应和一句。
侯泽伟吸着半条腿稍显狼狈地坐回座位,收敛了些语气揉着鼻梁:“害,倒也没那么夸张。”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猝不及防地咣当一下后脑,荔枝双手叉腰出现在后面,皱眉打抱不平:“他们都侮辱到我小心情头上了,还不难听吗?”
侯泽伟被教训得两眼一黑,荔枝又来环着她的小心情,满眼心疼宠溺。侯泽伟一脸委屈巴巴,撅着嘴嘟囔:“要不是佟哥不让我说……”
“他不让你说啥了?”季欣琴揪住重点。
侯泽伟无地自容地自扇两嘴巴子:“诶呦我这嘴啊。”
眼看瞒不住,只能拧巴地如实招来:“哦就那38班的沙雕,脑子有病,在唠嗑群里开一堆小号说些恶心到不行的话,本来我们是要商量个万全之策让他们喝一壶的,结果佟哥说什么都忍不了一点,一个人直接冲上去了。”
季欣琴只感觉脑子嗡得厉害,一时难以拎清他们在说啥。
苏可很及时地加入阵营,同声翻译:“那帮孙子昨晚就在一些群里作妖,还换号上车轮战,真以为自己聪明,就那几个词反反复复地用,真当人全跟他们一样傻。”
季欣琴还是不太明白:“他们说了啥?”
苏可刚要开口,被敲晕复活的侯泽伟咬牙切齿地截胡了:“就说什么第一名花钱进的太子班,还说咱班迟早要散!”
“我去他妈的!”前面几个埋头刷题的也学不进去了。
花钱进太子班?
侯泽伟虽然情绪激动,但说的还是含蓄,季欣琴前前后后也能猜出那些人说的是自己。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一不穿奢二不跟人说话,有过面缘的都走不出这个教室,怎么能捕风捉影传出这些荒唐的谣言。
“小心情,这个是你吧。”荔枝边说边扒拉出企鹅群里被疯传的一张照片。
季欣琴手机里家徒四壁,唯二的是一个万年不发言的带老余的班级群,和一个唯独没有老余的一秒99+的发疯群。所以她对外面的风评几乎是一无所知。
照片里刚好拍到金河世家一半的背景,窈窕少女穿着洁白的礼服,优雅从容地从劳斯莱斯下车。
别的不敢说,就这穿着这妆,季欣琴不敢忘。
虽然荔枝非常努力地遮住前后的消息,季欣琴还是在缝隙中瞟见了某些心惊肉跳的话。
“年级第一也敢这么穿?演都不演了?”
“也可能是仿品吧。”
“穿成这样家长知道吗?”
“不会在外面傍上老男人了吧,在庐城还能见到这种车?”
“那个班人这么招摇?心思也都没在学习上还占着资源。”
或许拍照人无心,评论者无忌。这些话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和损失,所以除了班上几人,大部分旁观者都任凭这些发酵。
“这些人简直脑子有病!”荔枝嘟着软糯的小脸,十指不停地在群里面匿名骂回去,还被人当作暗恋年级第一的私生男饭给清出群一回,怎料她坚如磐石,换了个号继续开火。
酸涩和动容交织在心头,藏在最深处坚硬又冰冷的东西在与滚烫的心血碰撞后开始有了崩溃坍塌的迹象。
季欣琴小心翼翼地托着荔枝的小脸,慢慢地往自己肩膀上移。快要接触的瞬间,荔枝忽然脖子一动,细软的头发直接埋进了季欣琴的颈窝,傲娇道:“太慢了。”
季欣琴抿着唇,低低地问了一句:“你当时没觉得我穿得不合适,是不是太成熟了?”
虽然承蒙小少爷的照顾让她有点不适应,但自己从没觉得这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做法,但也没对外界的偏见很意外,也不在意。
但她现在有点点想知道荔枝怎么想的。
荔枝疑惑地转过脑袋:“怎么不合适?保守得快把人包成粽子,想当年我初中毕业典礼差点穿上我妈开叉到天的旗袍。”
关于旗袍这件事,季欣琴有印象,正如她所说,其实当时已经快穿出门了,荔枝作死地还想染个粉发,气的阿姨桌子一拍,旗袍也没穿成,成了小公主一年之憾。
荔枝感到不对劲:“阿姨说你了?”
“没。”
“那就好。”荔枝松了口气,话锋一转,“其实我还挺惊讶的。”
“惊讶什么?”
“你好久没这么活泼了。”
季欣琴怵然语塞。
荔枝很快就注意到季欣琴眉眼间微妙的表情变化,急忙补天:“是好事呀!我还以为你跟试卷考试竞赛谈恋爱,见色忘友了呢。”
季欣琴:“呃……”
她的视线不自主瞥向正前,落在自己灰了一块的笔袋上,浅色不耐脏,但真想洗都能搓掉的,只是自己总是想不起来。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会买各式各样的荧光笔、水笔和一些进口的橡皮尺子活页本,美其名曰分类笔记高效学习,其实都是用精美的小玩意哄自己学习。
盯着鼓鼓囊囊的笔袋许久,季欣琴习惯性地把拉链紧紧拉上。
“诶诶,晚上不用啦?”荔枝很是意外。
季欣琴愣了一秒,嘴上调侃似的说了句“脑抽了”,突然想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向她的笔袋伸出爪牙了。
荔枝明显不知晓“脑抽”背后的轻重,又鬼精地说了句:“佟竹本也帮你说话了。”
“啊?”季欣琴又拉紧了刚拉开一半的笔袋。
班里人同仇敌忾,多是针对“班级要散”这类言论,对于个人人身攻击,主动积极的其实只有两人。
一个是荔枝。
另一个……
“他那个嘴啊,跟吃了枪子一样。”荔枝嘘了声,“虽然跟咱们一条战线,不过有时我都害怕,怕他一不小心把人喷的放弃做人了。”
一说到这,荔枝的表情突然开始同情那些始作俑者。
“不过佟竹本还挺傲啊,我加了他几次好友他都没同意,平时看他和人处的挺自来熟的啊。”
季欣琴忽然有些心虚,抽出一张语文卷,装模作样地开始划选择题重点:“可能他没注意吧。”
“怎么可能,那么大一个红点,瞎子都看见了。”荔枝感到不可思议,但她很擅长自己脑补,“你说他会不会把我当成骗子了?”
这个理由其实很合理,毕竟虚拟身份总是真假参半,可季欣琴偏偏继续“脑抽”,脱口而出来了句:“应该不是。”
“啊?为啥?他加你了吗?”荔枝一脸茫然。
季欣琴想把自己嘴撕了。
“季神莫要被这些污言秽语脏了耳朵,这些事交给我们办就好。”侯泽伟又非常及时地出现在一旁,拍着胸脯一脸自信,“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我跟小心情说话呢,你打什么岔!”荔枝不满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总打扰自己和闺蜜的二人时光。
季欣琴截然相反,觉得他就是宋江。
“谢了猴哥,但你们千万别因为我惹上麻烦。”
“诶呦我去!刚刚季神叫我猴哥诶!我要飘了!”侯泽伟飞快地从座位上弹起,一遍又一遍地炫耀。
荔枝:神经病。
季欣琴:说错了,是我飘了,你再多待会儿。
“诶不对我纠正。”苏可在前面坐不住了,解到一半的数学题也不香了,“早上就猴哥最激动,拽都拽不住! ”
“靠,胡扯啥,最猛的是我佟哥!”侯泽伟回嘴。
“哦,那倒是,跟佟哥比,你还是个小卡拉米。”苏可嘴毒的本事不相上下,两个考得还不错的幼稚鬼就这么水灵灵较劲起来。
季欣琴不懂为什么佟竹本在他们这里评价也如此之高,不久前她还担心他会因此背个处分。
两个人斗嘴疲惫了,侯泽伟才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对哦,怎么晚上都没见到佟哥人?”
“我刚刚在老余办公室看到他了。”周翔弱弱嘀咕一声。
苏可和侯泽伟俩人的眼神几乎是同步围堵过去,把人高马大胆小如鼠的周翔盯得一阵胆寒。
季欣琴停了手中转到一半的笔,目光不自主偏向几人谈话的方向。
“啊,咋回事儿?”平日里侯泽伟去老余办公室就跟回家似的嚣张,这会表情有点忧虑。
周翔大概是被大神逼问的阵仗吓到了,加上平日里又不擅长和人沟通,一副为难又口齿不清的样子:“好像是38班那个人家长来了,具体说了啥我也没听清,反正就指名道姓地要给个说法,态度还挺吓人的。”
“日了狗吧这。”侯泽伟急得火上眉梢,差点把书打翻,被苏可及时制止。
不用说的很明白,都能猜到是什么气人的事。
没本事还要挑事的人,现在没讨到便宜,就哭着回家喊爹娘帮忙对吧,要点脸不?
“老余不会把佟神批一顿再给个处分啥的吧?”周翔怯怯地憋出一句。
“呸!老余是那样的人吗?”侯泽伟急急地把这晦气话怼回去。
荔枝刚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一旁的季欣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