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马尔桑让人撤了餐具,却又吩咐侍从端上几盘小巧的甜点,以及各色烈酒和甜酒——琥珀色、灰绿色、浅粉色——每一杯里都浮着些神秘而可爱的颗粒,有的是半透明的小果球,有的是漂浮着的花瓣。
众人手中都被塞了高脚杯,但少有人真正入口,大多数时间只是局促地捏在指间。
马尔桑显然喝得有点微醺,耳尖泛红,眼神却更亮了几分。话匣子也由此打开。
“对了,你们都是第几年啦?”他举着杯子扫视一圈,笑着点人,“你,嗯……林赛,你看起来最多18。”
安东尼奥嘴角一抽:“她24。跟我同岁。”
“哦,这样吗?”马尔桑一挑眉,目光挪向艾伦,“那这位,你看起来老练一点,大概30?”
艾伦克制地微微一笑:“我25,和秋杉同岁。”
“那你们都是哪儿人?哪个系的?”
艾伦和安东尼奥是阿塔纳修斯的计算机系,秋杉和林赛是医学系,孙萌天和孙萌笛是自动化系,她们的两个向导分别来自土木和环境专业。
听到林赛是医学系时,马尔桑“哦”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似是顺口问道:“哪个方向?有专门研究药理毒理吗?”
林赛摇了摇头:“神经生理。”
他露出一个自认为风度翩翩的微笑,低声感叹一句:“医学系的确气质都不一样,选择的方向也是最高精尖的。”
一旁的艾伦和安东尼奥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马尔桑亲自站起身来,端着酒杯,步伐轻缓,脸上浮着一层薄红:“各位,吃得差不多了吧?来,我请你们看点真正有趣的。”
说着,他领着众人移步至餐厅一侧的暗角。那里原本被一道厚重的深色帷幔遮住,仿佛早已等着这个时刻。马尔桑挥手一拉,帷幔哗然滑开,露出一个贴墙而设的展柜——长有近三米,高度却不过及胸,金属框架拼接得略显粗糙,有几处边角还残留着标签纸和胶痕,看得出是临时搭建的。
然而柜内的物品,却让人不得不驻足。
“欢迎参观我在Q星这几个月的小小成果。”他转过身来,语气带着掩不住的炫耀,因为酒意显得格外高扬。
展柜分为三层,最上层是一排密封的玻璃瓶,大小不一,瓶身因年代或材质不同略有泛黄。瓶中装着形态各异的粉末与植物干片,有的呈暗金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有的则泛着近似油脂的微光,黏附在瓶壁上。而其中一瓶,内壁赫然沾着斑斑点点的蓝紫色沉渣,仿佛发霉,却带着某种不属于腐败的、诡异的艳丽。
林赛盯着那瓶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认出来——那可能是某种神经兴奋型香料的提纯残留物,具有极强挥发性。
她想起卡勒布,如果他在场,恐怕早已脱口而出准确的化学名词,顺便还会感慨一句“这种神神叨叨的毒理最迷人了”。
众人都站在展柜前,手中举着高脚杯,但几乎没有人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展柜里既新奇又陌生的展品。
安东尼奥靠近一些,皱眉低声:“这层东西……不归药理所管?”
马尔桑闻言轻笑了一声:“药理所?他们哪有这个本事?”
他声音压低了些,神秘兮兮:“这层是‘沙滤香’——沙土中自然析出的芳香油脂。不能提炼成品,也不稳定,只能用于实验配方里。量太小,成不了气候,但气味奇特,足够标本收藏。”
他语气里带着惋惜。
林赛没接话,艾伦却朝那瓶蓝紫沉渣瞥了一眼,没说话,指节敲了敲高脚杯的侧壁——他在思考。
中层则是一排浸泡罐,罐中浸着几种形状怪异的昆虫和蜥蜴,有一只蝎子的尾针弯如匕首,通体泛着淡绿的金属光泽。林赛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是我们前几个月在北部沙带抓到的‘蝎皇’。只吃含香料的植物根,毒腺里的分泌物可以用来制作高级止痛剂,当然……偶尔也能用作审讯工具。”马尔桑像是在讲一则野趣轶闻,语气轻松。
秋杉在另一边看得认真,她的目光从蝎尾扫向瓶底的编号。
安东尼奥则问了一句:“这些编号都不是注册编号吧?如果按危险品管控标准……”
“当然有真实的注册编号,只是你们没权限看到。”马尔桑笑了笑,“放心,我不是违法商人。”
旁边的随从们站得远些,手插在裤袋里,没什么表情,偶尔朝安东尼奥和艾伦那边瞥一眼。
最下层,是一些干枯的根茎和花朵,也被分类整齐地贴了编号。
马尔桑说:“这些是最初让我意识到沙漠底下不只是死水的线索。源自腐殖质的混合香料,林赛,你应该懂的,它们埋在土地里,可以改变一整片生态。”
林赛没应声,只是移开目光,仿佛不愿接他的这句“你应该懂的”。
艾伦站在展柜前,目光从上至下扫了一遍,然后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说这些都是几个月内收集到的……那Q星和M星之间的贸易,是几年前开通的?”
马尔桑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从容:“那可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Q星还属于诺克家族,我们家族就已经在那时签下了第一批香料运输协议。后来大战之后,赛默飞世尔接手了这里的控制权,我们依旧保持着线路畅通。香料,是个不挑主人的生意。”
“那二十几年前那场冲突,你听说过吧?”艾伦问。
“当然听过。”马尔桑嘴角浮起一点苦笑,“那年我才三岁,但我记得家里一度很混乱,后来我长大才知道,那一年我们家在Q星损失了好几处香料开采点,很多人,再也没回来。”
他轻轻一哂,仿佛只是在讲一段家族轶事,而不是战争与死亡。
林赛瞥了一眼艾伦的侧脸,他像是在思索什么。尽管表面上,还是平日里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她感觉他明显地兴奋了起来。
马尔桑却毫无察觉,只抬手让随从重新斟酒:“来,再喝一杯,为了和平的贸易线,为了那些仍旧埋在沙下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