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混杂着陈旧木材与潮湿布料的味道。

    艾伦坐在她对面的木箱上，问：“你怎么看上次的任务？”

    林赛沉默了一下，才说：“主要是……后怕吧。”

    艾伦点点头：“我也是，本来以为成功率很低。其实从一开始，米兰达批准我们去做这个事情。我就觉得匪夷所思。”

    林赛神情复杂：“我后来查了一下，菲利普·马尔桑在马尔桑家族里并不受宠。我们能获得米兰达的许可去干扰他的行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不然，以赛默飞世尔家族的风格——没好处还得罪人的事情绝对不做。”

    艾伦抿了抿嘴，紧接着问：“马尔桑家的事，你是怎么查到的？”

    林赛摇摇头，眼神躲闪。

    她对于岔开话题技巧的运用熟练程度有待提高。

    艾伦笑了：“你又联系卡勒布了吧？”

    林赛沉下脸：“他可是在M星帮我搞到了一堆马尔桑家族的内部资料。他在这方面向来很擅长。”

    林赛·埃尔文和卡勒布·诺克，在阿塔纳修斯是小有名气的吃瓜第一好手。

    艾伦叹了口气：“他当初可是直接抛下你跑去M星的。”

    “在没能证明他和你的坠崖有直接关联之前，”林赛淡淡地说，“我打算客观公正地对待他，不掺感情。”

    “嗯。”艾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她毫不动摇的样子，叹了口气，又问，“那你怎么会提前想到用‘假炸弹’这招？”

    林赛的语气带着点得意：“我看侦探小说里写过很多次，人在紧急时刻会第一时间去救他最在乎的东西。”

    “你看侦探小说？”艾伦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除了卷绩点，什么都不关心。”

    林赛白了他一眼：“造谣哈。”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只剩下越来越大的雨声在狭小的阁楼里回响。

    艾伦望着窗外，眼神像是落在雨幕之后的某个遥远处，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开口。

    终于，他轻轻吸了口气，说：

    “林赛……如果我们接下来的三个任务都能顺利完成的话，我想花点时间，去找找我父母生前的故居。”

    林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艾伦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她：“你别这么爽快地答应啊。你应该让我保证，保证绝对不会拖慢进度，也不会影响你的实习成绩。”

    林赛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却不无调侃：“我相信你。毕竟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现在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艾伦低低笑了一声：“好好好。”

    林赛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掏出光屏翻了几下：“我看了看第二个任务的简述，明天一早要去镇警察局报道。其他什么都没说。”

    “是的。”艾伦点头，“或许是要帮他们完成一些陈年悬案吧。”

    林赛无奈地摇摇头：“怎么感觉我们又成为了工具，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实习生做的。”

    艾伦耸耸肩：“这不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林赛合上光屏，仰头望着被雨点敲打得沙沙作响的阁楼斜顶，说：“可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会藏着什么悬案的样子。”

    艾伦点点头，语气活跃起来：“艾恩葛朗特是个很安静的小镇，建镇已经两百多年了，最初是殖民地时期的边防哨站，后来发展成牧羊与木材贸易的集散地。听说镇上居民不少是几代同堂，祖祖辈辈都住在这。”

    “也就是说，他们彼此都认识？”林赛问，“这么紧密的社群，更不容易藏秘密吧？”

    “对。”艾伦看向窗外，那片雨雾中朦朦胧胧的红砖屋顶错落有致，“既不像圣所卫星城那样庞大、冷漠，也不像白沙原村庄那样落后野蛮。镇中心的咖啡馆晚上7点就打烊，有一家叫浪花骑士的酒吧，听说鲜啤很不错，营业到晚上12点。这就是本镇最晚打烊的店了。镇民议事会每周举行一次，镇民还轮流带蛋糕和烤鸡来开会。”

    林赛听得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亲身体验过，还是背了导游词？”

    艾伦微笑：“只要你克服社交恐惧……随便找个热心村民问问，很快就能知道这些。”

    他说，下午他提前在镇子里转了转，顺便拜访了镇里唯一的警局。

    没想到，天还没黑，警局就下班关门了。

    “很清闲的生活，恐怕又是那种税金小偷吧。”林赛辣评。

    艾伦笑了笑，接着说：他离开警局后，又绕着镇子转了一圈，问了住在风车里的那户人家的小女孩——16岁，正是好奇心和分享欲最旺盛的年纪，结果对方只是向他讲了一堆琐事。

    问了半天，也没问出和任务沾点边的事情，没有半点悬案的影子。

    林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想：如果是他的话，完全可以想象他一进镇子就和当地居民搭讪的模样。

    在外乡人里，他无疑是那种最受欢迎、背负着神秘感、兼具外形和性格魅力的青年男性。

    因为他很会装。

    这一套虽然在阿塔纳修斯这种开放度很大的综合大学里，不足为奇，但应付一个闭塞小镇的镇民是绰绰有余了。

    第二天一早，晨雨已止，艾恩葛朗特镇像被清水洗过般清新安静。

    几人本打算前往镇警察局报到，却收到通知，报道时间推迟到了下午两点。

    “那上午干嘛？”孙萌天一边啃着早餐圆面包一边问。

    “镇上有家挺有名的咖啡馆，我要去看看。”她身边的搭档立刻举手响应。

    林赛看了一眼米兰达群发的消息：“米兰达转达了神父的意思，说是我们这层楼里的厨房也可以用了，想做饭的话，可以去集市采买。”

    “那投一票艾伦去买菜。”孙萌笛嚣张地说，“炊事能力强，别浪费了。谁赞同谁反对？”

    艾伦边穿外套边说：“不用投票了，我去吧。”

    “我也去。”林赛放下手里的资料，“你们都想要什么？我记一个清单。预算范围内尽量满足大家。”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报菜名：秋杉说想吃带皮的炸鸡腿，孙萌天点名要黄油土豆洋葱汤，孙萌笛则提出想买些带果酱的点心。

    林赛一边听一边在纸上飞快记录着。

    安东尼奥说，如果有猎户之火同款风味的小羊排和黑猪排就买点，没的话他就没兴趣。

    “少爷。猎户之火的小羊排至少用了10种调味料而且用的是碳炉。我们只有天然气。”孙萌天劝他理智。

    安东尼奥撇了撇嘴，说“那就不用给我带了”，然后说自己要趁这段空当去镇长办公室一趟，联系后续事务。

    秋杉兴致勃勃地抱了相机，去了镇中心的微型博物馆了解风土人情。

    其余人则去镇里的咖啡厅探店。

    采买算是任务外的行程。今天艾伦穿着防风外套和牛仔裤，看起来自然地融入了镇民。林赛则没得选，只能穿作战服出门。她什么常服都没带。

    谁能想到实习还会碰到这种情况呢？她以为实习就是一直打架、勘测、解决问题。

    艾伦侧头看了林赛一眼，问：“你真的不考虑买点常服吗？”

    林赛沉默了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明显引人注目的作战服，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在教堂的后院里找到了几辆自行车，骑着车路过镇里一家服装店时，林赛停下车走进去，买了一件看上去温暖又低调的棕色夹克，披在了身上。

    超市在河边的一块开阔地上，小巧整洁，是半开放式的，很复古。

    石板路铺到每一个摊位前，几排白色帆布棚子下摆满了应季蔬果和本地食材。

    空气中混着青草、烘焙面包和烟熏培根的味道。

    “这里的黄油卖得好快。”林赛一边记账一边嘀咕。

    “毕竟这里的居民习惯英式烘焙。”艾伦挑了几枚紫皮洋葱、两颗结实的包心菜，又买了几种草药——百里香、迷迭香和欧芹。他买了面包糠，还特别挑了一小袋干酪，是本地烟熏切达，摊主骄傲地说是镇里的牧场自产。

    林赛则抱着一大包马铃薯，顺手拿了两盒鲜鸡蛋和一袋冷冻鸡翅。

    正准备往下一个摊位走，艾伦忽然在路边停住脚步。

    林赛顺着艾伦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淡蓝色卫衣的女孩站在摊位一侧。她看上去约莫十六岁，身形纤细，脸上还有些未脱的稚气，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下明亮清澈。

    她的黑色长卷发有些凌乱，发梢扫过她微红的脸颊，整个人像初春刚绽放的风信子，青涩却惹人注目。

    女孩正朝这边挥手微笑。

    “早啊。”她朝艾伦挥了挥手，又看了林赛一眼，礼貌点头。

    “早，又见面了。”艾伦回应得很自然。

    林赛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女孩是住在风车屋里的莉莉。

    林赛不确定昨天他到底和这个女孩聊了什么。莉莉的眼神里有种闪闪发亮的专注，似乎只要艾伦一开口，她就能听上一整天。

    而艾伦的神情，也比平时温柔了几分。

    莉莉一边帮忙挑选食材，一边热情地向他们推荐本地的鲜嫩芦笋和刚采摘的豌豆，动作轻快而熟练。她的性格无疑有些自来熟。她热情地告诉林赛，红萝卜是这里最甜的，口感最好，然后立刻往她手里的篮子里丢了两颗。

    莉莉忽然一把拉住艾伦的手腕：“快来，我带你去买我们这儿最好吃的面包！”

    她动作利落，步子又快，艾伦只能被她半拽半拉地跟着往前走。

    林赛被甩在了后面。她站在集市的人流中，远远望着那两个身影——

    莉莉侧过头，凑在艾伦耳边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艾伦忽然大笑起来。不是平日里那种配合场面的笑，而是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发自肺腑的笑声。林赛愣了一下，从没见过他这样笑过。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笑成这样？

    笑完之后，艾伦又摇了摇头，神色无奈又带着点……宠溺？

    而莉莉在他旁边像只骄傲的小猫。

    林赛心里默默感叹：高手。

    等他们买完食材准备道别时，莉莉脸上满是藏不住的高兴。她朝艾伦挥手的动作很大力，像是度过了一个意外又完美的早晨。

    他们把新鲜的食材一一装进纸袋，有的放进车筐，有的挂在车把上，一路叮叮当当地晃着骑车回去。

    路上，林赛偏过头问：“刚才莉莉到底说了什么？你笑得像个傻子。”

    艾伦思考了片刻才说：“没什么……就一个挺无聊的玩笑。”

    “你对‘挺无聊的玩笑’笑成那样吗？”林赛质疑。

    “那可能是她讲得太认真了。”艾伦像是有意不多说。

    林赛没再追问。

    他们骑车经过镇上的咖啡馆时，透过落地玻璃窗，一眼就看到孙萌笛她们那桌还没散。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点心和几两杯看起来不便宜的特调饮品。

    “她们花钱真大方。”林赛一边转动车把躲避一滩水洼，一边感叹。

    “毕竟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安全，她们可能认为不需要留出余额购置新的实战装备。”艾伦说。

    快到教堂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争执声。

    教堂门口，米兰达正语速极快地和安东尼奥说着什么。安东尼奥双手环胸，一脸不耐烦：“我拒绝帮他们找走失的小猫小狗。这根本不是星际实习的工作。”

    “实习就是体验生活。”米兰达摇摇头，“你没得选。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上前线，就直接申请去L星打仗，没人拦你。”

    “你知道我没法——”

    “那就闭嘴。”米兰达不等他说完，“人生不会处处如你所愿，不是每个任务都能让你热血沸腾。我要走了，按照规定，我们会在旁边的镇子待命。希望这次你们不会剑走偏锋，搞出些意外情况让我们加班。”

    安东尼奥没再反驳，只是紧紧锁眉，抱着手臂生闷气。

    很好，他在和米兰达的交战里不出意外地又自动认输了。

    林赛和艾伦交换了个眼神，都没出声，推着车默默绕到了教堂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