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4，脱离监控。
此时，距离预设的两小时期限还剩二十几分钟。
安东尼奥单手挂在活板门边缘，用力一拉，铰链发出生涩的呻吟，露出上方一片绝对干燥的空间。
“呼，终于到了。我快受不了这个湿漉漉的下水道了。”布拉德第一个翻上去，双脚踩在哑光的黑色复合材料地板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怎么样？安全吗？”安东尼奥在下方问。
布拉德用手电筒光束在四壁来回切割，压低声音咒骂了一句：“该死，这是个死胡同。”
安东尼奥翻上了活板门，卡勒布和宁宁紧随其后。
平台呈正六边形，约二十平米，墙面覆盖着蜂巢状的吸音材料。天花板呈弧形下压，中央嵌着一块直径两米的圆形金属板，边缘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可见的开启机关。
“锅神，”安东尼奥调试了一下耳麦，声音在密闭空间里产生轻微回声，“我们到了指定坐标，但上面没路。”
电流杂音持续了三秒。
“太好了，你们到了，没超时。”锅神在那头兴奋地说，“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什么？”布拉德反问，“这破地方连个通风口都没有。”
卡勒布突然单膝跪地，掌心贴地。
作为在场唯一的哨兵，他必须肩负起侦查的责任。宁宁很快理解了他的企图，试图帮他提升感知，却被卡勒布拦下了伸出的手。
“我会让布拉德配合我，你休息吧。”卡勒布冲她点点头，随后转头示意布拉德。后者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强化后的触觉让卡勒布感知到天花板上方传来的规律震颤——低于人类听觉阈值，却足以让人产生本能的恐惧。
“有大型设备在运作。”他抬头时瞳孔微微扩张，“是我理解不了的运作频率，但是很稳定。”
锅神饶有兴趣地回复：“你说对了，但也不完全对。这只是那台设备的冰山一角而已。这部分器械下方的隔离板就是你们所处空间的天花板。根据设计，隔离板和活板门同时打开的时候，只会是每天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
安东尼奥冷笑一声：“太阳下山？地下城可没有太阳，只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头顶的“天空”，人工光源，地热管道。
这是一个能源悖论。
他曾勘测过地热管道，瞥过一眼设计图纸，在勘测时也同查尔斯公爵一起定量过实时功率。安东尼奥十五岁时曾凭兴趣参加过星际物理奥赛集训，因此培养过些许对数字的敏感，时隔多年，这种直觉却突然闪回——这些管道的输出功率，或许勉强够支撑地下城的基础运作，但人工光源呢？如此庞大、恒定的照明系统，能源从何而来？
“这些光，”他缓缓开口，“不是靠地热供能的。这么大的能耗，一定是用了单独的供能设备。”
卡勒布挑眉：“所以？”
“所以，”安东尼奥抬头凝视天花板，“说不定上面就是另一台供能设备。如此隐秘又稳定的大功率设备，辐射又少，难道是——暗物质冷凝器？”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曾在战争年代投入使用、但很快因为造价高昂、难以批量生产，且后来因图纸丢失而就此失传的，正是你所说的暗物质冷凝器，由赛默飞世尔家族首先研发。我就这么说吧，基地和地下城的人工光源用的是同一套能源系统。你答对了。”
安东尼奥顿时醒悟：“暗物质冷凝器需要定期排出量子残余，在太阳落山时，正是设备停运之时，也就是锅神所说的特定时间。”
“不愧是赛默飞世尔家的高材生。黄昏之际，就是基地和下水道相通的唯一时机。这个地下城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需要定期维护下水道自动管理系统和人工光源的时雨。而且，只有我对接了这个任务，下属们都不知道。”
锅神接话的瞬间，天花板传来液压装置启动的闷响。圆形隔离板开始旋转着下沉，露出直径一米二的垂直通道，内壁布满螺旋状的散热鳍片，此刻正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锅神的机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波动：“欢迎来到真正的诺克实验基地。倒计时7分12秒开始。这是排废的总时长减去刚刚我们废话的时间。”
“喂，等等。”安东尼奥问，“诺克实验基地为什么会有赛默飞世尔家的贵重设备？这不应该吧。”
“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锅神无奈地说，“地下城建立时，诺克家族已经全面撤离了自己的管控，基地废弃后有传出过些不好的事情，无人敢靠近。人工光源计划启动时，整个基地中，我只能接触到那台暗物质冷凝器，负责建立它的自动化节律。其他部分我一概没有权限。近来赛默飞世尔家族接管地下城，更是想要制约时雨。要想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能你自己去探索了。没时间了，还有5分52秒。”
安东尼奥第一个从垂直通道爬上去，落在金属网格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眼前是一个标准的工业能源室，约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天花板上的LED灯管发出稳定的白光。
“安全。”他低声说道，手电扫过四周。
暗物质冷凝器安静地矗立在房间中央，是个直径约三米的圆柱体设备，表面覆盖着哑光金属面板。几根粗壮的冷却管道从顶部延伸出去，连接着天花板上的输送系统。设备侧面装着一块老式液晶屏，显示着运行参数。
布拉德最后一个上来，顺手关上了通道盖板。
“比想象中...普通。”他嘀咕道，手指拂过冷凝器外壳，立刻粘上了厚厚一层灰尘。他赶紧缩回手。
宁宁走到控制台前，吹开键盘上的灰尘。
“最后一次人工操作记录是...十五年前。”她皱眉看着屏幕上泛黄的日志，“之后，大概都是设备在自动运行或被远程控制吧。”
房间一侧的金属门半开着，安东尼奥小心地推开它。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露出后面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标准的工业灰墙面，每隔十米就有一盏应急灯，有几盏已经坏了，让某些段落陷入黑暗。
“看来整个基地处于休眠模式，电力优先供应核心设备。”安东尼奥注意到四周的环境，想起了自己在C星家族工业区实习的经验，“其他区域只维持最低照明。”
他们谨慎地前进，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经过的几个房间门牌显示着不同的功能：“冷却剂储存室”、“配电中心”、“值班室”。
透过门上的观察窗，能看到里面堆放着整齐的工具箱和零件架，但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没有人的踪迹，更别说林赛和艾伦的影子。
值班室的门没锁。布拉德推门进去，手电照亮了墙上的值班表。表格最后一栏停留在十五年前的某个日期，签名栏只潦草地写着一个“D”。
“这地方看上去连老鼠都死绝了。”卡勒布拿起桌上的马克杯，里面的咖啡早已干涸，杯底残留着一圈深褐色的痕迹，“我们上哪去找林赛和艾伦？”
安东尼奥检查了墙上的监控屏幕。近百个画面窗口，都显示着“无信号”——看来没办法从监控简单排查各个区域了。
安东尼奥说：“再找找基地的各个出口吧，按锅神的意思，基地一定有条路通往地热管道的下方。林赛和艾伦摔下去的地方，应该在基地的某个入口附近。”
“监控也坏了，我们只能自己摸索。”布拉德说，“基地大部分区域确实废弃了，貌似只有核心能源系统一直在自动运行。只要没有什么危险的机关等着我们，想来探索一圈不会花很多时间。”
走廊尽头的左侧是一扇更厚重的安全门，门边的读卡器已经坏了。卡勒布侧身撞向安全门，数次撞击后，门的插销应声弹开了——没想到一切都如此顺利，顺利得反常。
锅神的声音突然从他们的耳机里传出，信号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杂音：“我...这里...信号很差了...看来你们已经...进去了...之后有缘...再联系吧。”
通讯随即彻底中断。
安全门后的空间笼罩在诡异的静谧中，通风系统已经停转多年，静止的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颗粒。裸露的电线像枯萎的藤蔓般从天花板垂落，在应急灯血红色的光晕中投下扭曲的阴影。
整个房间排列着数十个金属置物柜，每个柜子上都整齐摆放着半人高的玻璃罐。这些容器内壁残留着可疑的褐色沉淀物，但里面的液体早已蒸发殆尽。几个罐子的密封盖被暴力撬开，碎裂的玻璃散落在柜面上。
墙角的标签打印机吐出的最后一张标签上，模糊可见“样本-8”的字样，墨迹已经褪色。
宁宁注意到墙角的安全箱被撬开过，金属箱门上几道新鲜的划痕在锈迹中格外显眼，里面空空如也。
“有人来过，拿走了什么东西。看样子，并不是用什么正规手段进来的。”她蹲下身，手指抹过箱门上的刮痕，指腹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属碎屑，“我们还是不要放松警惕为好。”
房间深处，一个巨大的冷藏柜门微微敞开，里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试管架。冷柜已经断电了，所有的试管都已被取走，只留下泛黄的编号标签。地板上散落着几页实验记录，纸页边缘已经卷曲发脆，上面的数据表格被人用红笔粗暴地划掉了关键部分。
“什么……者计划。”布拉德逐字辨认着，“本次样本……融……合失败……”
“什么计划？”卡勒布警惕地问。
安东尼奥问宁宁：“你不是说小时候和这个基地关系很深吗？看到这些，你能记起什么吗？”
宁宁眉头紧皱，说：“计划？我想，是不是叫‘回响者计划’呢？”
“回响者？”卡勒布睁大了双眼，“是我们家的计划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正常。我也是在康缔大楼一直复查身体的十几年间，很偶然地看到过一张加密的报告，但很快就被医生丢进碎纸机了。”
布拉德插嘴：“宁宁，接下来的细节就别说了，现在还有外人在场。”
说着，他瞥了一眼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回敬他一声嗤笑。
宁宁摇摇头：“我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了，我对‘回响者计划’本身一无所知。或许，我就是这个计划的试验品之一……”
“宁宁！不要再说了！”卡勒布慌忙打断。
“什么？”安东尼奥已然消化掉了这些信息，哂笑道，“宁宁原来是试验品吗？我还以为是你们家嫡出的家臣呢……看来诺克家也是如此冷血无情，居然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下手，再把她的人生限制在自家牢笼里。”
卡勒布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倒是宁宁爽朗地笑了笑，说：“是啊，我真的很惨吧？安东尼奥，你以后可要关照着我一点。如果一会儿有什么要命的紧急情况，你可以替我先死吗？”
这是宁宁一路上头一次笑出声。布拉德和卡勒布表情复杂地望着她。
“遵命，小姐。”安东尼奥打趣道，“作为条件，你可以成为赛默飞世尔家在诺克的卧底吗？”
“或许可以吧。”宁宁转了转眼珠，“不过我更希望自己能直接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