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露月,二十三,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那帮家伙又被默礼关禁闭了。从昨天下午进去后,到今天中午才被放出来,害得我昨晚一整夜都没有睡好——那个狭小的禁闭室里什么也没有,既没有枕席,也没有被褥。我听着窗外雨打树叶的哗哗声,好害怕他们会被夜里的寒气冻坏身体。可惜,他们没人领情,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像没事人似的,活蹦乱跳。我简直白操这个心!

    我问他们,这回究竟又因为什么事被默礼责罚,斯木只是很神秘地对我说等一会儿再同我讲,然后便兴冲冲地带着贺林跑了。他们又往主堡那边去了,又是去找她的。

    紧接着,大堂里一片混乱。母亲才知道他们兄弟俩被关了一夜,吵着要找老公主和霍北理论,被父亲还有堂婶拦住了。于是,母亲迁怒到了默礼的女儿千素身上——她刚刚带着孩子从蔷薇洲回来打算在这里小住,都还没来得及将行李卸下,就平白无故遭了一通臭骂。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我也终于知道事情的原委了,果不其然,是因为霍北他女儿养的那只猫。

    说实话,我讨厌他们做这些无聊的事。况且,那只小奶猫还曾趴在我的脚上挠痒,吃过我亲手喂的肉干。当它上半边身体黑得像焦炭,下半边的皮毛却还滴着水,尸体摇摇晃晃地悬挂在后山的栈道上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玩。斯木说,这是他们创造的“新玩法”。

    斯木的新玩法层出不穷,默礼却已经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惩处他们了,动不动就是关禁闭,关禁闭,打板子,打板子……可是,上一只小猫被折磨得更惨,尸体面目全非,头发盖在脸上,站远一点儿都看不出蜷缩在地上的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默礼若发现了这件事,是否还认为关几天禁闭就能息事宁人了呢?总之,受惩罚的永远只会是我的弟弟们,卯卯只需要高枕无忧地待在她的宫殿里,等待斯木挨过惩罚后再去找她就行了。难道老公主心里还不明白吗:她的心肝宝贝才是许多事上的始作俑者。有人选择装瞎,斯木也乐得替她担责。我知道斯木是为了什么,卯卯她永远别想

    这篇日记到这儿就中断了。后面连续好几页都被撕毁了。装订线的夹缝中残留着少许没撕干净的小碎片,从上面还能依稀辨认出两三个字来。

    和结束都让人不可思议?

    那天,他在游廊上朝我迎面走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额上的一撮头发可笑地翘得老高,冷冰冰的神情中好像还带着心事。

    我原本是打算悄无声息从他身边走过的。当时,我手里还很不雅地提着一双鞋,就是我前日在后山上弄脏的那一双。我担心婢女们手脚没个轻重把鞋面刷坏,才自己跑去湖边清洗的。没想到,从砾石滩回来的路上就碰见了他。

    我们走在游廊上,远远就看到了对方。这是最让人尴尬、不自在的相遇。毕竟,这些年来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彼此。哪怕我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小的岛上,名字前冠着同一个姓氏,我们的生活却没有任何交集,只是隔着人群远远相望过,然后很自然地将目光移开。

    现在,我们却要相顾无言地朝对方越走越近。中途改道也不行,那样就太不礼貌了。我全程低着头,偶尔瞟一眼手里的鞋。我当时走路的姿势一定很僵硬,很奇怪,他也一定都看在了眼里。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我真蠢,我为什么要那么紧张?

    直到我们面对面,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我们在游廊上有了生平的第一场对话。

    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突然笑了,严肃的面孔瞬间神采奕奕。他停下脚步对我说:“你怎么见到我从来不说话?”

    “你不也见到我从来没说过话吗?”我以他自己的话回应他。

    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牙齿又白又整齐。

    “好呀,”他说,“既然我们正式说过话了,等我忙完回来,给你带件小礼物吧。”

    我知道他又要出门为老公主办事了。这就是我从来不同他说话的原因。

    “不用麻烦了。”说完,我低头走开。

    我忘不了他头上那撮翘得可笑的头发。我当时真该提醒他的,不该让他顶着那样滑稽的头发出门。

    昨天他并没有回来,今天也没有,老公主一定是派他到西边去了。父亲前段时间还说过,老公主忌惮我们在西边的势力。她在那儿长期收买了好几支雇佣军,随时准备着对付我们。从前,老公主都是派临渊城的玖德去,现在可能由他接手这件事了。我们是敌人,我才不要他的东西!

    斯木他们回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墙壁的另一头传来,跟老鼠的动静似的。他们一定又去探索之前在禁闭室里发现的那条暗道了。不久前,我也跟着他们去了一趟,从后山山洞出来的时候,还觉得恍恍惚惚,无法置信。这条暗道一定在城堡建造伊始就存在了,像一个无声无息的秘密,几百年来,背靠着我们所有人,又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斯木要我们发誓绝不告诉任何人。我看到他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就知道他又要搞鬼了。

    霜月,初九,窗外朱槿正盛

    昨天傍晚,他回来了。我站在窗边,远远就看到了他从湖上归来的船只。很奇怪,每天都有船只在这片湖上来来去去,可我偏偏知道昨日回来的那艘船上一定有他。

    我以为我们之前的谈话只是一场玩笑。很多时候,别人的口头许诺是不能当真的。说话的人总比聆听的人更加健忘。可是,今天早上我却真的收到了他从外面带给我的礼物。

    一支发簪。

    他并没有来找我,而是托了红系的千素将东西转交给我。

    “打开来看看!”千素把用织锦包裹的盒子塞给我的时候,笑盈盈地催促道。她似乎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着急想看我的反应。又或者,他是不是对千素说了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很有眼光。我想,恐怕连母亲都没有收到过这样漂亮的首饰。扇形的点翠发簪上嵌着一粒粒红、蓝宝石,细看会发现它们似一朵朵铃兰挂于枝头。我猜,这趟出门,他应该没有去西边,这支发簪更像是焰隐人的手艺。

    他是从哪儿买来的,还是在焰隐找了人特地为我做的?

    锦雁曾告诉我说:喜欢一个人像中毒一样。她当时正恋着她父亲的手下,明知与那人不可能,却依然深陷其中。而现在,我想我或许体会到了锦雁说的那种“中毒”的感觉了。幸运的是,他不是什么没有姓氏的侍卫,他是未来的搵汤城领主。

    回阳,三十,阳光和煦

    你永远想象不到,这幢房子里藏着多少秘密。

    我一直都很讨厌它的名字,血色城堡。尽管它在黄昏时分晚霞余晖的照耀下确实很美,但这种美是病态的,给人一种怵目惊心的感觉,而非享受。

    当我把这个观点说与斯木听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有任何表示。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现在只热衷于这里的一样东西——那条暗道。

    显然,它不止一个出入口,在整个主堡的夹缝里弯弯绕绕,像迷宫一样,而且大多数分支都是死路。不过,这可难不倒斯木。没有什么能难倒斯木。就像他能在禁闭室里发现被人隐藏在那儿的空间延伸术——岛上曾有多少调皮捣蛋的孩子被逮进过右翼堡顶上的那间阁楼里,只有我家斯木发现了藏在那儿的秘密。他也很快找到了出口的秘诀:左拐,左拐,再左拐……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他们已经在暗道里轻车熟路了,并且发现了另一个出入口:帕蒂雪芙的房间。

    他们知道第三盏指引灯藏在哪儿,老公主的房间里就有钥匙。有了指引灯,斯木他们再也不需要通过艋伯回岛上了,甚至还能把外面的一些东西偷运到岛上来。斯木带着卯卯通过暗道,几次潜入老公主的房间寻找钥匙,还偷听她与默礼等人的谈话,这实在太疯狂了!

    我感到斯木的心离我越来越远。我们曾经亲密无间。他跟贺林两个从小就喜欢围在我身边打转,像长在我身后的两条小尾巴。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雾月,十七,凉风嗖嗖的月夜

    看到斯木脸上的那道伤口时,我简直气坏了!

    即使是嘴上已经凝固的黑色血痂也看上去触目心惊。这样深的伤口,以后绝对会留下疤痕的!还是在脸上如此显眼的位置!

    我更气他们瞒着我……过去,他们从来不会瞒我任何事情。他们始终不愿意说出是谁弄的,斯木不肯说,贺林还编了谎话来哄我!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清楚发生了什么。

    我找到她,只想弄个明白。那个谎话精这回倒是难得地诚实起来,一见到我过去找她,就承认了是她弄伤的斯木。

    我当时多少已经猜到了缘由。果然是这个死丫头为着镜阳那小表妹的事在吃醋撒泼。她没完没了地闹了这么多天,只会把气出在我家斯木身上,现在甚至还拿东西砸伤了他!

    一个月前,镜阳的姑妈带着她的小女儿蓉九来永夏探亲,后来就住进了左翼堡。她特地带着自己未出嫁的女儿过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用意。很快,岛上就开始传斯木与蓉九定亲的事。那姑娘家世显赫,品貌言行都还不错,听说连老公主都破天荒地支持这门亲事。老公主向来喜欢打压我们西埃,我知道她这么做,不过是想断了夏维娅的念头。

    我告诉卯卯,叫她醒一醒,她的好祖母是绝不会让她嫁给斯木的。

    “是吗?”卯卯说,“那我现在就去毒死她!我可以在她的饭菜里下毒,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送她早点离开人世。然后,我会杀死所有阻碍我们的人!”

    我没有被她吓到。因为我知道她没有这个胆量。我们从小在一起,我太了解她,她除了嫡系继承人的出身,什么也不是。

    我对她说,要动手就快一些,别等到斯木同那姑娘喝交杯酒的时候,她才下定决心。

    卯卯突然露出得意之色,好像这件事再也困扰不到她了。“贺林帮了我们一个小忙。”她说,“昨天,镜阳那小表妹被他骗到了树林里。她不可能嫁给斯木了,她会求着她母亲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我们就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抖落出来!”

    到此,后面两页被撕毁。

    夜冉感到困死了,奈何又越看越入迷。她连连打着哈欠,直到实在撑不住了才把记事簿合上,将其放回它原来待的地方——那个竖立在夹缝中,塞满了绉纱丝带和女红碎料的橡木盒子里。

    夜冉熄灭了灯,躺在床上,好一会儿都无法入眠。她困倦的大脑依然陪伴着那只木盒,紧闭的双眼里全是日记主人清秀的字迹。她知道这人不是夏维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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