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噤若寒蝉,苏折映搓着帕子的手也是跟着停住,萤石明灭,她心里也跟着忽上忽下的。
漱玉既是本命剑。
那她为何能拔出来?
她将帕子递回去,郁秋冥伸手接过,收回时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她的掌心。
苏折映指尖蜷缩,她垂下的眼睫轻颤两下,顶着一众目光,须臾,她道:“大抵是我与弟弟……咳,血脉相连吧。”
狗屁的血脉相连。
早知道剑修的剑怎么玄乎,她就不用了。
抽了这么几天,她都要抽顺手了。
“噗嗤——”
燕珩笑出了声,缓声重复了那两个字,带着莫名的挑衅:“原来是弟弟啊。”
周身忽然冷了些,一股阴冷子气窜出来,门头上被银线吊起的青竹筒摇摇欲坠。
郁秋冥手指盖上漱玉剑柄,指腹细细拂过剑柄上的镂空雕纹,眼中黑沉得像是被打翻了的墨台。
苏折映双手一合,啪的一声,转移话题:“要去别处转转吗?”
万俟霜扬起手,立马附和道:“我赞同!”
素手一伸就要去挽苏折映的手臂,但瞥见郁秋冥有些瘆人的目光,她又默默收回去。
苏折映转身欲走,只是刚转到一半,背身对着郁秋冥时,她感觉到后腰被他虚握住,身子一僵,她好像找到了那股阴冷气息的主人,此刻正朝着她不断贴近。
众目睽睽下,郁秋冥竟是直接从后一手揽着她,一只手伸出来两只手指将她下巴卡在了虎口处,而中指却是蜷起顶在了下巴底。
他两只微微一掐,苏折映的头便被他侧过去。
她双眸一抬,就撞进了那浓墨里。
那双眼似墨池,又像寒潭,墨色纯净透彻,又带着难懂的晦涩。
双眸一弯,郁秋冥嘴角轻扬,明明很是强势的动作,他却漫不经心问道:“苏折映,只是弟弟吗?”
五年前,平梁皇城初遇,这人就轻挑地唤他小美人。
赠剑立约,他就将剑开了锋,冠了名。
平梁再遇,她不识剑,亦没认出他来。
如今又轻薄他许久,却也不过姐弟二字。
苏折映不懂他的情绪,一只手扬起,想借机制住他的动作,被他手疾眼快拦住。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是想做这老大直说便是!”
现在这样成何体统?!
她堂堂溟川屿少主名声可以不要,但这整日混迹大陆的,总要在别人面前留点面子不是!
“你——”
郁秋冥咬牙,捏着她下巴的手竟是有些颤,本是虚握在腰间的手此时直接覆上。
苏折映觉着,若是小师弟实力在她之上,此时怕是会掐死她。
“这件事你若真的在意,回去你我好好商量便是。”她压着声,笑吟吟握上郁秋冥的手腕,救下自己的下巴,又将腰间的桎梏挣开。
郁秋冥掌心的温度被微凉的空气取代,他神色一凉,冷冷道:“好啊,终试结束后就去找‘姐姐’好好商量一番这事。”
炎日夕照,暖光打进来,那抹蓝白衫在不知不觉中离开,打了圆场,“时候也不早了,不是说要去别处转转?”
大堂内满地狼藉,不多时便有人来打扫了,万俟霜也是松了口气。
四人踏出无上阁,拐出暗巷,便涌入了人潮。
无上阁邪乎,像是另一番的桃花源,不难觅,却无人。
他们朝着城中央去,苏折映几次欲言又止。
万俟霜以为是方才的事惹得她心里不舒服,出声安慰,“姐弟嘛,哪家姐弟还没个拌嘴?”
苏折映却摇头,她想的不是这事。
只是觉得说书人那剑好生眼熟。
她拍了下江清野,问道:“那先生是何人?”
江清野缓下步子,只是刚张了口就被苏折映一旁的人冷声打断:“古落宗前任首席大弟子。”
郁秋冥双手环胸,目不斜视。
不知道的还以为只在自言自语,见苏折映不出声,他才算是偏了头看过来。
“怎么,不信?”他拧眉。
“怎么不信?”苏折映轻笑,“只是没想到小师弟知道的这般多。”
她还以为这位被郁氏藏着的小疯子是个只会杀人的利器。
像是料到她所想一般,郁秋冥讽笑,“苏折映,我是被藏着,不是被埋了。”
“知道了知道了,叫我名字作甚?没大没小。”苏折映皱起眉,每次听到小师弟唤她名字便觉得浑身一颤,像是被盯上一般,瘆得慌。
“不过,你又如何断定?”
古落宗的情况她知道的甚少,但这首席大弟子是何人她还是知道的。
却未曾听闻过前大弟子一说。
郁秋冥忽地挨近,矮下身,细细打量着她,若有所思道:“溟川屿小少主对大陆势力的掌握竟如此匮乏吗?”
苏折映习惯性后撤,不过这次却被他无所顾忌地拦住。
“你话何时这般多了?”
还有,叫她师姐!
郁秋冥靠近她耳边,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骨,轻声道:“师姐不喜欢?”
“不喜欢!”
小师弟脸皮何时这般厚实了?
方才还冷言相对,此刻便又凑过来,无上阁时便算了,大庭广众下竟也如此。
苏折映一只白净的手抵在他前襟,郁秋冥低头,目光落在上面。
他笑道:“师姐这是——”
不等他说完,苏折映一用力就将他推开了,郁秋冥的嘴角的笑意僵住,最后还是无奈地站了回去。
他接着前面的话,不紧不慢道:“可曾听过古落有一剑?”
“你说的是银岐?”苏折映正了脸色。
难怪会觉得那把剑眼熟,她曾在溟川屿的书阁中看过名剑谱,其中便有银岐一名,是古落宗的命根子。
古落银岐,形若银蛇,可破万阵。
而这把剑所成的阵却是万剑难破。
“不错。”他点头。
苏折映疑惑道:“不是说这把剑在几年前失主,剑灵自封,被古落宗安置在了万剑冢?”
“那是古落宗对外的说法。可事实却是银岐剑主叛逃宗门,一并带走了它。”郁秋冥道。
苏折映啧声:“这等宗门秘辛你居然会知道。”
“碰巧。”
他显然不愿多说,苏折映也不多问。
江清野他们的身影已经没入了人群,她发现大多数人都是顺着朝城中央去的,越是往前便越热闹。
此时算是彻底入了夜,无月城内燃起了一盏盏琉璃灯,城里有一处内河,从距城门一里处一直向内延伸,直至贯穿出无月城。
两人恰好便在河边,有几城内百姓带着家眷来放灯,两三盏莲花状油纸叠成的河灯,灯芯却是不燃蜡烛。
待将灯放进去,就见一个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张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绘上符文,他将符纸贴上河灯后,符纸瞬间消失,而河灯却忽然变得通体泛着蓝光,悠悠飘向南边。
苏折映惊奇,这种河灯她还闻所未闻。
那符纸上画的也不过是普通的附光符咒,持续时间不过短短一刻钟,比不了蜡烛的。
她走到那人旁边,问道:“请问,这灯为何燃的不是蜡烛?”
那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妙曼女子,她发髻低挽,披着深色的斗篷,掌心还捧着一盏青色河灯。
一眼看出他们不是无月城人,便热情解释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符纸燃灯敬七神,含着玄力的河灯才能被七神门看到,保佑我家人平安顺遂。”
“七神?”
原来七神在他们眼中地位竟如此之高,可她至今未见一处供奉七神的庙宇。
“姑娘不知道吗?”她捧着河灯,望向一盏盏往南飘的河灯,神色虔诚,“这是我们大陆的守护神。”
“原来如此,多谢这位姐姐解惑。”苏折映颔首,谢道。
听到她的称呼,女人掩唇,红着脸瞄了一眼河边的男人,娇笑道:“小姑娘这声姐姐叫得可真甜!”
“来。”女人握住苏折映的手,拉到身前,将手中的青色河灯放到她掌心,很是小巧的一只,花瓣做工精细得很,一看就知道与街上卖的不一样。
“我瞧着这盏灯很衬你,姐姐送你了。”
那男人却瞪圆眼,很是不满,只是刚有个说话的苗头就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女人睇了一眼郁秋冥,笑道:“河灯祈愿,不仅可以祈愿家人,也可以祈愿伴侣!”
“小姑娘的伴侣多俊呀!”
“姐姐你这就误——”
苏折映想把河灯推回去,却被另一只截住,河灯被拿走。
郁秋冥笑道:“那就多谢这位夫人了。”
“客气什么。”女人给自己丈夫使了个眼色,拽着他离开了。
“想放灯吗?”郁秋冥将手中的河灯重新递回来,问道。
苏折映翻个白眼,“接都接了,不放还能扔了不成?”
不过,他们好像没有附光符。
“等着。”她丢下一句,转身窜进人群。
苏折映跑到一家符纸铺子里买了支笔,蘸了铺子里磨好的墨,又跑回来。
她拿过河灯,洋洋洒洒画了一串——
鬼画符。
郁秋冥抿唇,不确定道:“附光……符?”
“不然?”苏折映挑眉,反问道。
笔落,咒成。
青色油纸上浓稠的黑墨瞬间消失,油纸上泛了层白光。
至于为何是白色,大抵是因为她用的不是玄力吧。
她拖着河灯,两人一齐走到河边蹲下。
轻木底板被置到河上,青色莲花晃悠几下就平稳下来,往前面的‘队伍’中去。
河面上星星点点的蓝光中,这抹白色格外惹眼。
“祈何愿?”
郁秋冥侧过脸,盯看着她。
“无愿,不祈。”
苏折映眼神游离在河面上,她确实没有什么愿望。
“那我祈愿。”
郁秋冥勾起嘴角,他背着光,琉璃灯没照到他眼中,身边的祈祷声和潺潺流水声交织,一并没入他暗沉的双眸。
我祈愿——
苏折映此生握月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