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中,少年立在立在河边木板上,金丝勾勒的云卷黑衣被夜风吹得轻扬,腰间吊坠发出清脆铃音。
郁秋冥长低垂着眸,睫投下阴影,他双手抱握,虔诚的样子丝毫不比周遭的人差。
须臾,他睁开眼,苏折映好奇道:“祈了什么愿?”
郁秋冥放下手,神秘道:“师姐不妨猜一猜?”
“早日复仇?”
“不是。”
“那是何?”
还有什么事比复仇重要么。
却见郁秋冥负起手,笑而不语。
“不说便算了。”苏折映随意道,“走了,快要追不上他们了。”
她转过身,从木板上上去,郁秋冥又看了一眼飘远了的河灯后,默默跟上去。
两人从河边撤出来后,顺着人流往前去。
两边的摊贩大声吆喝,上到功法兵器,下至瓜果鱼米,烟火气足得很。
越是往前去,两侧阁楼装潢越是奢华,楼顶翘角缀着朱雀状火红风铃,朱红门柱上花枝缠绕,二层也挂上了鲛绡红帐,苏折映一抬头便能看到二层阁中的娇美女子妙语连珠。
而城主府坐落在无月城最中央,即便在一尽奢豪楼阁之中也极为惹眼。凡是城主府附近的楼阁皆不可与其同高,且在城主府范围内置了多处阵法,玄气充裕。
可就在苏折映一脚踏入城主府范围的一瞬间,一股无形气流在脚下荡开,喧嚣的人群一下子静默。
不,是静止。
原本在黑夜中的色彩开始从外向中变得灰然暗淡,最终只剩下黑白一片,而她和郁秋冥一青一黑成了灰暗中仅有的色彩。
而在无月城彻底灰暗下来之后,方才还停滞着的人此刻竟是恢复如常,空着眼,继续做着之前的事。
苏折映潋滟的双眸中划过诡谲的异芒,身后的人朝她靠近,她出声道:“小师弟。”
郁秋冥走到与她齐平的位置,“我在。”
“我好像闻到了恶臭味。”
魇魔身上的味道,很淡,但又感觉离她很近。
闻言,他细嗅了一下,只闻到了苏折映身上的檀香。
苏折映神色严肃起来,她一只手缓缓压上心口,感受到阵阵跳动,却是带着刺痛感,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与那晚在万象宗时一模一样。
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掌攥住,郁秋冥低头道:“师姐?”
“无事。”苏折映压下异样的感觉,沉声道:“这里不是幻境。有人将我们拉入了镜中城。”
说是镜中,而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镜中城发生的都会毫无保留地影响到真实世界里,但只有被拉入镜中城的人才会有自主意识。
或许,在踏出无上阁时就已经进入了圈套。
可若想将人神不知鬼不觉拉入镜中城,实力至少已经是玄空或是遁虚了。
思索间,她忽然听见出鞘声,郁秋冥执着漱玉,神色阴郁盯着前方。
灰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中央,他在涌动着的人群中尤为显眼。
黑靴踏地的沉闷声渐进,黑衣人戴着一贯遮面的兜帽走到两人身前,苍白的指尖拉了拉帽檐,发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难以入耳。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巧?
苏折映冷笑,“阁下在方城断青冥宗弟子一臂,在万象宗夜引魇魔,如今在此设下镜中城,真是良苦用心。”
“少主谬赞。”黑衣人怪笑一声,像是真的被夸赞了一番。
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想去触苏折映头上的黑色发带,只是还没碰上就被漱玉冰冷的剑身挡住,他毫不在意收了回去。
“你这师弟不错。”
“没功夫陪阁下闲谈。”苏折映嫌恶蹙起眉,这人身上没有魇魔的气息,但却令她极为不适,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刺痛感更强烈了。
“哈哈,不过是想来告诉小少主一件事。”
黑衣人再度举起手,打了一响指,周围人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静止下来,他这才满意道:“小少主难道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无父无母,有何身世。”
没有知道的必要。
“那你也不好奇近来身体的异常?”黑衣人引诱道。
“难道不是阁下搞的鬼吗”苏折映处变不惊的模样,像是一早就发现了。
黑衣人:“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来就是想好心告诉小少主,你身体的异常与你身世有关。”
他丢出一枚铜板,苏折映抓住,摊开手心,铜板上黄红两面,黄面上篆着神字,红面则篆着魔。
“神魔两面,吉凶双道,抛出既定。”黑衣人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小少主不妨试一试。”
苏折映捏着铜钱,轻笑一声,将它抛向上空后,又是伸手打出一道灰雾,那铜钱便碎得连渣都不剩。
“那要让阁下失望了,我不信荒谬之谈。”
黑衣人也不恼,只是淡淡道:“那再为小少主指条路,平——”
“臭丫头!”
黑衣人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而他的身体也在那声‘臭丫头’后迅速崩溃,苏折映身边除了郁秋冥外,静止的一切都像是被打碎了的镜子一样崩裂开来。
色彩重现,嘈杂声也重新灌入耳中,镜中城彻底破碎,苏折映心口的痛感也跟着一并消失,她朝声源方向看去,菩提子穿着白道袍,手里拿着酒葫芦,打了个酒嗝。
“臭丫头,你们怎么回事?傻站在街里,难不成这是什么新型卖艺?”菩提子灌了口酒,将两人细细打量一遍,又道:“不像啊。”
“老头怎么也来无月城了?”苏折映道。
菩提子拿起酒葫芦晃了两下,“当然是来买酒喝。没想到刚出了酒肆酒瞧见你们失了魂似的杵在这。”
苏折映意味深长道:“您当真不知道?”
他能一语破镜,又怎会不知他们身处镜中城。
菩提子打了个马虎眼,“相遇便是缘!你答应老夫的酒什么时候给?”
她学着菩提子算命时神乎的模样,“时候到了自然就会给了。”
“诶你这丫头!”菩提子气得瞪眼,他挥手驱赶道:“去去去,老夫不想看见你,什么时候带酒了再来找我。”
“方才多谢老头您了。”
苏折映吊儿郎当的样子,菩提子看着更气了,但还是伸出手,竖起了两根手指。
苏折映:“……”
这个酒蒙子。
她欲走,菩提子急声道:“诶诶,看到没有?!”
“看到了。”苏折映低声道。
两坛酒,她该怎么糊弄师父他老人家?
灵光一现,苏折映瞄了一眼郁秋冥,怎么就忘了,她可以甩给小师弟啊!
苏折映瞬间嬉笑起脸,“走吧,去找江清野他们。”
虽然他们被黑衣人拉入了镜中城,但时间流速与外界没有分差,尽管他让镜中城内的人静止下来,但只要无人伤亡,外面的便不会有影响。
等她找到他们时,三人正在城主府门前围观一场城主亲自举行的论茶会。
门前中央只设了寥寥五张茶案,一案一人,来的可都是大陆中颇具盛名的人。
围观的人里里外外围了有七层之多,外围的人尽管看不清里面,也要在场听他们论一番。
饱不了眼福,总得饱个耳福吧?
江清野三人来得不早,只在最外层凑个热闹。
燕珩是第一个发现她苏折映的,他抱着剑,身边站着月白衣袍的江清野。
燕珩浑然听不进去他们的论道,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他立马扬声道:“苏小姐。”
郁秋冥闻言却是眉峰微蹙,也喊道:“师姐。”
他的声音显然没有燕珩的响亮,苏折映走过去,原地未动的郁秋冥郁着脸,口中的舌顶着虎牙尖,满脸不爽。
他抬脚跟上去,不动声色挡在了苏折映身前,替她打招呼道:“江公子。”
末了,才悠然出声道:“燕公子。”
燕珩敷衍颔首,想说的话被面前的人给堵了去。
两人之间暗潮涌动,苏折映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对,在人群中张望起来。
“折映?”万俟霜从人堆里窜出来。
苏折映舒下口气,笑道:“万俟。”
万俟霜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唤她名字。
“你们偷偷摸摸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到,我们都要打算回去了。”万俟霜幽幽道。
苏折映坦荡道:“放河灯。”
“放个河灯还要偷偷摸摸的?”
“……”
苏折映难得语塞,江清野很是熟练地打圆场,道:“你们还有要去的地方吗?没有便要回万象宗了,亥时之前要回去的。”
“我们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万俟霜转头丢了上个话题,也跟着道。
苏折映摇头,“并无,小师弟呢?”
郁秋冥:“没有。”
“那便回去吧,明日修整一番后便要去阴魂林界了。”江清野道。
五人往回走,方才来时的人群皆是顺着向城主府而去的,此时却是来来往往都有。
看来,黑衣人确实是很早就就将他们拉入了镜中城。
一路上,万俟霜像是打开了话闸子般滔滔不绝,跟初见时冷傲的模样完全相反。
等回到万象宗,万俟霜忽然问道:“你们应该知道阴魂林界吧?”
苏折映道:“当然。论凶险,阴魂林界当属第一。”
倒不是她夸张,而这是大陆公认的事实。
“那你可听过一去不归的黄泉路?”万俟霜又问。
“……自然。”
听她口中如此描述溟川河,苏折映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阴魂林界盛名大陆,不仅仅是林界内有着高阶凶兽的原因的原因,还有一部分的因素便是溟川河。
溟川屿坐落最南处的山上,山下是阴魂林界,而溟川河就在林界外围,因为大多数人不愿意踏足这里,甚至以讹传讹,时间久了,便都认为溟川河便是一条冥河。
因此大陆便开始传言溟川河连通了冥界,踏过溟川河的都去了黄泉路,而活着的便都是溟川屿之内的弟子了。
依苏折映的原话,简直是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