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向前走,别回头。”

    弥岁把这句话写进了日记,作为每篇日记的结尾句。

    以前弥岁虽然爱看书,却很少写东西,因为每天都很平常,没有什么好写的。

    但如今心绪太多,很多事情都不能诉诸于口又急需出口,所以渐渐的她开始了写日记。

    她很少写开心的事情,因为它们如烟花一般灿烂而短暂,弥岁在愉悦发生的当下是开心的,可很快就会回到寂静,而快乐却没留下痕迹。

    反而是痛苦、郁结和挣扎,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发生过什么。

    日记里大多数是心流,没有具体的事件,关于那件事,即使是在日记里弥岁也再三缄默,她知道她再也不会说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一句话,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开学后一段时间,潘潮生和温幸经常向给她的银行卡里打钱,几千上万的打钱,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弥岁猜测金钱就是他们唯一能给的补偿了吧。

    她很想狠狠地把钱甩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金钱永远抵消不了伤害,她也永远不会原谅那个禽兽和这对不负责的父母。

    但弥岁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才十三岁,连出去找工作都会被退回,金钱对于她来说是万万不能缺少的,她又如何能拒绝。

    弥岁拿着那些钱买了新手机,买了电脑,买了很多昂贵却无用的东西,可心里的空洞却无法被填满,她只能一个人偷偷破口大骂着痛哭。

    时间一久,弥岁看着银行卡里增长的数字连消费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想,这些不过是他们买自己安心的钱罢了。

    冬天慢慢地过去了,春天的花都开了,然后春花凋谢,枝头的绿叶繁茂,夏天又要来了。

    弥岁听从了陆琨敛的话,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读书。她的成绩没有因为那件事下降,反而越来越好,到五月的月考时甚至冲到了年级前十。

    班主任高兴地把弥岁当宝一样对待:又是班长,成绩又好,性格乖巧听话,甚至还有一张漂亮的面孔,谁能不喜欢?

    弥岁不喜欢。

    她偶尔会想彻底堕落,想划破自己的这张脸,想逃学,可又觉得自己才这么年轻,要是就这样被毁了实在是太愤恨,太不甘了。

    他们越想把她拖下泥塘,弥岁越要堂堂正正地活得好,活的比他们都好才行。

    就像憋着一口气似的,弥岁一边窒息一边朝看不见的岸边奋力游。

    五月月考结束没两天,五四晚会又要筹备起来了。

    五四晚会,虽然叫这个名字,其实是在六月初举办,主要是给初三的学生办的毕业晚会。

    作为一年里唯二的全校性晚会,五四晚会的规模不亚于元旦晚会。

    五四晚会的主持人仍是每班派人参加选拔,弥岁又毫不意外地被班主任叫去,然后毫不意外地成为了五四晚会的主持人。

    有上次主持元旦晚会的经验,这次的弥岁从容多了,稿子很快写好审核完毕,只剩彩排。

    学校每周都会有国旗下的讲话,初一到初三轮流派学生代表发言,在元旦晚会后陆琨敛只上去过一次——总要给别人机会嘛。

    但这次五四晚会的毕业生学生代表又是陆琨敛。

    是年级第一,又有一副好相貌,大场面学校都爱让他上台讲话。

    弥岁听说前两年的开学典礼的学生代表也是他。

    如此耀眼。

    等待彩排的间隙,弥岁和陆琨敛坐在观众席的第三排,百无聊赖地闲聊。

    “学长,你高中会去哪个学校?”弥岁没侧头看身边的陆琨敛,状似无意地问道。

    陆琨敛无奈地看着她笑:“临江市最好的高中就是一中了,还能去哪?”

    “也对。”弥岁点点头。

    “所以你呢?会考一中吗?”陆琨敛问。

    “应该会吧。”

    弥岁有些迷茫地说:“按成绩什么的肯定只能选一中。但是偶尔我也会很迷茫吧,没有目标,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听你的话好好读书……”

    弥岁低头看着自己是双手:“我很难想象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如果,实在没有目标的话,就把我当成你的目标,怎么样?”

    弥岁有些惊讶的抬头看陆琨敛。

    陆琨敛意外地臭屁,笑着说:“不管怎么说我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当你的短期目标肯定够格。”

    弥岁没头没脑地笑出了声,显得超出平常的开心。

    陆琨敛懵懵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好意思地挠头:“难道我当你的目标这件事这么好笑?要是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不是的,”弥岁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只是没想到学长还这么有趣。”

    “那,我之前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嗯……温柔,细心,稳重之类的。”

    陆琨敛点点头:“看来要加上风趣幽默了!”

    姗姗来迟的负责老师终于走进了礼堂,拍掌动员道:“同学们,抓紧时间集合,我们开始彩排了!”

    弥岁和陆琨敛应声起身走向负责老师。

    在陆琨敛刚走出两步时,走在他身后的弥岁突然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学长,我一定会考上一中的。”弥岁的声音很坚定。

    陆琨敛回头看她,如清风笑道:“我相信你。”

    这是整个初中阶段弥岁最后一次和陆琨敛说话。

    在未来的两年里,弥岁也确实把陆琨敛作为自己的目标在努力——年级第一,不管说还是做都太难了,可对于迷茫的她来说,总算是找到一个可以奋斗的方向了。

    陆琨敛之于弥岁,比起是第一次喜欢的人,更像是一座灯塔,破开迷雾指引弥岁前进的方向,如此重要。

    十三岁的弥岁最近一次见到陆琨敛是在中考前最后一天的黄昏。

    那天弥岁打扫完教室卫生,将扫把放回卫生工具室——它的窗户斜对着连接初一初二楼和初三楼的天台走廊,弥岁站在窗边,一眼就看见背对着黄昏的陆琨敛。

    他的身边环绕着好几个人,笑闹着,脸上都是青春洋溢的松快。昏黄的光点缀着他的身影,竟像是只会出现在梦里、画作里的景象。

    “岁岁,看什么呢?”林野年拎着还滴水的拖把,站在卫生工具室门口向她走来。

    这些细腻的、初绽的、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暗恋,弥岁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她迅速收回目光,转身回教室。

    “没什么。要上晚自习了,赶紧回去吧。”弥岁说。

    而林野年一边将拖把放到自己班的位置,一边透过窗外看向弥岁刚刚注视的地方,认出天台上被簇拥着的少年就是之前和弥岁在操场聊天的陆琨敛。

    有些疑惑,有些在意,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介意,有种心爱的珍宝被人抢走的感觉。

    但一想到陆琨敛明天就中考,然后毕业,林野年又轻松地笑了起来。

    林野年一直都知道,并且坚信着,只有自己才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弥岁身边。

    期末考试后又迎来了暑假,弥岁报名了散打班的集训,每周六天,上午跟着教练学习,下午和同学对练,星期天休息,持续一个月。

    林野年一听,死活求着万晴旦也要去,万晴旦当然是同意的。

    就这样,潘弥岁和林野年宛如一对连体婴儿,除了睡觉的时候,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不分开。

    面对林野年的依赖,弥岁偶尔觉得很厌烦,怎么都甩不掉,而很多时候她其实都想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但偶尔,她又会很庆幸林野年的陪伴,他让她感觉到安心。

    学散打难免会受伤,加上弥岁皮肤太过于白净,一点青紫就会显得很严重和狰狞。

    林野年拧着眉头忧心地紧:“岁岁,要不……你别学散打了,我学,以后我保护你!”

    弥岁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给自己的伤处搽药。

    “岁岁,好不好嘛~”从小到大林野年要是想求弥岁什么事情就会故意夹着嗓子撒娇,但弥岁却不会无条件地纵容他,一些小事她也愿意顺着他,但原则问题上弥岁从来都是坚定不移,无人可动摇她半分的。

    弥岁扯回被林野年拽着的衣袖:“不好。被人保护总会有不周全的时候,靠人不如靠己。”

    林野年急得立马比起发誓的手势放在太阳穴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岁岁的!你相信我!”见弥岁还是自顾自地搽药,林野年又接着道:“你学散打太受罪了,你看看你,胳膊上、腿上哪里不是青紫?都连成片了!更不要说腰腹什么的了,我看着都疼!”

    弥岁还是不说话,以沉默来表达反对。

    林野年也来脾气了,既然弥岁不理他,他也偏不要理弥岁。

    就这样,接下来的三天,两个人虽然还是一起往返家里和训练中心,但就是连对视一眼都不愿意。

    其实林野年心里是委屈的,本来只是有点心疼弥岁受伤,现在一被冷落,又想起这半年多来弥岁连碰都不肯让他碰一下,还搬回了自己家,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居然就站在马路边直接哭了出来。

    这是冷战第三天的下午,两人回家的路上。

    男孩瘪着嘴站在路边,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而女孩站在他面前,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了一截的男孩——这两三个月林野年跟吃了激素一样,明明之前还比她矮,如今弥岁却是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弥岁犹豫了一会,她还是会因为肢体接触而发抖,但身上的纸巾刚好用完了,最后还是抬手用手指给林野年擦了下泪痕。

    “你哭什么哭,不是你先要冷战不理我的吗?”虽然是反问,但弥岁的语气很柔和,是在哄他。

    原就委屈的林野年一看弥岁服软了,立马边哽咽边控诉道:“明明是你受伤了,我心疼你,你不听我话我才不理你的。”

    “但是这个事情我没办法听你的,换一个,好不好。”

    “那你搬回来和我一起住!”

    弥岁再一次拒绝:“……这个也不行,你再换一个。”

    林野年瞬间泪如雨下,居然蹲下身子抱着自己哭,这一次还哭出了声,引地经过的路人频频侧目。

    “你就是不想和我玩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回家吧,别管我了,就让我在这里哭死算了!”林野年越说越大声。

    弥岁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特别爱看言情小说的舍友,弥岁曾经被这个舍友拉着看过一篇短篇小说,里面女主发脾气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哭闹的,如今性别翻转,居然是林野年蹲在地上和她闹。

    弥岁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只好也蹲下陪他,像是面对一个超纲的难题,拿他毫无办法。

    “你再换一个要求,只要不是放弃学散打和搬回去,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林野年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她:“那……你牵我回家,不准躲开也不准松手。”

    因为自己已经答应了他,即使难受,弥岁也还是硬着头皮地主动去牵林野年的手——不像小时候的小小一只,现在林野年的手比她大上一截,完全可以把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温热干燥,带着独属于少年的热度。

    几乎是刚碰上的那一秒弥岁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但林野年盯着她,弥岁怕他又哭,还是忍着颤抖实实地捏住他的手,然后被林野年反过来完全地包住。

    弥岁暗暗深呼吸了几次,站起身拽他:“走吧,回去了,妈和林叔叔肯定早就做好饭等我们回家了。”

    “嗯。”林野年终于乖顺地站起来,没被牵的那只手把脸上残留的泪迹擦干,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孩回家,嘴上还叨叨地说话,像是要把这几天欠的话全都说完,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堪堪止住。

    打开家门后万晴旦和林父果然已经做好饭在等他们回家了,见他们两牵着手,万晴旦打趣道:“终于和好了?你两这架吵的,家里的气温都低了几度哈哈哈哈。”

    林野年微红着脸松开了弥岁的手,小声辩解:“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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