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想谈,臣自然愿意与陛下整夜彻谈。”宋知远缓过劲,心跳逐渐平缓,不似刚才那般无措。
他面对项仪云噙着笑,双手束着却不老实,弄散了原本齐整的领口,一侧锁骨承接着烛光,对比正红色的喜服,肌肤瞧着白皙如雪,勾着人想往深处看。
项仪云目光上下扫他。
一时判断不出此刻是要继续责问宋知远,排查政权上的潜在风险,还是该贪图享乐,让他卸去一身衣袍,与他缠绵欢合。
项仪云承认,纳宋知远入宫,有些心思是奔着宋知远的容貌。
她从不打算只放着对方。
“陛下想知道什么?”宋知远见项仪云不语,一味盯着他看,眸中笑意真切,“臣定知无不言。”
闻言,项仪云不假思索地迫近宋知远,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垂眸凝视他的眼睛。
“朕问你,江氏临逃前,是否派人潜入祭司府与你联络?”
太近了些……
宋知远差点要听不清项仪云问什么了。
他点头,如实道:“确有此事。”
项仪云手上力道加重,“说了些什么,对方人呢?”
“不外乎是叫臣为江氏忠心舍命的话,至于人……”宋知远适应着近距离的接触,一字一句道:“臣杀了。臣不想当江氏的替死鬼,所以我把他派来的人杀了。”
项仪云摩挲着他的脸颊,思考宋知远话语的真实性。
“陛下始终叫人关注着臣,理当无需臣多言如何处理那人的尸身。”宋知远微微仰头,好让项仪云省力些。
他杀了江氏的探子一事,于项仪云而言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可这般不遗留的狠辣,是为忍辱负重,不暴露江氏踪迹,还是投诚效忠,真决意与江氏割席,就不为人所知了。
从宣布迎接他为后,到实施落行,宋知远的一举一动将近完美无缺。
项仪云喜欢和坦诚的聪明人交往,而来自政敌阵营、过度坦诚的聪明人,可无法不叫人心生犹疑。
“如你所言,你是打算投靠朕了?”项仪云松开手,观察着宋知远的神情。
她蓦地注意到对方似乎有些不同。
往常宋知远下半张脸上带着银制莲花面具,为了配合色彩,他点的痣是偏灰的暗色,今天那两颗痣是惹眼的朱红色,刺目得很。
项仪云手指重新覆上,使力搓了下,没有抹开,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涂料。
因挨着眼睛,宋知远下意识地闭上那只眼。大概是他皮肤薄,很快,颧骨左右泛着一层红意,衬得红痣更加艳丽。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天下理应归于陛下,何况臣呢?”宋知远忍不住扭头避开。
项仪云微蹙眉头,心中明了一时半会从宋知远口中是探不出什么更深的东西。
她不打算和宋知远继续拉扯客套,她右手拎起酒壶,左手往后扯着他的后发,动作强横粗鲁,力道却不大,她把壶嘴挤进他的唇缝中。
“宋祭司……不,朕的皇后,你最好别让朕发现,你藏有什么小心思。”项仪云语气温和,仿若与他诉说绵绵情意,“朕见不得脏东西,你是朕纳来的人,别让朕失望啊。”
宋知远被迫吞咽着,他本能想抓住项仪云的手腕,愣是忍下,指尖深陷手掌。
项仪云注意到了,却不打算停手。直到酒壶空下来,她终于笑道:“皇后不会喝酒吗?是朕疏忽了。”
宋知远发饰被扯得凌乱,唇脂掉了不少,整个人弓在床边,形如被脚底踩过的草。
“谢陛下赏酒。”
“皇后,若江氏的人再来寻你,记得留活口。”项仪云不痛不痒地叮嘱道。
“臣知道了。”宋知远回道,“陛下今晚来只是为了此事?”
项仪云始终站着,不近人情的冷酷样子似乎不打算与宋知远做些什么。
“朕还需要为了什么事?”项仪云大发善心地蹲下,与宋知远平视,“皇后说来听听。保不准朕心情好……”
项仪云话音未落,只感觉自己脸颊上传来润润的触感。
宋知远献吻后并未离开,他被束的双手置在项仪云肩膀处,将自己整个放进她怀中,似乎不畏惧被对方推开。
“陛下真不打算多做些什么吗?”
项仪云不接话题,反斥他:“你的口脂弄花了朕的脸。”
尽管她看不到自己如今实际的模样,但不妨碍她用此理由训责宋知远。
呼吸缠绵之际,项仪云手掌贴上他的腰身,毫不客气地用虎口卡住他的喉咙。
宋知远这般费尽心思地投怀送抱,过于可疑。依照江氏的性子,叫宋知远假意服从、谋得她的信任,接着里应外合的可能性不小。
她能一网打尽的可能性也最大。
项仪云心道,宋知远,你万万要配得朕对你的信任。
项仪云不再多言,俯身吻上对方的唇,她的吻没有一丝温和的气味,带着暴雨前的压抑和阴沉。
她用牙齿磋磨着这位乖顺听话的皇后。
宋知远好性子地忍耐着,他配合项仪云的动作,完全且不留余地,一味献上自己。
交缠之际,项仪云品到了铁锈的血的味道。
她被咬了?
项仪云不觉自己舌尖上有疼痛感或伤口。慢慢地,她察觉到,这是宋知远的血。
是她太用力了吗?
项仪云迟疑片刻,而后按着他的颈部,更为不客气地索取着。
总归是她这位皇后该受的。
唾液和血逐渐混为一谈。无知无觉中,两人彼此吞咽了许多。
项仪云忽然感到大脑沉沉,她一把推开宋知远,用力摇头,似乎这么做能让她清醒一点。
昏痛愈发强烈,项仪云扯着宋知远的衣领,“宋知远,你做了什么?”
如竹般的男子静静看着她,经过鲜血的滋润,他的嘴唇看起来比涂了口脂更加瑰奇,形如雨中被击打的玫瑰,靡靡之姿隐有祸国之态。
项仪云强睁着一双眼,拔出他发上的金簪。
宋知远眼见簪子朝着他的脖颈扎来,轻轻侧了身,半根簪子扎进了他的肩膀。如果不是项仪云此时头脑混乱,他一定会死的。
项仪云揪出金簪,正欲二次下手。
随着她的动作,宋知远的肩上的血洞汩汩溢出血,带着些惑人的奇香。项仪云闻到,只觉更加头晕目眩,她没有犹豫,簪子的尖头朝向了自己的手臂。
宋知远轻叹,在项仪云下手之前,极快地以自己的手掌为盾,挡住了项仪云的自伤行为。
项仪云脑中蹦出一个被她忽视的词:身形诡谲……
“陛下,臣不想死。”宋知远出声道,“臣更不愿意让您死。”
“只是睡一觉,等您醒了,臣任由您处置。”
这是项仪云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晃神,项仪云感觉身上重了许多。
项仪云未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听一声来自对面一声嘲讽:“项国君,成王败寇,你不得不认。”
项仪云眼目很好,射猎场上不说百步穿杨,也极少失手,此时她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她骑在马上,一身厚重甲胄,手持长戟,四面浓重的血腥味刺得她皱眉,而地上躺着的兵卒……
身上穿的是项国的军服。
一地伸展铺开的尸体像被从地底扯出来的交叉错杂的根茎,项仪云嗓子干涩得难以发声。
“你那器重的晋将军,早已投降,需不需用我让她送你一程?”那道声音响亮,仿佛誓要击破项仪云的心理防线。
不对,晋将军不可能降敌。
项仪云眉头皱得更紧,她更不可能束手无策地死在战场上。
这一切都乱套了。
项仪云正要质问,一张口,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她的口里涌出,五脏六腑移位般的疼痛没有让她再多清醒几分。
随着一声命令,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天空落下。
大概是过于疼痛了,一根接一根的箭矢穿过身体,项仪云反而并无知觉。她的身体从马背上坠下,倒在一众士卒之间,与众人并无两样。
她的手能摸到身边人还未凉透的身体。
一个不知姓名、不知身份、不知性别的人。
项仪云昏昏沉沉地睡去。
死亡仿佛成了一件轻易而随便的事。
红烛燃尽,夜晚悄然过去。天色渐明,曙光出现。
层层浓厚的暗云遮掩不住丝丝缕缕的辉煌之意,昨夜无声地下了场雨,夏天随之而去,使得风也疲软下来,踩道暗色如墨。晨光愈发穿透着,巍峨壮丽的皇城宫殿渐隐渐显,最终是全然全貌地显在人前。
乾清宫侧殿,宋知远跪在床前,眼底铺着一层淡淡的乌色。
他没有解开手脚上的绳子,似乎这样,他还能是项仪云驯良无害的皇后。
那支带血的簪子被放在软枕旁,是项仪云一醒就能握在手里的。
项仪云眉睫颤动,平稳的呼吸略快,是醒来的前兆。她眼目突然睁开,看见床榻边突出的人形,她本能地用脚踹过去。
好巧不巧,她踹在了宋知远昨晚被她刺伤的肩膀上。原本那里的血迹已经干涸,衣服贴粘在伤口处,可想而知,对方并没有处理。经项仪云一踹,伤口破裂,又流出血来。
项仪云现在看见血就犯恶心,她迅速穿上鞋,脚底碾着他肩膀的伤处,居高临下道,“宋知远,你意欲何为?”
“陛下,您看到了,臣的卜象预示您会万箭穿心而亡。”宋知远没露出任何痛楚的表情,他坦诚道,“臣想成为您的替死鬼。”
项仪云没有丝毫被投诚者该有的喜悦,满目尽是警惕和提防。
威胁。
这是个必须除去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