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

    天色已暗,浓郁的蓝铺天压下来,唯有西边残留着几线暖色。而连这可怜的暖色,在凤舆到宫门口时消失殆尽。

    除了抬轿的随行人员手中提了灯笼,竟找不见亮了。靠着依稀朦胧的余光,宋知远辨认着,寻不着项仪云的身影。

    春情煞有其事道:“陛下许是政务缠身,一时抽不出空。”

    御卫和她通了信,春情虽不明项仪云意图为何,可陛下自是有陛下的打算。

    “烦请……”春情不确定对宋知远该称呼什么,于是用敬称道:“您往乾清宫侧殿候着。”

    轿辇上的人道:“自是当遵从陛下命令。”

    项仪云确有要事。

    她近一月里,日日参拜太后,好容易才等到其松口可将女子科举置于圣寿节后半月,当然着急把事情向礼部吩咐下去。

    毕竟太后寿辰在九月二十一,约莫五日后。距所定的科举之日,加起来总不过一月,免得到时礼部手忙脚乱,出了纰漏。

    礼部尚书姓魏,年近五十,是个迂腐守旧的中年男性。先帝在世时,上敬君下爱民,可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甘心等江太子即位后能摒弃恶习、改过自新,好继续当个忠君报国的贤臣。

    但他运气不好,等来个喜怒无常的谋逆公主。

    这位魏尚书在项仪云登基那日,气得吹胡子瞪眼,竟拒绝参加当日的朝政,可谓一点面子都不给。

    项仪云不惯着他,当即要将礼部尚书一职任命给个刚被太后提拔上位的女官。也是今跟他一同前来的礼部侍卿。

    这女君名叫唐碧秋,才情尚可,胜在稳重沉毅,不曾因上峰的偏见苛待而露怯,行事果敢。自项仪云上位以来,唐碧秋多次直言上谏,指出礼法鄙陋偏颇之处,现今的女子习书教育便是由她负责。

    魏尚书刚踏入乾清宫宫门,入耳即是项仪云怀揣恶意的调侃声:“魏尚书今日是准备自己跪,还是朕叫人帮你跪?”

    魏尚书面色铁青,显然是想起往事。

    先前项仪云要任命区区女眷充当礼部尚书,叫他急火攻心,在床上躺了两日,病还没好,听同僚说那女眷真接手了礼部的档案。

    不得已,魏尚书拖着病体,入宫求见项仪云。他一生可跪天可跪地,可跪君可跪民,从未跪过女人,要他向项仪云下跪行礼,他做不到。

    彼时,他直挺挺地站在项仪云面前,硬气地诉说女子如何如何不配为官,话未出口两句,项仪云身旁的御卫径直朝他膝盖骨猛踹了一脚。

    魏尚书至今都记得项仪云其时轻蔑的笑容和刻薄的话语,她道:“朕是皇帝,谁准你面圣无礼?”

    沉默片刻,只听扑通一声,魏尚书直挺挺跪下,一派高风亮节的风骨,不卑不亢道:“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项仪云在他面前转悠两圈,才道:“魏尚书年纪老迈,这膝盖怎经得起这般大礼,快快请起。”

    “今日乃陛下大喜,您不去宠幸您那新婿郎,找微臣是有何事指教?”魏尚书话中暗含指责,“您总要顾及……皇后的脸面。”

    “朕勤政,皇后不介意。”项仪云满不在意,“今日叫你来,是问你,女子科考一事,你想得如何?”

    魏尚书推辞道:“恕臣浅薄,女子科考一事,臣思来想去,不得明路。况且在其位谋其事,女子习书教育是唐侍卿着手在办,想必科考一事,也该任她为头部官员。”

    魏尚书虽还担着尚书一职,手中实权却所剩无几。甚至连迎纳皇后的大事,项仪云都不许礼部插手,不少同僚戏谑他快该告老还乡了。

    加上先前明晃晃的羞辱讽刺,魏尚书始终有一口气憋在心头,更别提好好为项仪云办事了。

    索性一摊手,把事情甩手给唐碧秋,看她像街头卖弄杂耍之人一般忙得应接不暇,魏尚书才勉强发泄出几分心中郁气。

    魏尚书不信唐碧秋有多少真才实学,等着要看对方出漏子,好叫皇帝明白,谁才是能堪当大任之人。

    项仪云扯着笑,眸中不见笑意,道:“唐碧秋?”

    唐碧秋被点名,上前行礼道:“陛下,臣在。”

    “太后顾念女子,准将女子科考定于十月十五,意在共享福禄,你可能同事置办这二事?”

    “仰仗陛下信任,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唐碧秋答词铿锵有力。

    “既如此,魏尚书可先行离去了。”项仪云朝唐碧秋点头,示意她起身,“朕有话单独告知唐侍卿。”

    魏尚书路过唐碧秋,从鼻孔中喷得一声气,甩袖离开。

    唐碧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双手握拳,攥得紧紧。

    “当初你劝朕不要激进行事,留他一时尚书之位,说愿意跟着魏尚书逐步学习礼部职能,这段时间感觉如何?”项仪云调侃道。

    “后悔了。”唐碧秋直言不讳道,“哪料这魏尚书是个闭门不纳的老秃鹫,礼部上下沆瀣一气,除了怒,没学着别的。”

    项仪云道:“你骂起来倒难听。”

    “臣跟随陛下,耳濡目染,习得几分。”唐碧秋转回身,“陛下,女子教育还未推行多久,急匆匆确立科考,臣恐有拔苗助长之意,得不偿失。”

    “若无足够钓着人心的奖赏,又有几人敢涉险尝试,何况你我皆未知,有多少博古通今的女子被埋没着。”项仪云徐徐道来自己的计划,“朕记得,有几位世家女子才德兼备,圣寿节上叫她们坐的离太后近些,太后喜欢热闹。”

    唐碧秋一点即通,“臣明白。”

    总要有人成为先行者的角色,只有她们成功站立住了,后面才会有各色各样不同的人继往开来。

    “说起来,朕记得宋祭司曾是礼部,他入了宫,可有找人接替他的位置?”

    听项仪云卒然提到宋知远,唐碧秋恍地没缓过神,随后了然道:“陛下说笑,您不重祭祀,想必取消祠祭一司是早晚的事,臣何苦自讨苦头,为此事费心。”

    项仪云朝她笑笑,又道:“你心中有数,自己安排得好,朕不多过问。”

    “陛下今晚可是打算整夜处理政务?”唐碧秋好奇道。

    唐碧秋是从太后手下来的,未曾在朝堂上见过宋知远,人就被项仪云掳去要做皇后,困在府中学宫规礼仪。

    哪怕如此,她也听人说起过,宋知远冷漠古怪,少与人交往。在礼部的祠祭司待了三年,跟人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当初来礼部好似是因为……

    “朕惜命,废寝忘食这等事,朕做不来。”项仪云拂拂衣袖,“比起朕,你才该好好想想,怎么做局把有才之士招揽过来。”

    唐碧秋一经提醒,顿时无心关注什么儿女情长。

    “臣领命,臣告退。”

    乾清宫侧殿,难得有些许昏礼的味道。四方贴有双喜字,错落地点着一圈的红蜡,桌上放着盛有酒水的玉壶和些简单的吃食。双层帐幔勾在两侧,床榻上亭亭坐着一人。

    门口管仪仗队伍已然离去,春情不知去向,偏殿的房屋中,好似仅剩宋知远一人。

    天空暗了个彻底,秋来风高气爽,哪怕关着窗子,仍听得见呜呜风声。

    宋知远早做好枯等到天明的准备,可他的目光钉在房门上,几次三番,终究是舍不得移开。

    屋内亮得过分,以致屋外的影子早在主人推门抵达之前,便暴露来者的踪迹。

    那是道高挑的身影,从影子上看不到有什么玉簪珠钗,或是层层叠叠的装扮。来者体态劲丽,宛如峻峭的危崖,连她来到门前都显得静谧无声。

    她站在门口,却不进入。唬得屋内人提心吊胆,心跳如雷打。

    宋知远不敢再多看那道影子,出声道:“陛下为何不进来?”

    闻言,项仪云泰然自若,面上不见有被揭露的慌乱,推门而入。

    她的皇后,此时双手放置于腹前,举止端庄典雅,颇为仪态万分。若非他手腕处的粗绳勒出了红痕,项仪云当真要以为对方很乐意嫁给她。

    “朕瞧你规矩学得不错。”项仪云从容不迫,一步一步走到宋知远面前,“不知皇后可学会如何侍奉朕了?”

    显然,春情向项仪云禀报了他所作之事。

    宋知远微微向下呼气,他动作极轻,可依旧带动了面前的红纱。

    “陛下……可准备试试?”宋知远手指发麻,不止是手腕被束导致血流不畅,还是过于紧张。

    看对方一副恭顺的模样,项仪云心中一动。

    因项仪云明令吩咐过不必注重昏礼,室内布置并不华丽,与往常相比没多出什么贵重物件,可谓单调平淡。

    轮番的辱没试探,面前人却反应平平,宋知远是没见过世面,不知贵贱,还是得了指使,另有图谋?

    项仪云伸手扯下他盖头的红纱,她势必要好好瞧瞧,自己这位皇后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

    冷不丁没了掩面,宋知远不设防地与项仪云四目相对,他呼吸稍滞,随即望向她身后圆桌上的酒壶。

    “陛下,合卺酒……”

    项仪云莫名哼出一声,大抵是宋知远的反应与她所料想的出入甚大。

    “你倒是不怨怼朕?”

    项仪云只倒了一杯酒,手指顶住杯底,不容分说地怼着灌进宋知远口中。杯中小半酒液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流。

    那酒算不得烈酒,其中更没有什么催情的成分,宋知远像是没饮过酒一般,呛得直咳,生生被逼出些泪。

    项仪云看见他露出这般模样,满足几分,随手将酒杯放在床头,道:“宋祭司,喝过酒,我们来谈谈正事。”

新书推荐: 在米花町做律师迟早是要失业的! 星际暴君穿成我的家务机器人 娇弱求生指南[无限] 白袅明谛 掌门闺蜜和魔君为我打起来了 先生,请签收我的项圈 贵妃的自我攻略 风似刀 木兰花辞 穷人乍富,谁来教我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