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府内,几位老医官一筹莫展。
“恕老臣无能,王爷恐怕危在旦夕啊!”
叶无影一把揪起范太医的衣领,像要把他丢出去甩飞一般,怒喝道:"老头,什么危在旦夕,你是不是不能治,不能治就换人,误了我家王爷性命,你们这群人可担不起。"
“叶侍卫你这是做什么,老夫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
叶无影气的想揍人,却被方渺强行拽到一边,示意他闭嘴。
今日秋猎中途停止,原是翊王的马发了疯不受控制,翊王一头从马背上摔下,脑袋砸在碎石上,那撞得叫一个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可把陛下着急坏了,忙遣了医官去给翊王治病。
翊王被送回府后高烧至夜半都还未醒。
几位医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竟然也束手无策。
次日,天不亮,医官就回宫复命。
陛下听闻自己最宠爱的六皇子命不久矣,一怒之下将这群医官给斩了,血流的满地都是。
夜里下起瓢泼大雨,混着血水逐渐奔涌而去。
宋霜序被召出宫时,正好望见午门外斩首后留下的血迹,身旁的一群医官面面相觑。
天刚亮她就被医官院的人匆忙叫走,脸都没来的及洗,此刻见此情形,难免心惊肉跳。
这已是陛下派出去的第二批医官了。
医官何辜,自古以来陪葬的医官多如牛毛,她实在悲愤。
……
六人乘着医官院的马车,在北街翊王府门口停下。
宋霜序在皇宫待了三年,平日里在各宫中走动。
她听宫人经常提起这位翊王殿下,六皇子元纵寒最得渊帝看重。
可惜帝王的看重未必是件好事,太子和吴王这两人背地里可没少眼红。
说不定秋猎翊王坠马一事就有这二人的手笔。
皇子之争,向来如此罢了。
走近翊王寝殿门口,侍女神色慌张的端着装满染血布帛的铜盆,从寝殿退了出来,与她迎面撞上。
她反应极快,一招移星幻月手,转眼间,铜盆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她牢牢端稳,“小心些,别翻了。”
侍女连连称谢,接过铜盆便消失的没影了。
宋霜序攥紧医箱上的挎带,踏入殿中。
床上躺着的男子脸色煞白,额头上裹了一圈绷带,嘴唇毫无血色,浑身僵硬,看着像只剩一口气。
她伸手搭上元纵寒的脉门。
他的手腕苍白而又冰冷,活像冷库里冻了多天的鱼肉。
一旁经验老道的苏医捏着胡子,上前把了脉,无奈的摇头。
身后几名稍年轻一点的医官见状,神情也是一阵慌乱。
他们今日路过午门,那一地触目惊心的血水可是历历在目,虽然他们平日里不太待见这群自视甚高的同僚,见此情状,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宋霜序与他们相比则显得异常冷静。
察觉众人脸色不对,她淡淡道:“王爷坠马以致髓海震荡,督脉受戕,淤血阻塞,三日内淤血不除,立卒。”
“可淤血渗入颅内,哪能三日之内就除去,除非开颅,可此法凶险万分,王爷千金之躯,怎可冒险。”
“是呀,万一治死了,我等也要平白搭了性命。”
宋霜序拆开绷带,仔细查看了伤口,确实伤的很深,幸好及时用桑麻皮线缝合了伤口,不然撑不到现在。
“不必如此麻烦,我有一法可行。”
众人问:“何法?”
“王爷虽然淤阻髓海,离火不济,坎水逆行,然而天命未绝。
我曾于古籍中看过一病案,那神医先引以阴阳双刺之术,于百会、人中、涌泉这三处穴中三联针,而后以川乌,艾叶,透骨草入药,用浸过麝香液的鲛绡包裹,隔铜釜蒸熨神阙,半刻钟后即见效,届时淤血可清大半。”
五位当值太医听的一头雾水。
一年轻医官忍不住问道:“此法甚奇,简直闻所未闻,真的能立即见效?我虽读书少,未曾见过此法,但你也不可胡来啊!”
“王爷此刻性命危急,倘若各位有更好的法子当然是求之不得,敢问各位同僚,可有乎?”
众人沉默不语,良久,终是妥协了。
两位年轻些的医官被安排去捣药,另外三位则在一旁协助施针,这阴阳双刺之术宋霜序也是头回尝试。
她于百会,人中,涌泉三处穴扎上金针,又接过张太医递来的燧石针打通任脉……
一套流程下来,众人早已累出一身汗来。
施针用药不过半个时辰,便奏了效,宋霜序再探元纵寒的脉门。
苏医正询问:“怎样?”
宋霜序平静道:“王爷脉搏已逐渐恢复平稳,淤血也消解了不少,目前来说已无大碍,但还需仔细看顾。”
众人闻此言,终于长舒一口气。
“小宋不愧是张院正亲口称赞的医官,这回多亏有小宋。”
宋霜序浅笑,“苏医正谬赞。”
王爷没事就好,今天可真是吓坏他们这帮医官了,差点就给王爷陪葬了。
张医官累的坐在地上,另外几位年轻医官也吓得不轻。
宋霜序便劝三个年长的医官先去前厅吃些茶,歇一歇,留下两名年轻医官与她一同在此处轮流值守,待王爷醒来再做打算。
听闻王爷脱离危险,叶无影箭也似的冲进殿中,正好遇到宋霜序。
知道就是这位好心的医官救了他家王爷,叶无影看见她就像看见女神仙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着她哭。
宋霜序嫌他哭的太碍眼,颇为不悦,正要开口将他遣出殿去。
叶无影感激道:“宋医官真是人美心善,救苦救难的女神仙,您救了王爷,就是小的再生父母,以后您就是小人的亲生姑奶奶。”
她捧着额头将这番话听完,有点后悔救了他家王爷了,真是造孽。
“行了,都出去,王爷需要静养,还请叶侍卫守好院子,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打扰王爷。”
叶无影被方渺强行拉了出去,方渺朝她道了声谢,就带着叶侍卫下去了。
寝殿内只余宋霜序和两名年轻医官。
宋霜序昨夜在御药房熬了一宿,今早天不亮就被匆匆忙忙叫去翊王府。
此刻快至晌午,宋霜序两只眼皮子困的打架,于是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就倚靠在殿中茶案上浅眠一会儿。
一身素色医官袍宽大,衬得她看起来很纤瘦,像被一团白云簇拥而眠。
元纵寒是傍晚才醒的,思绪渺茫中睁开眼,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秋猎那日。
他记得他本来是和太子一路随行,但不知何故,马匹突然疯掉,两只眼睛赤红。
他拼命攥着缰绳,但于事无补,马身剧烈晃动,将他重重摔在杂乱山石上,意识模糊中,他却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名讳,“太子”。
是的,他记得很清楚,在他意识几近昏厥之时,一黑衣人执利刃向他缓缓逼近,若非另一个黑衣人制止他,对他小声斥责:“太子说了,做的干净些,刀伤太可疑,用石头。”
那人听了斥责,才收起刀刃,抱起一旁的大石在元纵寒头上补了一击,砸的血花四溅,人也沉沉昏去。
两人还没来的及探他的呼吸,他们就被猎场负责巡逻的禁军发现了,两人立刻逃的没影了。
太子要除掉他,他最敬重的皇兄想除掉他,这多讽刺……
众皇子中,谁都可以和太子争夺皇位,唯独他不想。
他与太子从小一起养在皇后名下,他以为自己在皇兄心里是不同的,以为自己和皇兄当年一起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皇兄会一直当他是生死之交。
但是不料有一天皇兄还是对他起了杀意。
任谁遭遇这些,都不太能接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难道四年前从北疆回来后他就有此打算了吗?或者更久以前?
他不敢想,也不能接受,他只能装傻。
两个年轻医官刚端了热水过来,见元纵寒将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缩在角落里颤颤巍巍。
他们吓了一跳,铜盆没端稳,倾洒满地水渍。
宋霜序被这一声响惊醒,忙问:“齐渊,范珏,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一齐惊恐的指向缩在角落里的元纵寒。
宋霜序疑惑望去,见之,立马蹙了蹙眉,询问道:“王爷醒了?”
元纵寒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自顾自的缩在一边,面露惶恐,浑身颤抖不安。
只是看了一眼,她就惊觉不对。
王爷眼神涣散,瞳孔微缩,浑身颤抖,嘴角牵动,低声呓语。
莫非是伤了神智?
她走上前去扯元纵寒的被子,奈何对方裹得太紧,她颇费一番功夫才扯去。
元纵寒抱膝坐于塌上,乱蓬蓬的碎发耷拉在脸庞,他正低头啜泣。
她一手扒拉着元纵寒的袖子,再次询问:“王爷您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
元纵寒抬起头,蓬乱的碎发下现出一张清雅俊秀的脸庞,望之如山间松风朗月,疏离邈远。
她曾见过元纵寒多次,不过都是远远观之,从未近距离细看此人。
宫中人所言非虚,他这张脸确实是美的不可方物。
听宫女说翊王的生母是先淑妃,不过死的早,陛下怜惜此子年幼无依,遂养于皇后膝下。
宫中人人都传陛下偏爱此子,
呃…一个无权无势,又无强大母族背景,偏爱啥?难道是看他长得好看,所以觉得赏心悦目?
她对翊王一无所知,所以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