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霜序压着嗓子道：“这是翊王的脉案，还请陛下过目。”

    严公公将脉案递上去，皇帝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最后一行字上：“髓脑震荡，情志失调，以致疯癫痴傻之状，需静养三年？”

    宋霜序察觉一股火药味儿，磕磕巴巴道：“回…回陛下，微臣医术不精，虽然救活殿下，但是殿下这癫疾，恕臣无能，还请陛下恕罪。”

    果然，老皇帝一点道理也不讲，不由分说，便下令：“朕的儿子都摔傻了，朕养你们这些御医何用？来人，拖下去斩了！”

    不是，这老皇帝真的一点道理都不讲。

    宋霜序已经想好待会儿怎么趁机破局杀出去了，就算是与这些御前侍卫同归于尽，也算是死的不冤枉。

    正想着破罐子破摔。

    一道声音传来：“还请父皇息怒。”

    闻言，两个御前侍卫脚步一顿。

    来的是太子，玉面束冠，雍容贵气。

    宋霜序疑惑。

    老皇帝见太子前来，依旧板着一张脸，哼道：“铭儿？你来干什么？”

    元褚铭面露忧愁，惋惜道：“听闻六弟摔傻了脑袋，儿臣也是痛心疾首。然儿臣亦闻太祖在世之时，夙婴头风之疾，医官数治不效，太祖不治其罪，反厚赐医官，此举为后世所称颂，太祖不杀医官而获仁君之名。况父皇仁德，今不杀医官乃父皇垂范后世之机，何不为之，也算为六弟多积福祚。”

    “还请父皇三思。”

    皇帝想到昨日才斩了不少医官，眼下医官院人手缺失，一时半会儿选新医官也要费些精力，不如就先让这群医官先治着，总之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是个傻子，说出去有损皇室名声。

    在太子的一番劝说下，老皇帝终于松了口：“铭儿说的甚是有理，是朕有失偏颇，罢了，朕赦医官们无罪，退下吧。”

    “下官谢主隆恩。”

    于是宋霜序一行人侥幸逃过一劫。

    太子求情，表面上看似是替宋霜序解围，实则是让宋霜序承了好大一个人情。

    离开御前，太子与他一道出来，走出遵义门，宋霜序忙与他行礼。

    太子只是浅淡一笑，温润儒雅，举止很是得体，又生的慈眉善目，看起来平易近人。

    宋霜序被他表面一套所蒙蔽，感谢太子方才的解围。

    当然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宋霜序十分警惕，这皇宫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相信，即使别人有恩于己也可能别有目的。

    太子满脸担忧的询问了一句：“六弟当真摔得心志全失，无药可救了？”

    宋霜序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称是。

    太子眸色一暗。

    宋霜序以为太子爱弟心切，怕是后悔方才给她求情了。

    她忙解释：”其实还是有可能治愈的，只要假以时日，日日用针灸试之，再辅以几味安神汤药，慢慢调理，还是有可能好的。“

    她的语气很是牵强，隐隐透出一丝心虚。

    太子听闻此言，眉心微皱，随即莞尔一笑：”有劳宋医官为六弟医治，不过宋医官也不必太过费心，人命天定，逆而行之，恐伤己身。医道如治水，不如留淤疏浚，待其自平，本宫也乐见其成。”

    宋霜序后知后觉明白了太子言后之意，说了半天，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就是让他莫要多管闲事而治好王爷，王爷如果能一直傻下去，太子是很乐见其成的。

    太子儒雅的笑道：“宋御医一定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说罢，侧身向她身后走去。

    宋霜序低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下官知晓。“

    她愣在原地，不知想到什么，一阵冷风拂过，脸上凉意顿生，天空骤然积聚起蒙蒙乌云，有雨将临。她长舒一口气，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

    翊王府这边，叶无影眼巴巴望着自家王爷骂天骂地，许是听的耳朵麻了，而医官们正好回宫复命，四下无人，憋了许久的元纵寒握拳往他头上来了一锤子。

    ”哭的吵死了，本王又没死。“元纵寒嫌他哭的晦气，骂骂咧咧的踢了他一脚，往塌上一歪，嚣张极了。

    叶无影方停止了哭腔，嬉皮笑脸道：“嘿嘿嘿，属下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装哭嘛，您就说俺装的像不像。”

    “像什么像，哭的丢死人了！”

    方渺冷着脸道：”王爷装的辛苦。”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截密信。

    元纵寒一脸倦意，将纸条摊开，纸条上说太子与宋霜序私下交谈，具体内容不知，二人形迹可疑。

    但是仔细想想也知道，他那个好皇兄怎会好让自己好过呢。

    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了，他昨夜装了一晚傻子，着实有些乏了，凤眸微阖，烦躁道：“继续派人盯着我的好皇兄，哦，对了，医官院那边也别忘了仔细盯着。”

    他伸手将信条抛向油灯，纸张被火舌裹挟，瞬间化为灰烬。

    烛火晃荡，一寸一寸摹画着少年深邃眉眼，矜贵华美，尽显天家气派。

    围屏上画的飞天神女，泛着绿松石和黄金染料的浮光，璀璨耀目。

    与之相反，医官院的宋医官此刻就没有他这样悠闲了。

    宋霜序回到医官院，几位同僚见到她眼中都泛着惊奇之色。

    苏医正问：“陛下没说什么吧？”

    “差点性命不保。还好太子殿下求情，才勉强保命。”

    听闻此言，苏医正松了口气。

    “那翊王的病…”

    “还得继续治，治不好依旧掉脑袋。”

    苏医正刚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当医官的真是命苦。

    宋霜序没说什么，转身去了藏书阁，藏书阁医药古籍众多，他就不信找不到治疗癫疾的办法。

    宁知遥到晚上了也没见宋霜序的影子，真以为宋霜序被斩了，手里的药方写一张丢一张。

    而宋霜序端着一盏油灯，就着火光，翻着一张张泛黄的书页，他平日里自诩医术高明，此刻只恨书到用时方恨少，于癫疾一病，他当初涉猎的少，也难怪束手无策。

    次日辰时，宋霜序熬的双眼通红，宁知遥开门一看俩大黑眼眶，差点没一拳打过去。

    宋霜序拿着新方子，迎面撞上宁知遥，挂着血丝的眼珠子一转，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道：“宁二，我什么时候才能换份差事，组织一定还有其它地方缺人吧。”

    宁知遥当面泼冷水道：“师姐你就别想了，你任务还没完成，师兄不会同意的。”

    宋霜序扫兴的瞪了他一眼，侧身往自己寝阁走去，头也不回。

    宁知遥又气又恼，怨念颇深，嚷嚷道：“师姐你怎么每次都只说两句话就走，我倒成大冤种了，得亏我还担心你一晚上，觉也没睡，真绝情啊！”

    她最是不喜这个师弟，总爱多管闲事，闯了货，自己每次都给他兜底，因此她俩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太子暗中教唆她不要管元纵寒的病，是铁了心要除掉这一心头大患，虽然宋霜序是个医者，但同时她也有自己的任务在身，师兄的大业不能有任何差池，她如今切不可因旁的人旁的事去得罪不相干的人。

    皇帝命她日后专门为翊王诊治，治不好，说不定哪一日看到傻儿子又心烦起来，拿她这些医官来泄愤。

    治好了，虽然尽了医者本分，总归是又招惹了太子与吴王等人，更是死路一条。

    两条路，怎么走都是一死。要如何破局呢？

    今日养心殿所发生之事自然逃不过宫里宫外各方势力安插的耳目，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吴王府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将今日宫中所发生之事悉数禀报给吴王元玄烨，元玄烨听说元纵寒坠马摔傻了，大喜道：“摔的好，摔的妙啊！老六这回也算倒了大霉，不过于本王而言实在是大快人心。”

    身边小厮在一旁附和：“恭喜王爷又少一心头大患。”

    元玄烨忽而想到什么，目光一顿，随即脸上浮现一抹邪笑。

    “如此喜事，我这当皇兄的不去看望一下六弟也说不过去。”

    “王爷圣德，翊王应该对您感恩戴德才是。”

    “哈哈哈哈哈哈，老六啊，老六，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

    元玄烨得意洋洋，面露喜色，这无疑是他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此刻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父皇平日眼里就只有元纵寒，哪里还看得到他元玄烨，纵使百般讨好，父皇也还是只处处夸赞元纵寒，从来不把他这个儿子放在眼里。

    他定要去翊王府好好“看望”一下这位老六。

    “收拾收拾，明日本王要亲自去一趟老六府上。”

    “是。”小厮领命退下了。

    次日一早，宋霜序急匆匆去了翊王府。

    府里人说是王爷头疼又犯了，一时间又闹了起来。

    宋霜序背着医箱，大步流星踏进元纵寒寝殿。一进寝殿，果然，又不知人影在何处。

    她四处张望，然而连元纵寒一片衣角都没发现，正疑惑之时，一滴油悬空落下，正好滴在宋霜序医官白袍的袖角。

    宋霜序本来就有洁癖，她看着逐渐氤氲开的油滴眉心紧蹙，没好气的仰头一看，还真是傻子元纵寒。

    元纵寒手拿好大一个烧鹅腿，放在嘴里一口一口啃着，吃的还挺香，看的原本就没什么食欲的宋霜序差点垂涎三尺，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声响，她承认她馋了。

    啊啊啊啊啊，狗王爷凭什么吃这么好呀！她自己天天在医官院吃的饭食寡淡如水，人不如狗，命运何其悲催。

    元纵寒拿着大鹅腿从房梁上纵身一跃，落在宋霜序面前。

    两人大眼瞪大眼，宋霜序差点以为元纵寒这货方才要跳到她头上了，吓死了。

    宋霜序恭恭敬敬朝他行了礼：“下官是来为王爷诊治的，不知王爷头疼今日可有好些？”

    元纵寒答非所问，仿佛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把鹅腿递到她面前。

    她满脸疑惑的扫了那鹅腿一眼，询问：“王爷这是做什么？”

    “姐姐，请你吃鹅腿。”

    “啊？”宋霜序满眼嫌弃的瞟了一眼被他啃得千疮百孔的鹅腿，尴尬笑道：“多谢王爷好意，不过下官职责所在，怎敢收王爷的东西。”

    “不要啊？那算了。”元纵寒的语气透着一丝失落的意味，“还以为姐姐也喜欢吃。”说完，他将吃剩的半只鹅腿往地板上随意一抛，滚落到不知名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