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细密的雨水如绢丝飘洒，被风吹散着。

    “我出来了。”

    助理萌萌在侧门等候多时，看见孟清如出来，手里抱着件羊绒大衣走上前披在她身上。“孟姐，谈成了吗？”

    席上王导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孟清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拎着礼服裙摆，站在酒店侧门抬头看了看门檐。

    萌萌紧了紧孟清如身上披着的大衣后，想抽出手换个姿势扶她，顺带扶着她往后避避冷风，却被温香砸了个满怀。

    “头晕死了，你让我靠一会儿。”

    孟清如整个人靠在萌萌身上，嗓音里说不出的疲惫。

    “不行我们再想办法，这个风口吹了要生病的，花姐还要等一会。”

    萌萌闻着她身上的酒气心疼不已，只好一手紧着外披的大衣，一手扶稳她的细腰，小步挪动带着她往石柱后避避风。长卷发散在女孩肩头，孟清如累的眼皮都没力气睁开，差点靠在萌萌身上昏睡过去。

    公司现在不作为，对孟清如也不上心，解约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今天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连着好几次的角色都是孟清如自己面试争取来的。

    连着几天拍大夜戏，为了赶上王导的选角，下了夜戏就买票从横店赶回沪市，一到这又被接二连三灌酒。

    孟清如靠在萌萌身上汲取着暖意，有些疲惫。嘴角扯了个笑，“你问问花姐，啥时候到。”

    “花姐说车开不过来，停在前面路口了。”萌萌接了个电话，摇了摇孟清如。

    孟清如脑海昏沉，差点睡着，听见这话轻轻“嗯”了一声后，萌萌带着她往外走，冷不丁地被寒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寒颤。

    酒店的停车位并非稀缺到全无，只是以她现在在圈里的咖位，还够不上享有专属停车之处的待遇。

    “好想回家啊。”

    萌萌听见她这口感叹的话，心中不免一酸。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她往外快步走出酒店。

    雨势渐大，突然后方响起喇叭声。两人转身，只看见后方车前大灯在雨幕里掺杂着雨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孟清如被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挡了下脸。身侧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握着她的肩膀，往旁边轻轻一拉。

    她穿着高跟鞋，没有防备的惯性往对方身上靠，额头猛然嗑在对方嘴巴上，对方轻嘶一声。

    孟清如面带歉意“你还好吗？”

    一柄黑色大伞打在头顶上，伞面倾斜着，挡住了后方晃眼的大灯。孟清如这才抬眼正视那只手的主人。

    “嗯。”

    冷淡的嗓音从上方传出，孟清如抬头却看见一张有几分相熟的脸。

    注意到对方嘴角磕出了血丝，孟清如也顾不上什么，从口袋里抽出纸巾递出去。

    “对不起啊先生。”

    对面人不接话，却又一次猛地拉住了她，转了个方向。孟清如刚想质问他想干什么，却抬头看见一辆保姆车飞冲出路口扬长而去。

    原来这人在帮她挡路面积水，想到这，孟清如面色缓和不少，仔细观察起面前这人。

    一张下颌线锋利干净，拐点略低的流畅窄长脸，山根挺拔，鼻背挺直，对视上，对方一对内双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她，眼尾上挑，泪痣显得几分多情。

    两步远的萌萌一脸疑惑，紧盯着给她打伞的男人，只可惜逆着光加上伞面倾斜挡住视线，萌萌也只看见了个下半张脸。

    身材倒是蛮好的，宽肩窄腰，撑着伞的大手骨节分明，青筋微突，挡不住的荷尔蒙气息，估摸着是个年轻男人。

    路口的保姆车，连摁几声滴滴，萌萌一边嘴里喊着来了来了，一边交替过年轻男人的伞面，把自己的伞撑在孟清如的头上。

    “孟姐，车到了。”

    孟清如点了点头，嘴上说着谢谢，把手中纸巾递了出去，待人接过了纸巾。她就在萌萌的手扶之下上了路口的车。

    ——

    直到坐进车里，孟清如身上才真正有些暖意。花姐从副驾偏过头问她洽谈事宜。

    孟清如摇了摇头说“不太行。”

    这次王导新电影《上春山》中女二是个昆曲闺门旦传承人，她和经纪人都一致认为非常符合她的早年经历，加上她大学一直学的戏曲表演，这一角色中许多细节她都熟，有预感饰演这一角色肯定能翻身，这才极力争取。却谁承想原先定下的角色，现在又说不合适了。

    萌萌在一侧气愤不已，“之前不是说好选你的吗！怎么还不确定了呢？”

    孟清如靠在座椅上。嘴角笑了笑，“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别生气。”

    “这怎么不生气！这不是存心耍我们吗！”

    萌萌到底年纪小，她今年才刚刚毕业，从去年投简历在公司实习时就被调她手里，没遇见到过什么社会毒打，一张嘴全是愤恨。

    副驾的花姐叹了口气问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吗？

    孟清如仔细回想起酒席上的事情。

    今天晚上是王导的新电影筹备饭局，孟清如实在需要一个机会翻身，这个角色她也确实很喜欢，这才横店拍完戏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争取角色。

    王导四十有余，新电影《上春山》正在热火朝天的筹备着，他是圈内出了名的拍戏严谨、会磨细功夫，加上包间里大多是投资人，就算挣不上角色，也能在各大投资人跟前刷个脸熟。

    孟清如端起酒杯站起身敬酒时王导也不说话，只点了下头，白杨见状又从旁给孟清如的酒杯加满。

    席上众人对她倒也熟悉，14岁被著名青年导演斯科挖掘出道，和前辈第一次合作《血娘子》荣获金马奖女配，16岁专业第一考进央戏戏曲表演专业，出道不过十余年，拿下金马奖影后，加冕多项桂冠，电影电视剧双面开花，一时也算得上风头无两。

    可时过境迁，资源一路下坡，公司不作为，到如今也只能勉强勾上三线。

    包厢里烟雾缭绕，桌上众人此时也都看着孟清如。

    只是席上众人到最后都有些神情异常，就连王导都有些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

    师哥白杨倒是面色轻松，笑着起身对王导敬酒，还顺带拉着自己一起。一杯完毕，白杨又添一杯。

    一杯接一杯下肚，左侧的投资人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替自己解围道：“我看孟小姐也喝了不少，就此打住吧。”

    孟清如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她皮肤白，长相又明媚，酒气更添几分红气，显得整个人娇艳欲滴。

    白杨笑着说，“师妹也是想再争取争取王导的角色，自然是要多多努力。”

    听见这话，孟清如轻蹙了下眉头，眼神却打量着王导神色，见后者神色不挠，只好笑吟吟地开口说着：“师哥说的是，这杯该我敬王导。”

    王导神色淡淡，“孟小姐，我也已经说过了你不适合这个角色，又何必纠缠？这不是叫我为难？”

    孟清如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忍着直冲太阳穴的晕眩，将何洋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直到深夜酒局散场，也不见王导有所松动的意思。

    想到此处，孟清如揉了揉太阳穴对花姐，“估计是没戏了…”

    “孟姐，你上热搜了！”萌萌在旁惊呼一声，把手机递到面前，只见手机页面显示。

    #孟清如白杨# 【热】

    #白杨孟清如同出酒店#【爆】

    #疑似孟清如白杨恋情官宣#【爆】

    ........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今天晚上是师哥白杨喊她来的，说是王导的新电影筹备饭局，如果还想争取角色就过来，作为师哥会尽力帮她一把，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她的不是了？

    难怪席上王导不虞，该不会这消息席上众人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更先一步知道吧？

    孟清如想到这更烦了，整个人往后一靠，“白杨师哥说晚上饭局还能再争取一下角色，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电梯被拍了。”

    “这酒店这么贵，安保也太差了吧！？”萌萌惊讶开口，花姐看了一眼萌萌直摇头，把手机收起来说着：

    “算了这事我来处理，他上部戏热度很高，cp粉正是上头的时候。”花姐看了看她再开口“你躲着点。”

    话毕，就低头开始联系人解决这个问题。

    孟清如靠在座椅上不动神色，嗓音里满是倦意。

    “回御翠园吧。”

    萌萌见状，也将原本想问的话憋回了心中。

    等车子驶下内环高架，拐进芳甸路时，孟清如这才睁开眼看向车窗外，让司机在路边停了车。

    穿好大衣，戴着围巾就准备下车，萌萌不解“孟姐，这里距离御翠园还有一段路呢。”

    “没事，就这里吧，我下车走回去，你们先回去吧。”说罢，孟清如带上口罩就拉开了门。

    花姐倒是一脸了然，“她这是准备去吃煎包，你拦着点，明天还要回横店拍戏。”

    萌萌懵懵懂懂的一头扎下了车，跟在孟清如身后。

    许是席见酒喝的有些多，醉意还未完全醒透，孟清如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猛捏了下眉心，径直走向广场对面的小店。

    夜色浓稠，刚刚下过暴雨的行人道上一块块铺设不算规整的砖块缝隙里满是泥泞雨水，孟清如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冷不防一脚踩在一块松动的砖块上，霎时泥水四溅，孟清如本就穿着双高跟鞋，有些重心不稳往侧边倒去，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及时伸出，从身后稳稳拉住她惊慌失措扬起的胳膊。

    “小心。”冷淡的嗓音从身后传出，孟清如刚想转过身说声谢谢，却看见一张有几分相熟的脸。

    是刚才酒店门口的年轻男人。

    萌萌在身后边走路边回着信息，手指敲的飞起，丝毫没注意刚才发生的插曲，走到跟前才抬头。

    “哎？孟姐，这你朋友啊？”

    萌萌余光看向她身侧男人，只可惜逆着灯光看不清楚脸，只看见对方露在外面的大手青筋微凸，掌根有厚重茧子，小拇指都有些变形，手上拎着袋生煎包，只觉得这人好眼熟。

    孟清如清醒几分，拧着眉怒视着，她觉得面前这人，年轻轻轻干什么不好，非要当个私生。

    早些年她也遇到过私生跟车，更有甚者根据社交平台照片，扒出她的住址寄死老鼠。她对这些私生，辱追粉实在提不起好脸色

    。

    刚想开口斥责对方，却听见对方低低地声音，带着涩涩的哑。

    “姐姐。”

    萌萌双眼睁大，目光在两人之间疯狂来回转悠，眼睛里藏不住的八卦探索味。

    孟清如动作一怔，侧过身看向年轻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有着纯粹的荷尔蒙，垂着眼帘，羽毛般长睫毛路灯照应下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嘴唇紧抿着。

    这张脸确实很吸引人，但…脑海里确实一下子思索不起来她哪来这么大个弟弟。

    孟清如呆楞在原地，理智逐渐回笼，嘴唇微张，眉间轻蹙，欲言又止“……祁然？”

    “嗯。”他喉结滚动，盯着她的脸，眼眸里溢出幽幽笑意。“好久不见，姐姐。”

    实在不能怪她忘记了，实在是祁然变化太大。

    她第一次见祁然是在8年前，那年她才18岁就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影后，前途一片大好。跟着友人一头奔进豫省县城里拍电影《回家》。

    北方的冬天又干又冷，导演斯科拖着他们一头扎在雪地里拍外景，风卷着雪花吹在空气中跟刀片似的喇脸，冻得脸颊生疼。

    “这鬼天气！”

    花姐替她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嘴里嘟囔着，说话呼吸间白雾从口罩中丝丝缕缕地往外钻，两个南方人哪见过这阵仗，冷得直哆嗦，满心盼着赶紧拍完好去吃口热乎饭时，一辆破旧面包车摇摇晃晃驶了过来，那车子看起来随时都要散架，停稳后从驾驶位上下来个少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衣，头上戴了个剪绒帽，脸被寒风吹的红扑扑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坚毅。

    那时候的祁然还和她一样高，挺拔的身姿跟个小白杨似的，打开车后座的门，费力搬出一箱箱盒饭，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半大的小子被泡沫箱挡得严严实实。

    孟清如站在不远处就这样看着，一趟又一趟，祁然没说过一句话，只安静的搬盒饭箱子。花姐倒是职业病犯了，跟在祁然身后问东问西，还时不时帮他托一把箱子，来来回回好几趟，直到祁然搬完往外走，花姐都没问出一句话来。

    “这小孩跟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花姐走到孟清如跟前搓了搓手，愤愤不平地说着。

    孟清如轻笑一声说：“这张脸我看着觉得一般啊。”

    这小孩瘦的像个杆子似的，虽然有张不错的长相，可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脸蛋，这张脸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性格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似有所感应般，祁然回头看着孟清如，后者讪讪一笑，有着被抓包的赫然。

    “我是专业的，你相信我别看他现在年纪小，等他过几年张开了肯定不一样。”

    花姐还在感叹着，“你也知道公司现在就缺个这种类的。”

    听到此处，看着祁然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走人，孟清如张口喊住了他，“哎，你等一下。”

    几步小跑上前，孟清如看着坐在驾驶位上的祁然，想了想从兜里掏了张餐巾纸，拿着驾驶位的圆珠笔写下了自己电话递给了他，

    “我经纪人说话直接，但是你条件真的不错，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联系我。”

    祁然开车走后，孟清如转身回组里继续拍戏，临了上房车吃饭时，花姐还在惋惜刚才没套出信息。

    孟清如挑着碗里的葱花笑着说，“就他这样性子，进了圈子也不好说。”

    花姐拿着筷子帮她一起挑葱花，“可惜了，这张脸就算不当演员，送去当当韩国爱豆也是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