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情侣单间,暖黄的吊灯像一枚融化的琥珀,轻轻覆在米色桌布上。
林修原本约了方若云,却被临时“放了鸽子”。
空出的座位,他鬼使神差地请慕凝雪来补——“就吃个饭,不谈别的。”
于是双人份的法式牛排、香槟与舒芙蕾,在玫瑰香的包围里被三人撑满。
九个月的孩子,苏慕寒坐在宝宝椅里,脚丫一蹬。
骨瓷叮当作响,像是给这顿晚餐加了不安分的节拍。
他饿了,软软的小手扒住桌沿,扯慕凝雪的袖口,奶声奶气地抗议。
“寒寒乖,南瓜泥马上好。”
她俯身替他擦手,湿巾掠过白嫩掌心,动作轻得像落雪。
抬眸时,视线不偏不倚,撞进林修来不及躲开的目光。
他们对视相看,犹如两束光在暗室相遇,一碰即碎。
林修垂眼,指尖摩挲着温柠檬水的杯壁,细密水珠顺着指节滚落。
空气里浮着玫瑰与小牛排的味道,也浮着一层尴尬的沉默。
慕凝雪先开口,声音轻得像香槟泡沫破裂:“师哥,你不是说和方若云跟你很好吗?今天情人节,她怎么没来?”
“我一会儿去她公寓看看。”林修苦笑,视线却落在她空荡的无名指上,追问道:“你呢?苏衡那么爱你,你们为什么……离婚?”
一句话,像是拔掉香槟塞,回忆带着泡沫在慕凝雪心里喷涌而出。
慕凝雪望向孩子头顶的绒毛帽,是她孕前和苏衡一起挑的,她不舍得丢。
“师哥,我跟苏衡的事情我说不清。”她轻轻用指腹蹭掉儿子嘴角的南瓜泥,低声叹息:“他也许爱过我,可他心里最在意的,始终是方若云。”
林修眉心骤蹙,嗓音压得极低:“怎么可能?苏衡不可能在意若云,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打她哪?”
“打她?师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凝雪带着差异追问。
很快,她便听到了林修的答案:“你还记得去年【夜焰酒吧】的事吗?”
慕凝雪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宝宝椅的扶手。
林修指节在桌沿敲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鼓劲说出真相似的。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若云设计苏衡的,苏衡因为这事打了她几巴掌,后来还发疯的把在场的几个男人都毒打了一顿,再后来若云跪下来求饶,直接被他硬生生踩断了三根手指头。”
他说得极慢,像在掰开一块烧红的炭火。
慕凝雪只觉得耳膜被烫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林修继续话题,声音更低:“苏衡亲口告诉我,若云害死了你们的第一个孩子。事后我也问过她,她说苏衡为了给你们的孩子报仇,她当时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苏衡一脚踹掉了那个孩子,她也因此大出血很难再有孕,这也是我们交往几年时间,她一直没有怀孕的原因。”
“他怎么能……”慕凝雪声音卡在嗓子里,变成了一阵哽咽:“这么狠?”
林修苦笑,笑意里带着自嘲的锋利:“因为他爱你,疯了一样的爱你。”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得只剩孩子的咿呀声!
林修垂下眼,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极其沮丧:“雪儿,是我输了,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却连他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我和他到底差在哪儿?”
慕凝雪轻轻摇头,像要把那些“如果”甩出去。
“师哥,感情不是和时间比赛,两情相悦才叫爱。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为了方若云的事跟我提了离婚。”
林修抬眼眸色深沉,他知道慕凝雪是在适时地扯开话题。
他却不接受慕凝雪的说法,而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师哥,我说的是真的,是苏衡为了方若云被欺负的事提出了离婚。
那晚我跟他吵得很凶,我说不是我找人干的,苏衡根本不相信我!”
林修听完她的言语,又慌忙、又压低声线,生怕引得外面的人偷听。
“当时是若云自己找人做了污秽事,是我及时发现,是她演戏陷害你的。
我记得第二天一早我就告诉苏衡了,那些聊天记录我也全部销毁了。”
林修匪夷所思说罢,随口猜忌道:“我那时候是怕苏衡急着替你自首坐牢,为了安抚若云,我就带她出去避风头去了,你跟苏衡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真相像潮水,一下子没过慕凝雪的脚踝,再到胸口,再到口鼻。
她低头看向自己空荡的无名指,忽然捂住嘴,眼泪砸在宝宝椅的扶手上。
“原来是这样……”她的声音闷在掌心,不可置信:“那我赌气离婚……是不是错了?”
林修探身,握住她冰凉的手,这一刻才恍然大悟。
“雪儿,你竟然不知道这事?苏衡没告诉过你?”
“……”
慕凝雪身体僵硬的摇着脑袋,这会儿连呼吸都觉得痛楚。
“苏衡现在在伦敦,你带孩子飞过去,一切都来得及。”
“我知道他在伦敦,可是我们……我们已经离婚了。”
慕凝雪说罢看向苏慕寒,孩子软软的下巴搁在她的手臂上。
他还那么小,他的存在压倒了慕凝雪所有的犹豫。
想起苏衡曾经低声赌咒:“老婆,孩子开口的第一句一定是‘爸爸’。”
如今,孩子已经会无意识地发声,却还没叫过一声“爸爸”。
“雪儿……”林修突然攥着拳呼喊她,声音发哑道:“我替我未来妻子,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些年,他把方若云当成未过门的妻子。
他的时间、金钱、甚至是责任和愧疚,全部都给了她。
慕凝雪用指腹抹掉泪,冲他弯了弯唇角。
“师哥,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好了。
祝你们幸福,我也要去找我的幸福了。”
她抱着孩子推门而出,那一道背影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
有些故事会迟到,可是慕凝雪对苏衡的爱,从未缺席过一秒。
她的爱藏在融化的雪水里,藏在每一个她等候苏衡回家的日日夜夜里。
——
冷风吹敲在阳台的玻璃窗户上,慕凝雪攥着手机站在阳台上。
望着茶几边上玩玩具的儿子,她十分放心让保姆张姨照顾他。
拨通李生的号码,她的声音立刻带着急切的颤音:“李生,苏衡之前是不是因为方若云的事情,打算替我去自首坐牢?”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钟,李生攥着厚厚的病例呼吸加重,沉默了半晌。
她完全不知道李生现在在伦敦的医院,手里正拿着一本词典厚得病例单。
“雪儿小姐,你……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件事情了?”
“李生,你跟我说实话,他提离婚是不是为了替我顶罪?”
慕凝雪渴望答案,李生喉结滚动着,背景音里传来的好像是文件翻动声。
“是,当年方若云的事,苏少以为是你指示你小舅舅干的。
为了保护你,他打算离婚,然后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却不告诉我?”慕凝雪嗓音发颤,像是被寒风撕破的丝绸:“连你也知道这事,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慕凝雪的声音突然拔高,再度追问:“为什么苏衡宁愿被我误会,也不肯告诉我?”
“雪儿小姐现在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李生握着苏衡的所有腿部看病病例,忍受不了的合上了手里的病例。
她打算慕凝雪的说辞,气不打一处来的攥着手机发起脾气。
“到底是苏少没有解释过,还是你在苏家没给他机会说完?
你知不知道苏少那天从苏家老宅离开后,在我家烧了三天!”
李生的声音急得发颤,慕凝雪隔着电话就能听出来他对苏衡的衷心。
“阿生,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
“雪儿小姐,苏少以前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可是……
他后来为了怀孕的你,推掉了重点项目,甚至公司也不去了。”
慕凝雪的哭声这会儿顿住了,满脑子都是苏衡跪在苏家老宅淋湿的样子。
李生也顿了半秒钟,像是在斟酌什么,又像是不忍心。
“雪儿小姐,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李生攥着病例叹息,直接道出了一句:“你带着孩子离开那天,苏少为了找你,在你们初次相遇的校门口出了车祸。”
忍耐这么久,李生是真的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他和苏衡已经定好了回国的机票,现在不说出来更待何时哪?
“车……车祸?”慕凝雪语气结巴。
李生猜测,他的说辞把慕凝雪吓得不轻。
慕凝雪确实身形一侧,直接撞到了身侧的花架。
回忆起苏衡离开那天,她不可置信的追问了一句:“李生,你说苏衡出了车祸,可我记得……我记得他离开那天坐在车里好好的。”
“苏少右侧胫骨粉碎性骨折,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
他跟我说,他只想要有人爱他、在乎他,可惜他输了!”
“……”
慕凝雪的心脏这会儿好似在耳膜里狂跳,一下一下,像要把胸腔撞裂。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方才发觉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
“不,这不是真的,苏衡现在怎么样了?”慕凝雪声音嘶哑,带着急切:“李生,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去买票,我现在去找你们。”
“雪儿小姐还是死心吧!”李生斩钉截铁否决她,随即在电话那端叹息,像是隔着漫长的海峡道:“苏少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他的新生活。”
“新生活?”慕凝雪的声音唏嘘,带着潮湿的哽咽声:“他打算替我顶罪,为了不拆散我们母子对他父亲说了谎话,给了我孩子的抚养权,他出车祸了却不告诉我,这就是他的新生活吗?他凭什么替我决定?为什么要这么包揽我的一切?”
说到最后,慕凝雪的尾音几乎破碎,而后无力的扶住了身侧的花架。
“帮我告诉苏衡,我在等他,我一直都在等他。”
她的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力气,尾音在空荡的阳台上回荡着。
下一秒,几乎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她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眼前渐渐陷入了一片漆黑。
在梦里,她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苏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