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共有五间房,除了楼梯左手边单独的一间是周阿娘从前的卧房,其余四间在走廊另一头,都是客房。
周灵站在走廊右边毗邻第一间客房的地方,抬头就能看到屋顶上破了个半米宽的大洞,甚至破洞旁边的房梁下还有鸟雀搭窝。
两只分不清种类的雀雀就站在豁口处叽叽喳喳,不时打量下方的动静,跟周灵大眼瞪小眼。
“啪——”
一滩淡黄色的东西急速袭来,周灵还没看清是什么,凭本能反应敏捷闪避了。
那滩东西落在朱师傅的木工箱上,传来淡淡的稀屎味,周灵才反应过来,这是鸟屎!
再回头跟那两只雀雀对上视线,当中那只更大的褐色鸟雀冲她“咯咯咯”地叫唤,她居然从一只雀雀的眼中读到了赤裸裸的挑衅!
“啪”又一泡黄色炸弹掉下来,周灵确定了刚刚不是意外,就是这几只雀雀在故意搞事,不但反客为主,还把周灵等人视作入侵者,试图警告他们一番。
周灵被惹火了,正要想办法把这个鸟窝给捅下来,就见旁边沉默寡言的朱师傅突然发飙,一会儿指着木工箱上的鸟屎一会儿指着房梁上的鸟雀们,哒哒哒鞭炮般甩了一长串的方言出来。
周灵对本地土话不太熟,只勉强听得出,骂得很脏。原来这位朱师傅并非想象中的寡言少语,只是缺少输出的语境?
她想了想,喊周岩打盆水上来,一边擦洗干净木工箱,一边让周岩跟朱师傅搭搭话。周岩的土话肯定比她溜,说不定换他来沟通更顺畅。
果不其然,周岩已经熟练地用土话跟朱师傅聊起来了,朱师傅说官话时惜字如金,说起方言倒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周灵听得费劲,索性让他俩先聊着,自己摸进几间客房里看看仔细。
客房里都闭着窗,光线昏暗,应该是周老爹为了免遭窃贼,关店返乡之时把屋子里的门窗都栓死了。
但这造成屋内几乎没有通风,屋顶破漏处灌进来的雨水长时间积在客房里,房内的木制衣柜、床榻,全都不可避免地散发出腐朽的霉味。
周灵一一打开窗,让这股子霉味尽快散开,也借着天光看清了四间客房里的毁损情况。
离屋顶破漏最近的壹号和贰号客房受潮最为严重,衣柜床榻几乎不能用了,墙上布满霉点,而走廊稍远的叁号和肆号客房受损较轻,主要是门板和近门的桌子有些受潮。
周灵一面看一面痛心,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真要一间一间修缮翻新起来,不知要花掉多少银钱。
客栈还没开业挣到钱,手里的银钱已经流水一样哗哗往外流了。若不是她在富家少爷那里轻松赚来了五两银子,光凭那两吊铜钱哪经花啊!
周灵从客房里踱步出来,瞅见走廊上搬了个梯子过来,朱师傅扶着梯子,周岩站在上面掏鸟窝。
“当心着点儿啊。”周灵刚说完,他已经熟练地把鸟窝整个端下来了。
刚才还嚣张的两只雀雀焦躁地扑腾翅膀,在屋檐上来回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在无能狂怒。
周灵接过鸟窝一看,里头除了三个鸟蛋,还有一只刚破壳不久的雏鸟呢。怪不得那两只鸟急得不行。
“你小子手法挺娴熟啊,以前没少上树掏鸟窝吧?”
周岩摸了摸鼻子,嘿嘿干笑两声。
鸟窝里微微发抖的雏鸟怪可怜的,周灵虽然气恼那两只鸟随地大小便,但祸不及子女,她还是把鸟窝留了下来,只是转移到了院子里。在后厨的屋檐下找了个地方给它们搭了个新窝。
古人说家中飞来燕子筑巢是福,周灵瞧这几只鸟不像燕子,倒像是麻雀的亲戚,不过都是鸟类,四舍五入也算燕子的亲戚了吧。客栈开业在即,就当提前讨个好彩头吧——希望广大食客也能像这小鸟一样,呼朋唤友不请自来。
小鸟一家倒是不知道自己被寄予厚望了,小眼睛警觉地看向四周,守着巢穴寸步不离。
楼上木工朱师傅已经开始敲敲打打,把朽坏严重的门板拆了下来,周岩好奇地蹲在一旁,不时帮忙递上工具。
周灵来到走廊另一侧,这里是周家人自住的卧房,从前原主和阿娘便是住在这里。
推开门进去,除了一点淡淡的潮气,更多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苦味,像中药的味道。这间卧房离客房较远,幸运地没有被殃及多少,墙壁和陈设依旧保持着原貌。
这间屋子稍作整理,过两日她便能带着周芸一起搬进来住,不然三个人在楼下小隔间通铺挤着,总归是不方便。
天色渐晚,外头敲打的响声渐渐停下来,朱师傅拆下来一堆腐朽生虫的烂木头。
周灵走上前问他,将这里全部妥善修好大约要多少时日,花费多少银两。
“很难…说到…底要、要多少……”朱师傅说起官话,舌头像打结了一般,磕磕巴巴。
周灵总算明白朱师傅先前不爱搭理她的原因了,还是派周岩去跟他沟通吧。
两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周岩跑过来当传声筒:“朱师傅说,单是修好楼梯和门板倒还简单,但是发霉的土墙和破漏的屋顶得喊泥瓦工来修,他认识相熟的泥瓦工,明日可以一起过来,大约七日左右可以完工。”
“修好这些大概要多少银子?”
“大约三两银子左右……”周岩小心比了个数,他也知道家里没几个铜板,怕是掏不出这么多银子。
周灵沉吟片刻,庆幸手头还有点余钱,能付得起这笔大翻修的银子。
“阿姊,刚才这些是不包括客房里头朽坏的衣柜和床榻的,那些家具做起来更费事,开料、组装、上漆,做下来得快一个月。花费要看你选什么样的木头,要是选稍好的榆木,全部家具加起来至少得……十两银子。”
周灵听完,沉默得更久了。
*
送走了朱师傅,又该张罗晚饭了。
日子总是这样,吃完上顿愁下顿。银子也是如此,挣的总不如花的快。
原本周灵还在侥幸自己轻易赚来了五两银子,能给开业置办东西缓解点压力,现在就发现,手里这点银子,远远填不上客栈修葺的窟窿。
可客房也不能放着不管,毕竟打着客栈的招牌,早晚会有客人来投宿。摘了客栈的招牌,直接改成间饭馆,她又不甘心。
收收心神,她先顾好眼前的这顿饭,说不定开业了就会有新的转机呢?
周岩也知悉了家里的难处,看得出阿姊眉间忧思,吃饭时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沉默地闷头扒饭。
依旧是好菜色,周家饭桌上却不如之前有滋有味的样子。
用过晚饭,周灵带着小芸去喂小鸡。
入秋了,夜里风大,怕冻坏了小鸡,周灵把五只小鸡仔都赶到篱笆围好的草棚里,里头用茅草垫出一个保暖的鸡窝。五只小鸡整整齐齐窝在里头,脑袋埋进翅膀里,安静睡着了。
周家三小只也整整齐齐躺在床上,抓着薄被入睡了。
次日清晨,周灵醒得很早,或许是怀揣心事的缘故。
昨晚入睡前,她一直在思索客栈开业后怎么把生意一点点做起来,会有从前的老顾客上门吗,客房暂时不能接待投宿的客人,光靠卖饭食能赚多少银子,够不够一月后付客房家具的十两银子?
太多的问题萦绕心头,周灵想不到若是原身十五岁的年纪,该如何面对这么多棘手的问题。但她穿过来之前好歹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一晚上过去,想到了些应急补救的法子。
客房既然暂时不能用,就干脆先封上,对外宣称正在翻新,敬请期待。客房翻新期间,客栈摆出公告,先试营业一个月,仅经营酒水饭食。
她原本定下客栈开业的日子便是明日,今日还得去采买一番,备下些烧饭的柴火、时令蔬果等,除去常用的短缺的东西,还得去酒庄搬几坛子汾酒来。
账册上记载,过去客栈每月都会卖出两三坛汾酒,可见是有食客常来这儿吃酒。
时间紧任务重,周灵来不及吃早饭便赶早出了门,到了东市,正赶上热闹的早市。
周灵站在路口处,旁边摆了个卖炉饼的小摊位,三文钱一个饼,不算太贵,但摊位前没什么人。
她正要往前去寻摆摊卖蔬果的庄农,一锅炉饼恰好出炉,焦香的味道随着热气四处溢开,刚才无人问津的炉饼摊前霎时涌过来好些人,把周灵都挤远了几步。
旁边的路人买了两个炉饼,咬上一大口,烤得恰到好处的炉饼发出了酥脆的响声。那人吃得满口生香,连掉在衣裳上的饼渣都要捡起来吃掉。
酥脆的碎饼声勾起了周灵肚子里的蛔虫,这么好听,肯定好吃!
她没忍住,也上前排队买了一个炉饼。刚出炉的炉饼还冒着热气,油纸裹了窝在手里,吹一吹小心咬上一口,果然酥得掉渣。即便是个没有馅的饼子,吃起来也挺香的。
周灵看了看手中的炉饼,觉得做法挺简单的,自己也能复刻。若是雍都的百姓爱吃炉饼,她也可以考虑在客栈出售炉饼。
填饱肚子,更有力气采买,周灵手里很快提满了东西。
路过金氏粮铺时,她特意折返回来,走进了粮铺。
她想碰碰运气,也许今天又有便宜银子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