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府门口,望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凌云鹤方才回过神来,回头低声吩咐:
“陆祥,通知云影阁暗卫,秘密搜查全城客栈,务必将两名可疑女子找出。其中一名只有一只右手,另一名惯使暗器迷药,小心防范。找到后切莫打草惊蛇,着人第一时间通知本王……”
“云鹤哥哥,等你很久了,怎么才来?”玉曼公主手托一个精致的锦缎木盒快走两步到他面前,娇嗔着。
“这是我花了两天时间学做的鲜花酥,特意送来给你尝尝。”
凌云鹤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迎上来的守卫手里,冷声道:
“早跟你说过了,这些甜点不合我的胃口,以后就不必劳烦妹妹费心了。门口风凉,早些回去歇息吧。陆祥,护送公主回宫。”
“云鹤哥哥……”玉曼公主急叫,但她的云鹤哥哥已头也不回地径自进府去了。
“公主请。”陆祥躬身道。
“不用你管,本宫自己走。”玉曼公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带上婢女失望离去。
凌云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冷笑。
他怎能忘记,多年前,这个女孩曾经怎样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她近乎变态的喜怒无常,像对待一只小猫小狗般,不,比对待一只小猫小狗都不如,一次次将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推入万丈深渊,带给他一生都无法消除的屈辱和伤痛。
这,才仅仅是个开头。终有一天,他会一点、一点,把所有的屈辱和伤痛都还付给那些伤害过他的人。
在昏暗的河水下潜泳了不知多长时间,潇潇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忍不住张口喝了一口水,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就像飘浮在一个漫无边际的混沌的噩梦里,似睡非睡中,似乎看到有刺眼的鲜血从身体的各个毛孔中向着四面八方弥漫开来……
清渺奋力往前游了一段,忙碌中回头瞥了一眼,却不见潇潇跟在身后,心下一惊,赶紧浮出水面换口气,又立即潜入水中,往回找去。
终于赶在潇潇完全失去意识前,冲过来捞起她,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又眼疾手快攀住漂过身边的一根碗口粗的枯木,顺水向下游漂去。
河流拐了个弯,出现一处坡势较缓的河岸,清渺拖着浑身虚脱的潇潇,两人一起喘着粗气狼狈地跌倒在岸堤上。
这是城外的一片夹河滩,周边荒无人烟,只有一人多高的白茅在微风中摇曳,悉索作响。
躺在地上缓了半柱香功夫,清渺起身脱去湿漉漉的外衣,使劲拧了几下,搭在旁边的芦苇丛上。
“潇妹,你也把衣服脱下来晾着吧,干了再穿,不然会着凉生病的。”
潇潇呕出一些水,呆呆地坐起身,无数细小的水滴像珍珠一样从发梢点点滴落。
她难受极了,心里无比的沮丧,又有些无地自容。
准备了三年,第一次出任务就以这样的结局告终,这是出发前踌躇满志的她所不能接受的。
“原来义王就是凌云鹤!”她咬牙切齿道,对那个害她功败垂成的男人恨到了极点。
在醉春楼走廊上相遇,第一眼她便认出了他——虽然两人只有一面之缘,且过去了那么久。
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即便过去了再久也会记得,似乎没有任何理由。
对面翩翩贵公子模样的男子早已脱去曾经的青涩和稚嫩,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三年的军旅生涯催生出的威武霸气,莫名地令人窒息。
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讨厌这样经不住考验的自己。家仇国恨压在心间,容不得她有半点分心。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自信地以为时间和面纱会遮盖住一切,不会露出任何端倪,却不料还是很快就被对方识破了身份。
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潇潇百思不得其解。
清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逐渐变得犀利:
“你对他手下留情了!”
“我没有!”潇潇急忙否认道,“只是……有些意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清渺不再说话了,她原本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右腕断手处长时间被河水浸泡,钻心地疼,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转过身去,艰难地给伤处上药。
潇潇想去帮忙,却被她一个无声的动作制止了,知其要强,只好由着她去。
“城里肯定在搜查刺客,今晚我们就在这附近对付一下吧,明天再想办法混进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这个只能暂时放弃。”
天色渐晚,清渺找了一处背风的凹坑,又在里面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喊潇潇过去。
“赶快睡吧!你需要尽快恢复体力。”
潇潇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临时的避风港,对清渺的野外适应能力极为钦佩。
她累极了,浑身乏力,一躺上软和干草,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清渺挨着她躺下来,将身边的干草尽量往她身边拢了拢。望着她疲惫的面容,不由自主对这个初入虎穴白纸一般的小妹妹产生了一丝怜惜。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睡不着,也不敢睡,在萧瑟的风声和悠悠的虫鸣中,尘封的往事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是个冷酷的杀手,从小就被人从贫穷的父母身边带走,秘密送入京中一处隐蔽的大宅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非人的魔鬼集训,让她逐渐变得麻木冷血,大部分时间,她的生命里就只有主人和任务。
偶尔她的睡梦中会出现从前的家,还有阿爹阿娘的背影,但是又恍恍惚惚不太真实,让她怀疑那真的就只是一个梦而已。
唯一坚信的一点是,她知道自己有个妹妹,那个咯咯笑着、极力踮起脚尖喂她吃麦芽糖的三四岁大的小妹。每次想起小妹,她僵硬的心便会像初春的冰一样慢慢消融。
那年,因皇室争斗,青渺被主人派去保护二皇子。
那时,因大皇子资质平庸,行事鲁莽,私下颇受朝臣争议。三皇子年纪尚幼锋芒未露,四皇子生母出身低微不足为惧,只有二皇子才貌出众,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故而备受瞩目。
那晚,她像往常一样一袭黑衣,守护在正对二皇子寝宫的房顶上,警惕地巡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路口。
突然,一只狸猫受惊般从灌丛中窜出向南而去。片刻后,一条黑影鬼鬼祟祟地跃了出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转眼间便放倒了门口守卫,向明德宫内室潜去。
清渺迅速跟上去。那黑影已悄无声息摸到床前,举起明晃晃地大刀往下便砍。
“有刺客!”清渺急喊。
凌云庭一个驴打滚躲了过去。黑影接二连三地出刀,刀锋凌厉,势不可当,招招欲索人命。手无寸铁的凌云庭被逼得节节败退。
清渺冲上去挡在他面前,与刺客战在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她心下惊骇,知此人为罕见高手,再战下去自己恐不是他的对手,便对一边观战的凌云庭大喊:
“二皇子快走!不必管奴婢!”
凌云庭却似没听见一般,看也不看她一眼,从一旁冲出,与刺客又展开激斗。
“剑!”凌云庭大喝一声。
清渺顿悟,立刻将手中的利剑抛给他,顺势闪在一边。
两人你来我往战了数十个回合,明德宫内很快一片狼藉。凌云庭一个疏忽被刺客一刀划中肩膀,随即手中利剑也被震飞。
那刺客却愈战愈勇,大刀如黑云压顶般劈下,凌云庭只感心头升起无尽绝望——
“我命休矣!”
千钧一发之际,青渺不顾一切冲了上来。
情势紧急,已没有时间思考。她只知道,二皇子不能出事,她的命与他的命连在一起。
几乎下意识地,她举手便去抵挡刺客的利刃。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青渺的左手从手腕处被齐刷刷斩断。
守卫们听见动静迅速赶来,将明德宫团团围住。
蒙面刺客见状不再恋战,拼命杀出一条血路,跃上大树,再跳过围墙,转瞬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快请太医!”凌云庭扯着喉咙大喊,慌乱中抓了件白衫将那触目惊心、汩汩涌血的断腕裹住,俯身抱起浑身血染的青渺向床榻奔去。
“郭太医,请您一定要救救她,保住她的手!她还那么年轻……”
“唉!对不住二皇子,老朽已尽力了。”
……
河岸边,仰卧在干草上的清渺拭去眼角的泪水,紧抱臂膀,默默承受着左手断腕处的伤痛,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水的月光下,一个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靠近。
远远望见芦苇丛上晾着的青衫,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果然没料错,顺着河岸找,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凌云鹤施展轻功,灵猫一般来到二人身边,疾速出手,轻而易举便点了二人穴道。
青渺倏然惊醒,浑身却已不能动弹,只能抬眼望着他厉声道:
“卑鄙小人!你要做什么?”
潇潇却半天没有动静,似乎还在沉睡中。
凌云鹤察觉到异样,心中倏然一惊,双手抓住她肩膀摇晃,依然不见反应,伸手探上额头,触之如开水般滚烫,凑近了细观,只见其面颊红润、喘气急促。
他心下了然,看那光景定是浸了河水又湿衣露天而眠,感染了风寒所致。
凌云鹤立刻解了潇潇的穴道,脱下玄色外衫,将她全身紧紧包裹住,再弯下身子将其打横抱起,不由分说转身便走。
青渺急了:
“放下她!刺杀徐世镜是我逼她干的,要杀要剐随你,跟她没有关系,莫要伤她!”
凌云鹤没有转身,停下脚步冷笑道:
“要杀你的话早就杀了,何必今日?你以为上次刺杀本王失败后那么容易就能逃脱?义王府难道全是吃素的,是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青渺愕然。一些不合常理的细节开始在她的脑海中闪现。难道……
沉默片刻,凌云鹤语气稍缓:
“她感染了风寒,高热昏迷,不治会有危险。本王带她回去找太医医治,定不会伤害她分毫。你自可回烟云寨复命。”
“徐世镜大有用途,不要动他,本王保证他不会成为你们的敌人!”
“最后警告你,如妄图再次潜进义王府,格杀勿论!”
他忽然提高音量,话语中透着瘆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