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宝笙脚踩灵剑,靠在邢颢天身后,同他一起穿梭在云海中时,不经意间倾身向前看去,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他勾起的唇角。
唉...这个男人,从身后都能看到他在笑!
在青华山上,师父不喜欢座下弟子只顾情爱而忽视修行,所以在二人难得有了私下相处的机会时,也只是比白日里凑的近了些聊天,如眼下这般亲密到发丝都随风纠缠在一处的机会,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她的叹息同缥缈云雾融为一体,没有被身旁的男人察觉,可随即她却是感到背后似乎有人正在凝视着她。
她转头向后看去,正好瞧见程沐青手臂轻轻向后一挥。
下一个瞬间,少年脚踩着灵剑超过了她和颢天,只给二人留下一个背影。
今天的程师弟的确是有些奇怪!
想来刚才看向她的目光中隐藏着的是怒气?
是了,程师弟一定是在生气!
他年纪小却洁身自好,对男女之事从来都是能避就避,那些向他示好的女修们,他也都是斩钉截铁,不留退路地拒绝,如今被陌生人故意捉弄感情之事,还是同自己这个半生不熟的师姐搅合到一处被调侃,生气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等回到青华山后,她多避开他一些就是了!宝笙一番思考后做出了这个决定。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过后,阴阳峰交缠形状的青华山的山脊映入四人眼中,宝笙顺着天边最后一片残红的光亮向下看去,只见一长串大约上百个小黑点正缓慢移动,朝山脚的密林而去。
看来又是想要想要加入青华山的有志之士,这上百个人里,师父最终又会看中谁呢?
宝笙心中不禁为这些人默哀一番,他们尚不知晓即使通过了试炼林,也未必能成功入选为青华山的剑修。
就像五个月前,进入试炼林的共计一百四十九人,走出试炼林的共有十八人,而一番挑选后,最终师父只留下了程师弟一人。
从她上青华山的十几年里,每年都有数百人求道,可从上任宗主到师父,山上增加的新面孔只有区区三十余人。
幼时她刚到青华山时便问起过师父为何不多收一些弟子,那时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学会斩妖之术的人越多,妖怪便能越快被斩除干净。
“人心难测,修道之人在修道过程中难以保持内心纯净,一旦走了岔路便会成为比妖怪更大的祸患。”师父的回答至今清楚地印在宝笙的记忆中。
幼时的宝笙听后觉得师父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可今日埋葬了上百具无辜村民的尸体后,宝笙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起师父的这个回答。
“师妹,你在想什么?”
询问声打破宝笙的思路,她猛地抬头,发现另外三人正是站在水云宫的硕大牌匾之下看着她。
此刻天边已再无半点亮色,而青华山却是在无数宫灯的照耀下一片光亮,宝笙将三人面上的惊诧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在沉思的片刻功夫里,他们已然结束了御剑飞行,唯独余她一人站在漂浮着的灵剑上,意识到这一点后,宝笙不禁红了脸颊。
“想什么这么入神?喊你第二次才听见!”邢颢天关切地问道。
宝笙自是不敢说是自己是在怀疑平日里最敬重的师父,可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必须要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脑筋一转后,她艰难开口道,“神界的神君已经闭关了五百年,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等到他们降临人间,将妖王敖君彻底斩杀,还有帮助凡界之人不再受到妖怪的攻击。”
千年以来,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一个剑修的心中,想来拿出这个问题来搪塞,必不会引起这三人的怀疑。
七岁之前,因着爷爷的话,她一直坚信有朝一日会有神明降世来拯救苍生,可直到爷爷死在妖怪手上,她想起村子里其他人在祖孙二人拜神时的嘲讽之言,开始怀疑这世上或许根本没有神明。
她流浪在山林间险些沦为猛兽的食物,被彼时仍是一头黑发的秦知贤救下并带回到青华山上,拜他为师后得知天界上确有神君。
她哭着问他既有神明,为何他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凡人受苦,秦知贤为了解开她对神君的误会向她讲起了已经被凡界之人遗忘的往事。
那是在一千年前,维持三界平衡的不周仙山不知何故突然倒塌,没有大地之力限制,大海深处的千千万万个魔兽挣脱禁锢向人间走来,为了保护苍生,神界七个神君同魔兽们展开斗争。
这场神魔大战持续了足足五百年,最终以神君五死二伤的结局换来魔兽的消失。
可在幸存的两位天神闭关以恢复神力之后,人间却没有迎来神君预想中的和平。
神君们忽视了被魔兽影响的妖邪之物,它们趁着魔兽被除,神君死伤殆尽之际为祸人间。
自五百年前起,人妖争斗不断,没有神君庇佑,天性缺乏灵力的凡人在血和泪之中苟且偷生了数百年。
直至二十年前,以青华山为首的修道界各派剑修人士联合在一处,付出巨大的代价,终于将妖王敖君的三魂七魄打碎,以及将那蕴藏着巨大妖力的妖界至尊宝物天龙珠击破。
那妖王狡猾,乘机将所有灵识集萃在唯一完整的雀阴魄之中,附着在一块天龙珠碎片后封印于上古玄冰之下。
虽然敖君的仆从们无法将妖王的最后一魄从玄冰中解救出来,可剑修们亦是不得消灭之法。
二十年以来,各大宗门的剑修一边寻找着不知踪迹的剩余五块天龙珠碎片,以防被妖怪找到后利用碎片练成妖功为祸人间,一边尽自己所能斩杀隐藏在人间的妖怪,来保护凡界的普通人。
青华山的上一任宗主说在天界的两位神君恢复神力之前,修道界再经受不起一场以失去九成剑修为代价的大劫难,现存的剑修应继续缪力同心,杜绝妖王敖君复活的一切可能。
师父秦知贤说凡修道之人应在神君闭关之时主动担起神明之责,竭尽全力去保护那些为妖邪之物所欺的凡人,等候将来两位神君出关的那一日,唯有如此才可称得上不负五位为保护苍生而与魔兽同归于尽的神君之恩。
这些话宝笙相信了十几年,如今离开青华山的保护,再次目睹山下的惨剧后,她对神君的信任再一次开始动摇。
此刻她嘴上说着期待神君今年出关的话语,心中却盼望着有朝一日会有不世奇才出现,斩除玄冰下妖君的最后一魄,然后带领各大宗门的剑修们将躲藏在人间的妖怪斩除干净,自此不会再有人为妖怪所害。
站在水云宫宫门前的三个男人无从得知她真正的心理活动,听了她提起不知今年能否等到神君出关的话后,则是心思各异。
在程沐青的印象中,宝笙应该不会因为这个乏味至极的问题而失神至此,可或许是因为她今日见到了太多的死亡,故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亲眼见到妖怪的破坏力后,心生恐惧,将希望放在神君之身上也是可以理解之事。
而邢颢天听后亦是同样想到了村子里的惨剧,当即开口劝解道,“神君会出现的,哪怕我们活着的时候看不到,我们的后代也会等到,神君不会让凡界之人等太久的!”
修道之人说过千遍万遍的话自是无法说服宝笙,可她看到邢颢天坚定如火的眼眸,像是生怕她不相信一般,心中仍是感到一片温暖。
她正要点头附和,却是听到有声音自水云宫宫门之内传来,“江师兄,宗主有请。”
宝笙抬头看那声音的主人,发现是玉清殿的司值师兄,便下意识以为是师父让他们四人一起到玉清殿里汇报山下的情况,遂转头对其他几人说道,
“那我们...”
可她话刚开了头便被打断,“宗主只说见江师兄一人!”
宝笙听后面色有些尴尬,随即缄舌闭口,在心中却又忍不住联想到她们一行人刚抵达水云宫大门口,师父便派了人单独来请二师兄,全然不想过问她和颢天,以及程师弟三人下山看到的情况,看来是非常看重这位下山到忘川崖历练了半年之久的江师兄。
没有再闲聊下去的必要,江轲拱拳同宝笙三人告辞,跟随司值师弟前去。
邢颢天盯着江轲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之内,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师父和忘川崖的前辈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估计是想第一时间从江师兄口中了解老朋友的近况!”
邢颢天转头向一旁看去,捕捉到了宝笙盈盈笑颜下的担忧,他知晓她如此解释是在担心自己会因为宗主对旁的弟子更加看重而心生失望。
可忘川崖十几年就避世不见外人的老道士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无非是想第一时间了解江轲拜师学艺半年后修为究竟增进到何种地步罢了!明明宗主派他们三人下山前特意叮嘱过回来后要第一时间去见他,可却在感知到江轲的气息后把他们三人立刻忘得一干二净。
想到宗主此番请江轲一人前去问话有极大可能是要告知收他做继宝笙之后的第二个关门弟子之事,邢颢天心中便不由得生起了一团火焰。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几步远处同样因为被宗主忽视而心生不耐,却因年轻而尚不能控制好情绪,只好故意扭头以避开旁人视线的程师弟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他此刻无法否认心中对江轲的嫉妒,可他身为青华山的大师兄,便不能像程师弟这般随意展露出有损青华山剑修之间同心和睦的情绪出来。
故而,宝笙给出的台阶,他乘势而下即可。
“你是宗主唯一的关门弟子,自然是最了解他的人,我们再等宗主指示就好!”
看着大师兄眉目坚定,全然没有自己心中所想的对师父不满的情绪,宝笙心上一松,刚想要应和一句,可并没有开口的机会,只听男人又开口说道,
“就算敖君趁着神君闭关的时候复活,我们剑修既然能打败他一次,便能打败他第二次,师妹无需过于担心。”
邢颢天注视着宝笙的眼睛,没有再说起宗主和江轲,反而是又回答了一遍了令她沉思良久的一个问题。
他换了一种话术,像是在说剑修和妖龙之间的斗争,又仿佛不止是在说两者的斗争。
宝笙则是没有多想,看着师兄如此坚定的模样,思绪如男人预料一样地被彻底转移,被他的话勾起了未曾得到过答案的另一个疑惑,
“我从来没听师父说起过敖君是如何被打败的,按理说师父亲身经历过二十年以青华山为首的剑修们同妖界大军的那场战争,可他却只说自己不知道...难道师兄你知道剑修们是如何打败妖王敖君的吗?”
邢颢天自来到青华山后便专注于修行御剑之术,未曾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听宝笙问起,想到宗主连宝笙这个唯一的关门弟子都避而不谈,那便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
“或许这是成为青华山宗主后才有资格知道的秘密。”
可他猜测的这个缘由却是被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程沐青推翻,“这在青华山上竟然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知道这个秘密?”宝笙听出了话外之音,当即追问道。
“我很多长辈都知道,所以我父亲才让我上青华山修行而不是去别的宗派。”
“那究竟是...?”
此刻邢颢天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他终于想起了程师弟在山下和自己全然不同的家庭出身,若不是在青华山上成为同门,他这个屠夫的儿子根本不会有同王公子弟接触的机会,更不可能以师兄的身份来使唤程沐青。
三人对望了一番,意识到此刻既然秦知贤并不着急见他们三人,索性趁机闲聊一番。
于是,站在水云宫前迟迟未进的三个年轻人抬起脚步转身向百步远的大树下走去。
“我父亲说是青华山派去了一位师叔到敖君身边卧底,赢得了敖君的信任后,乘其不备散去了他的大半修为。”
“敖君是这么容易相信剑修吗?”邢颢天有些难以相信。
程沐青看了面前的两人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一位女师叔,听说是怀了敖君的孩子!”
“啊?”
宝笙同邢颢天惊讶到了一处,二人从未想过妖王竟是败在了男女私情上,还是和宗门的女剑修有关。
咽下喉中的惊讶之后,邢颢天颇有些急切地问道,“那个小妖孽呢?一定是生出来就被杀了吧...不...是不是那位师叔没把那个小妖孽生出来?”
宝笙站在一旁,听着这番话,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寒意出来。
可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感到害怕,师兄说的有什么错呢?人妖结合,甚至还是继承了敖君妖龙之血的婴孩,一定会像他的生身父亲一样为祸人间的!
“我父亲倒是没有说起那个婴儿,我估摸着应该是没让那婴儿生出来,不然二十年过去,新妖王早就称霸三界了!”
程沐青的分析有些道理,邢颢天听后面上竟显露出了几分遗憾,“如果师弟信息准确的话,那可真是意想不到,那妖王法力高强,又有天龙珠在手,竟会因为相信一个怀了自己孩子的凡界女人而丢掉性命!”
“师兄难道是觉得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也不值得相信吗?”程沐青一脸好奇地问道。
“我...额...我的意思是人妖本就对立,人和妖怪之间不可能存在真感情,也不能结合生出小妖孽,那妖王愚蠢...额不,我是说那位女师叔聪慧,想必将肚子里的妖孽斩草除根也是出自她本人的提议!”
邢颢天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寻找宝笙的目光,却是只看到了她低垂着脑袋的样子。
师妹她,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