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描述的呼吸困难，皮肤之下的血液仿佛都在颤抖。
宝笙并不认为自己是因为听到妖孩在出生前便被扼杀一事而心生害怕，她想自己一定是因为听到了师兄说不能信任女人的话后才感到胸口疼。
可师兄也只是从人妖天性对立的角度说出的这番话，所以，她不能因为这桩小事而去责怪师兄！
“宝笙，你怎么一直在宫外不进去？”有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
“颜真人！”程沐青和邢颢天看到来人后，齐声向丹华殿的掌事真人颜楚问好！
“师叔，我们正打算进去呢！”宝笙将所有思绪都抛之脑后，几个碎步走到麻衣粗布的清瘦女子身旁。
“师叔怎么在这里，是要下山吗？怎么这个时间下山去？现在天已经黑了！”在宝笙的印象中，师叔极少离开丹华殿，就连宗门一年一次的试炼大会也只是露个面后便立刻返回丹华殿去照看她的花圃。
“我来是要告诉你，再不回去，火莲草好不容易开出来的花就要再次闭合了，你再想看它开花就要再等上十年了！”颜楚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是让宝笙如遭雷劈。
下一瞬间，她忘记了同邢颢天和程沐青两人告别，一把拽起颜楚的手向宫内跑去，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伤心地对颜楚哭诉，
“我就离开了不到一天，它就开花了？之前守了半个月没有一点开花的迹象，偏偏就趁着我离开的时候开了，它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颜楚同样没有灵力在身，体力上甚至不如宝笙，一路颠簸下喘着粗气，弄不出旁的力气来同宝笙解释火莲草开花的真正原因。
当宝笙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丹华殿，看到在殿中央绽放出的比自己梦中还要更加耀眼的红色花朵时，眼泪竟无法控制地湿润了起来。
这是她曾付出过无数心血来照料的火莲草，十年一开花，盛开一个钟头的功夫后便再次闭合，而她刚刚竟然因为说些无聊至极的话而在外面耽误了那么久的功夫。
幸而，她终究还是看到了火莲花开放的样子，不必再等上十年。
宝笙小心翼翼地趴在火莲草的旁边，凑近了看那雪白色花茎上绽放得比血液还要更加浓厚的红色，散发出的光彩让整个丹华殿都熠熠生辉，而靠近时鼻尖嗅到的则是和花朵全然不同，如冰雪一般的凛冽香气。
颜楚在一旁看着宝笙全神贯注的模样，没有去打扰她，等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花瓣彻底闭合之后，为了宝笙不继续误解下去，她开口说道，
“宝笙，火莲草是因为一整天都没有感受到你的气息，以为你不要它了，这才拼了命地绽放花瓣。”
“师叔你莫不是故意在安慰我吧？”宝笙睁大了眼眸，不敢相信。
“我是这样的人吗？火莲草是最通人性的灵草，白日里没有感受到你的气息时颜色都暗淡了不少，比预想中的提前了近十天绽放时也毫无光彩可言，可唯独在你回到丹华殿后这才现出它的冰火相融之观。”
宝笙听了颜楚的解释，心中无法忽视的伤怀瞬间消失，本就湿润的眼眶顿时溢出了感动的泪水。
她知道的，颜师叔这样的人不可能仅仅为了安慰她而特意编造出一番假话，她同她相处数年，曾因为她的实话实说而受到过无数次的打击。
想到火莲草正是因为在意自己才提前绽放，宝笙心中不由得泛起无限的甜蜜出来。
“你是青华山上最细心的年轻人，来花圃帮忙的人不少，可只有你付出了能让火莲草提前绽放的真情！”丹华殿的主人此刻被年轻师侄脸上的温暖笑容传染，如冰雪一般冷漠的眉眼微微弯曲，没有再吝啬自己的赞赏。
宝笙注意到了颜楚的不同，看着此刻心情应是不错的师叔，脑中闪过了先前的某个顾虑，遂摸着眼下这个合适的时机开口问道，
“师叔，师父有没有跟你们几位真人商量过收第二个关门弟子的事情啊？”
“怎么，想替颢天打探一下？”颜楚听后随即反问道。
宝笙脸上浮上无法忽视的烫意，幸而此刻火莲草之花已经闭合，殿内烛光暗淡，师叔看不到她脸上的羞红，“这不是今天恰好碰到二师兄外出历练回来，一时好奇呗！不止我一个人，宗门里除了程师弟之外，所有人都在好奇呢！”
师父不允许她修炼法术，那么收第二个关门弟子后定会将一身修为倾囊相授，青华山上除了资历不满一年而被排除在候选名单之外的程师弟之外，没有人不好奇究竟谁会成为这个幸运儿。
颜楚没有再提邢颢天打趣，而是认真分析起了这桩青华山的要事，“按照青华山的规矩，现任宗主需收一男一女两名关门弟子，上任宗主在规定期限的前两年便选定了秦师兄为关门弟子之一，眼下距离最后期限不过一年，秦师兄的确是考虑的久了一些。”
宝笙听后认同的点了点头，看来师父的异常举动引起了青华山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双耳不闻窗外事的颜师叔都好奇了起来。
可惜她身为师父座下唯一的关门弟子，却是没有勇气同师父主动提起这桩事。
青华山众弟子皆知师父不喜宗门里的剑修借着不光彩的手段提升修为，曾为此将不止一位剑修赶出了青华山，她害怕师父听后会以为她是想替大师兄说好话，反而对颢天生出不好的印象来。
先前她并未担忧过此事，只以为大师兄一定是师父眼中的不二之选，直到今日再次看到江轲，这个她以为不会再回归宗门的二师兄在半路相遇后，笑着对他们三人说不会再离开青华山。
是啊，二师兄才是师父偏爱的弟子，被派去忘川崖向隐世真人学艺的人是他，回到青华山上越过她这个唯一关门弟子，被师父最先召见的人也是他。
此刻的玉清殿里，只怕江轲已经不再称呼师父为宗主，而是同她一样称他为师父了！
看到了宝笙眼中的担忧，颜楚一旁劝解道，“师祖当初定下一男一女两名关门弟子一同竞争下一任宗主之位的规矩，便是想着激励剑修们刻苦修行，先前秦师兄收下天生残魂的你为关门弟子便已是同师祖的想法背道而驰，接下来他说不定还会走不寻常之路，比如同时收两名男修来作关门弟子！”
宝笙听后瞪大了眼睛看向颜楚，既是为这个她未曾想过的可能，更是因为意识到师叔今日竟为了她而说出了比平日里半个月加起来都要更多的话语。
这一刻她仿佛才真正认识了颜师叔，这个被旁人形容成雪一般冰冷的女人，竟然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照顾药草时的真心便褪去了她的冰雪外壳。
想到这里，宝笙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看向颜师叔的眼中满是欣喜。
颜楚以为年轻的师侄在听了自己的劝解后不再难过，眼角处同样绽放出丝丝笑意。
两两对望之下，丹华殿里通人性的花草们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后，将自己的枝叶也都更加舒展起来。
......
而另一处的玉清殿内，江轲却并非如宝笙所想一般得志，谈话内容也同关门弟子一事毫不相干。
从见到秦知贤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对他讲述有关忘川崖沈老贼的各类生前琐事，从老贼每日看些什么书解闷，到老贼最喜欢给什么花浇水，江轲难以相信这竟然会是青华山现任宗主问出来的问题。
他强忍着心中厌烦，面色和煦地一次又一次回答这些无聊至极的问题，每回答一次，心中对那姓沈的老匹夫的憎恶便又多了几分。
他照顾了那老贼五个多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整日里只教他一些念经养神这类小孩子都会的东西。
沈老贼死了以后，他把忘川崖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不得不相信老贼是当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功法秘籍。
半个时辰，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年轻的剑修口干舌燥之下，心也沉到了谷底。
而当问无可问以后，秦知贤终于没有再提出新的无聊问题，叹了一口气后，对站在台下的弟子说道，
“应沈真人本人要求，对剑修界隐瞒他坐化一事，我和他曾并肩作战过数十年，原本想要陪他走过死前最后的时光，可他坚持不见旧识之人，此番有你这个青华山的弟子代为送行，免去他坐化前的孤寂之苦，我心中的愧疚也能减轻几分。”
“宗主，沈道长坐化前，面上是带着笑容的。”江轲听后顺着秦知贤的话安慰道，并将不满牢牢地锁在内心深处，免去被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察觉的可能。
秦知贤听后点了点头，心中十分欣慰，随即开口建议道，“你此番外出学艺，必定收获颇丰，眼下回到青华山后本座特准你不必立刻接收除妖任务，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去把沈真人教给你的那些东西仔细研究一番，以领悟通透。”
可秦知贤的好心之言刚说完便被江轲一口回绝，“宗主，沈真人教给我的心法，我在忘川崖时便已领悟通透，现在既已回到山上，哪有我一人休息，师兄弟们在旁受累的道理，我可以立刻同他们并肩战斗。”
能有什么收获？拿那些基础至极，刚入门的道士都会嫌弃简单的心法浪费了他近半年的时间...江轲每次想起沈珩，都恨他死得太晚，导致他再回青华山时面临如此尴尬境地，不仅自己在修为上可能落后师弟们，就连在宗主心中的位置也远不如从前。
宗主提出这番话未尝不是在考验他的心性，所以他必须要立刻跟上青华山其他剑修的步伐，免得宗主在考虑关门弟子的人选时，把他江轲排除在外。
他站在殿中央，以为自己的回答定会使秦知贤满意，可两人相隔的距离让他看不清秦知贤在听到他的回话后微眯起的双眼和皱起的眉头。
他想不会有哪个宗主会讨厌积极想为宗门分忧的弟子，可接下来的沉默却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不错！”
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秦知贤开口仍是对江轲的夸赞，可这短暂的异常已经足够让江轲心中生出几分不安。
“平日里要比其他弟子再辛苦一些，把这半年落下的剑术课尽快赶上。”
秦知贤语气颇为严肃，江轲听后随即站直了身子，点头回应，
“是！”
看着此刻威严肃穆一如半年前记忆中的秦知贤，江轲心中的不安又扩大了几分。
随后，似乎是再没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指示，秦知贤让江轲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斩妖殿等候任务安排。
年轻的剑修领命后告退，走在殿门口时，隐约听到宗主对掌事师弟作出指示。
他似乎是想要再见一个人，在这个常人已经结束一天的修炼，即将回到寝居里休息的时刻...
他并没有听清楚那人的名字，可这与他江轲无关，他要做的是迎接第二天斩妖殿交给他的任务。
再次回归青华山，他不能让半年未见的师弟们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