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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昼终于在沉昭的数道传讯下露面了。

    二楼的窗口上,元昼一身黑衣蹲在窗沿,还是那副漠然如死水的模样,单从外表看不出喜怒,只是落在沉昭的眼神略微带着猫似的疑惑与探究,很快她意识到沉昭离她隔了一段距离,无法从她身上获取反馈,眼珠子一晃,移到了窗边眉头紧皱的沈昀身上,更多的困惑从她眼里流露出来。

    沈昀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佳,连续几天的测算让他的精神萎靡如枯草,哪怕沉昭勒令他放松,高强度的占算带来的压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缓解。但现在他找到了三吉门,又无可避免地落入了更深沉的漩涡:易灵宝陷入了昏迷,他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焦虑——就算他已经掐算出吉门的准确位置,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做开门人。他难以抑制地抠弄着食指的指节,将那小片皮肤摩擦得通红,甚至隐隐有血色从白皙的皮肤下渗出来。

    这样的话沉昭是不是会被永远困在这里?这个城里的人也会因为粮食短缺陷入新的困境。

    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沉昭的状况。

    把易灵宝带回来以后,她在易灵宝房间外抱着刀靠墙站了一会,尽管仪态欠佳,依旧风流得像一段晕染在岁月长卷上的飘逸行草。

    但在沈昀印象中,她少有这样散漫的动作,在此之前,她似乎永远站得笔直,像一把会破开风雪的刀,不论前路是什么样的险境。

    沈昀试图从沉昭脸上窥见些许真实,但是他失败了,在菱纱的遮挡下,他只能看到沉昭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沈昀的脚步忽然一顿,他注视着沉昭,觉得她似乎变了一些。

    真奇怪啊,这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吗?明明沉昭的言谈与平日里并无区别,但仍给沈昀一种距离感。就好像沉昭忽然从繁华的人间走到了离他很远的山巅,站在那里回头看尘世,隔着山雾与云霾,她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是她们分明几个时辰前才见过。

    沈昀没由来生出几分委屈,尽管这委屈并无道理,可是他控制不住。

    明明是沉昭把自己从伶仃的山上带下来,可现在自己走到人间后,她却重新回到了雪山中。

    但这样的感觉也只是短短一瞬,二人久久的旁观引来了沉昭的侧目,缭绕在沉昭身边的那些情绪收拢得干干净净,她看到跟在沈昀身后的元昼,微抬起下巴,平静道:“回来了?”

    没等元昼回应,她快走几步,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声音淡得像枝叶间未化的雪:“进来吧。”

    沈昀在沉昭身边停下,递给沉昭一方手帕,目光向下瞟,落在沉昭还沾着血迹的手上。

    沉昭的身体向前倾了一点,似乎要伸手接过,但似乎另一个想法遏制了这个略带亲昵的行为,她回到了原点,说:“不必,施一个清洁术就行。”

    沈昀默了默,想说些什么软化沉昭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元昼已经在房间里坐下,沉昭也在他迟疑的空隙走进了房间,他只好跟着一同进入。

    用浊气阻绝了可能出现的窥探以后,沉昭翻了翻乾坤袋,在二人略带困惑的视线中,取出来了一个罗盘。

    在这个过程中,沉昭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元昼的脸,也因此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元昼看到罗盘时的神情:她的瞳孔不正常地收缩了一下,尽管在第一时间她眼珠游移缓解自己的失态,但沉昭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那绝不是看到陌生灵器应有的神情。

    纵玉绳,来自神秘的隐世宗门观命,被叛出观命的门人偷走以后,门人用它建立了星斗门。又因为星斗门人的恶行,这个并不强盛的宗门迎来了沈玄的怒火。几经波折以后,它被南城城主收藏,最后落入了沉昭手中。

    “你来自观命山。”

    沉昭顷刻之间得出一个笃定的答案。

    元昼没有说话,沉昭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她只是伸出手,将罗盘再次往元昼的方向推了推:“三吉门需要用的神器。”

    这是她一开始得知撑门要求便做出的判断,将纵玉绳交给元昼,沈昀控制六道笔,自己再向易灵宝借来她的弓,三人一同撑门。

    尽管沉昭可以温言软语请到易灵宝相助,但易灵宝虽有神器,修为却没有达到撑门要求。哪怕易灵宝在之前的对话中并没有表露出不满,沉昭也不敢拿数千人的性命去赌,所以持弓人只能由修为最高的沉昭担当。

    本命灵器与无主无烙印的灵器不同,除非主人死亡,旁人无法注入灵力并且操控。只是在撑门时,它只需要在天地规则的乱流中以本身隐含的道蕴为撑门人找到一个薄弱点,从而让撑门人迅速破坏封城阵,打开三道门。

    虽说易灵宝的弓偶尔投向沉昭的窥伺目光让她有一种骨血都被细细啃噬的不祥预感,也很难保证在弓脱离易灵宝的掌控以后,它作为锚点会不会作乱,但这已经是当时最好的处理方法。

    而在确定九寸心也是神器以后,沉昭不需要再向易灵宝借弓,安全得到了保障,皆大欢喜的局面。

    很明显,一旁的沈昀也是这样想的,他眼神轻飘飘地落在罗盘上,意识还在紧绷,身体却在得知还存在第四件神器后很明显地松缓了下来。

    这样轻松的氛围催动了在场第三人的情绪,元昼终于给出了从沉昭揭露她身份以后的第一个反应,她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死死盯着色泽温润的罗盘,像是盯着一把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利器——这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沉昭拧眉看向元昼。

    沉昭已经从元昼这样异常的态度中嗅到了几分不妙的征兆,她迅速收起纵玉绳,探手按住元昼的肩膀。在接触到元昼的身体时,她才发现元昼的异常有多严重:她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

    这让沉昭下意识生出担忧的情绪,扶在元昼的肩胛处缓解她的不安,放轻了声音,问:“是身体不适吗?”

    元昼苍白的脸抬起,沉昭瞳孔收缩了一下,指尖抽动,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她擦去从眼眶里落下来的眼泪还是继续用温热的掌心熨帖她的情绪。

    取手帕时,沉昭的心绪因为元昼的突然崩溃荡漾些许起伏。在此前面对元昼,她总会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元昼是残缺的。

    人所行必有所思,哪怕是梦境中的臆想,都会与日常经历与心中所念相挂钩。可是元昼不同,她的眼神非常纯粹直白,像是某种依据直觉狩猎的野兽。如若元昼的行为也能与她的思想共通,那倒也不至于叫沉昭生出这样的感悟。

    可惜不是。

    她用直白的言行描摹出复杂的结果,没人能看清她的意图,哪怕是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伏雨,都只能用潦草一句“发疯”形容。

    世间所有事情大概都可以剖析出原因、经过、结果。而在种种原因下,又因为人的个人意志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衍生出不同的经过,就像从一个起点中分出去的不同道路,人生因为抉择而丰富。

    一个人感到饥饿,她选择花钱填饱肚子,吃饭。饥饿是原因,在金钱充足的条件下,她自然而然做出选择,经过了吃饭的过程,得到了饱腹的结果。

    可是在元昼身上,沉昭看不到“选择”,因为她没有意图,她的灵魂似乎从未有过波动。

    似乎对于元昼而言,她跳过了“选择”这个阶段,在看到原因以后,她面前的路便只剩下通向结局的单独一条,全然不管这条路会带来怎么样的结果。

    所以沉昭觉得她残缺,像是某种被打磨好的榫卯,只会完美地契合在对应的接口上。这个想法让寒意流淌到沉昭身体里的每个角落。

    也是因为这样,显得元昼在平时显得格外漠然。若提及谢空妄,二人看似相同的漠然,实则在根源上存在彻头彻尾的不同。

    谢空妄懂得选择,他无法明晰的是分清原因。再用同样的例子做比,他知道人饿了应该吃饭,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饿了。他无法从外界的种种信息中,将自身与其联系起来。

    所以现在,元昼看着纵玉绳流泪的样子反而让沉昭的心中安定了几分,她轻而柔地拍着元昼的背,像是很多年前,哄从柳村那些逃出来的孩子那般,任由元昼发泄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

    沈昀沉默地看着沉昭的手,将目光移到了另一边。

    约摸半盏茶的时光,元昼的情绪被控制了下来,到底是修士,哭了这么长时间,眼睛也只是微红,她用沉昭给她的手帕马虎擦了一把脸,拽住沉昭的袖口,用一双水润过的眼睛看着她,哑着声音道:“我想看纵玉绳。”

    果然来自观命山。

    沉昭几乎已经是本能地得出这个早已经得到答案的结论。

    她没多问什么,再度拿出纵玉绳,摆在元昼面前。

    元昼垂眸,她的眼睫被眼泪打湿,结成一簇一簇的羽,沉昭看到她将手放在了纵玉绳上,听到她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观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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