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扶楹,汝身为丰收之神,却不解生命真谛。今将汝贬至凡间,若一年之内无法复苏荒芜灵田,便让汝魂飞魄散!"
苏扶楹猛地睁开眼。
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破旧的茅屋草顶,声音密集而杂乱。
几缕冷风顺着窗户钻进来,裹挟着深秋的湿寒,吹拂在她脸上,带走了最后一丝梦魇的余温,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窘境。
又是那个梦。
自己被剥夺神格,被抛入这毫无生机的荒芜之地的那一刻判决。
神罚之音犹在耳畔,如万古玄冰般寒冷彻骨,穿透梦境,直抵她的神魂深处。
苏扶楹眼睫微颤,回过神后,轻轻吸了口气。
这就是凡间,这就是她未来一年,或者说,如果无法完成那苛刻任务,便是她神魂消散前的全部时光将要栖身的地方。
真是,破败得令人心躁。
狭小空间昏暗逼仄,屋顶的茅草稀疏,雨水已经开始从几处滴落下来,哒哒地敲在地面的泥土上,很快积起小小的水洼。
其中一处漏点,恰好就在她勉强能称之为床的草堆不远处。
在神界之时,风雨皆为点缀,何时受过这种侵扰?
苏扶楹下意识抬起指尖,试图凝结一丝微末的神力去修补那恼人的漏洞,却只泛起极其微弱暗淡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
神格被剥夺,连这点微不足道的权能也失去了。
一种陌生的无力感混合着巨大的烦躁涌上心头。不是对“魂飞魄散”的恐惧,毕竟那对她而言还是个太过遥远的概念,而是对这种“无能”状态的愤怒,以及对这简陋环境和严苛任务的强烈排斥。
母神到底是怎么想的?复苏土地?这种粗活交给哪个山神土地不行吗?偏要让她这个只擅长挥挥手就让谷物成熟的神来干,且还是对着这么一片连鬼都不愿意多待的荒地!
她抿紧了唇,有些赌气地站起身。素白的裙摆早已被泥水和草屑弄脏,她也懒得去管了。
就在苏扶楹心烦意乱,几乎要控制不住脾气对着这破屋子发火时——
“轰隆——!”
一声沉闷而剧烈的响动从茅屋不远处传来,地表好似都随之震动了一下,屋顶的茅草簌簌落下几根。
这声音绝非简单的雷鸣声,更像是……山崩?!
紧接着,一声短暂且急促的惊呼声被狂风裹挟着,隐约传了过来,随即被更大的雨声淹没。
发生了什么?
有其他人来了?
苏扶楹动作一僵,最终被强烈的好奇心所压倒,下意识地一把推开木门,冲入了漫天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衫,但她此刻完全顾不上,并且循着刚才巨响和惊呼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荒原上奔跑起来。
没跑多远,眼前的景象就令她瞳孔骤缩——
不远处原本一道还算平缓的土坡,此刻赫然塌陷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湿漉漉的泥土还在不断向下滚落,冒着新翻出来的土腥气。
而在那塌方的边缘,一个身影半掩在泥泞与乱草之中。
是……活人?!
苏扶楹停下脚步,心脏不由分说跳快了几分。那人一动不动,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要救吗?
不救的话,按照这个鬼天气,恐怕那人也活不长。
可是救了,照自己现在连个破洞都修补不了的神力,多半也照料不好。
算了,横竖都是死局,倒不如让这人临死前留个体面。
就在苏扶楹准备前去的瞬间,那模糊的人影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挣扎着抬起头。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男子,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奇怪服饰,靛蓝色的短衣长裤,料子看着普通,样式却透着利落。
他甩了甩头,额前的碎发下,露出一张因惊魂未定而略显苍白的脸,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尘埃打磨的鲜活气息。
那人茫然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苏扶楹身上,那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靠?!玩呢?!这什么鬼地方?!拍电影吗?!”
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和一丝崩溃。
苏扶楹微微蹙了蹙眉。
“你是何人?为何会来到此处?”
雨水顺着少年挺直的鼻梁滑落,他抹了把脸,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眼神里的震惊却未消退半分,反而因苏扶楹那句清清冷冷的问话而更添几分荒谬感。
“我?何人?”
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像是真的被问住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围泥泞狼藉的环境。
“我叫顾宴晞!我上一秒还在宿舍写毕业论文,下一秒就掉进这泥坑里了!这儿到底是哪儿啊?还有,‘何人’?‘此处’?姐姐你这台词也太复古了吧?哪个剧组的?导演呢?!”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急切,仿佛笃定这一切不过是场精心布置的意外。
剧组?导演?台词?
这些词汇对苏扶楹而言毫无意义且陌生,如同夏虫语冰。
这个突然从泥土里冒出来的凡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闯入的是一位神祇的放逐之地。
“疯言疯语。”
她轻轻侧过身,裙摆在泥泞中拖曳出一道深痕,似乎打算就此转身走回那漏雨的茅屋,将这莫名其妙的闯入者连同这糟糕的天气一同关在门外。
“哎!等等!你别走啊!”
顾宴晞见她要离开,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因为脚下湿滑差点再次摔倒,他狼狈地稳住身形,声音更急了。
“我没疯!姐姐,我说的是真的!我真是从宿舍掉下来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总得告诉我吧?!”
他的语速极快,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雨声里。
苏扶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被雨幕模糊的荒凉地平线上,那片土地毫无生机,连野草都稀疏枯黄,散发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死寂。
这是她的囚笼,也是她的试炼场。
而这个闯入者,他的衣着,他的言语,都透着一种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陌生感。他的惊慌不像作伪,那种对“上一秒还在宿舍”的笃定,带着一种荒诞的真实。
“此地名为‘无妄原’,”她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被雨声压得很低,却依旧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漠,“非你该来之地,速速离去。”
“无妄原?”顾宴晞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上来,比这冷雨更甚,“这名字听着就不像好地方,不是,我怎么离去啊?我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他环顾四周,除了连绵的阴雨和无尽的荒芜,就是不远处那个简陋得仿佛随时会倒塌的茅草屋,以及眼前这个穿着古装、说话像演戏一样的漂亮女人。
绝望感如同潮水般一点点将他淹没。
“你……”
苏扶楹终于缓缓转过身,雨水打湿了她长长的睫毛,水珠欲坠未坠,她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这个自称顾宴晞的少年,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凡间气息,却只感受到一种彻底的异样。
他身上没有修士的灵力波动,没有妖物的邪气,甚至连普通凡人身上那种与土地、与时节相连的微弱气韵都没有。
就像一块凭空掉落的石头,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
“你当真……不知此地为何处?”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审视与困惑。
“我……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他声音都带上了些微的颤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怕的,“我就一个普通学生,熬夜写论文呢,电脑屏幕一闪,我就掉下来了!真的!不信你看我这衣服……”
他下意识扯了扯自己湿透了的T恤和牛仔裤,在这种古怪的环境里,这身装束显得格外突兀滑稽。
寒风卷着雨丝吹过,顾宴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唇都有些发白。他眼巴巴地望着苏扶楹,像一只落水后找不到岸的小狗,全然没了刚才那种理直气壮的质问气势。
眼前这个人……
苏扶楹沉默着,许多疑问从心底升起,但或许,现在留着眼前这个少年才能问出她心中的疑惑。
还有,毕竟,这荒原上的粗活,也总得有人来做。
想到这里,她心头的烦躁似乎压过了那份神祇的矜持。
“……还愣着做什么?” 苏扶楹的声音依旧清冷,她没有看顾宴晞,只是率先转过身,朝着茅屋的方向走去,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飘忽,“想冻死在这里吗?”
顾宴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简直欣喜若狂,也顾不上思考对方这别扭的态度,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谢谢!谢谢你啊!那个……姐姐?我该怎么称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