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在顾宴晞一番撒泼打滚兼软磨硬泡后,苏扶楹最终还是颔首,决定“收留”他这只穿越异世无家可归的小狗。
当然,在顾宴晞眼中事情是这样发展的。
桑禾走之前告诉苏扶楹,复苏无妄原的灵田,不单单要靠简单的种植,还要净化周边的区域。
无妄原前身本是隶属于仙界的一个小岛,位于仙界边境处,但却五千年前仙魔大战中不可避免地被波及,若是单纯的被污染,那么不出百余年便可重获生机。
可坏就坏在,这里还曾是仙魔大战的最终战场。
据仙史记载,那位九天玄戈真君,正是在这里,亲手斩杀了魔尊赤殃。
从此,无妄原寸草不生,就如同它现在的名字一样,只剩下无尽的荒凉。
有人说,无妄原变为这样,是因为当时的魔尊是被自己的爱人亲手杀死的,所以残留的怨灵才会千年未散。
但也有人说,魔尊生性恶劣,天生邪骨,所以死后才会一直持续不断地影响着原本生机盎然的无妄原。
但无论是哪种说法,真相都已无从考证,毕竟那位位于言论漩涡中心的九天玄戈真君,早就在仙魔大战结束后,仙界与魔界签订和平条约当日就宣布卸任,一直闭关在自己所管辖的归墟引中,五千年来未出一步。
不过这都不是苏扶楹现在所关心之事,毕竟,母神交代她的任务,除开自己亲手种植之事,还有讨伐怨灵,净化无妄原周边地带。
若是往日,她可能就动用自己的权柄,弹指挥间便能让原本的不毛之地变为一片绿意盎然。
可如今,她已被剥夺神格,再也不能使用任何与丰收耕作相关的仙法。
这是母神对她所下的束缚,确保她能以凡人之躯,经历凡人春耕秋收的过程,领悟生命成长的真谛。
——
翌日,雨终于停歇。
“走这边。”苏扶楹选定了一个前进的方向,便径直迈开脚步。
顾宴晞连忙跟上,昨日的衣装已经湿透,显然不适宜继续穿着,他现在换上了苏扶楹用了仙法给他变幻的一套素白长衫:“苏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这地方,真能种出东西吗?”
“先察看地脉水脉,桑禾昨日曾与我说,此地核心灵脉已枯,但边缘地带或尚存一线生机,”苏扶楹解释,目光掠过远处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我们要沿着地脉残存的走向,寻找活水之源,凡俗耕种,离不开水,即便在此地,此理亦然。”
语罢,她没有再多言,只是认准了残存地脉隐约指向的方位,继续前行,顾宴晞也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跋涉途中,他也尝试询问一些关于神界,母神,以及这片土地更深层次的历史问题。
苏扶楹对这些问题,大多是极其简略地回答。
解释神界?如同对蜉蝣描述沧海,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道不明。
告知母神的名讳与权柄?更是无稽之谈。
至于这无妄原,牵扯到那位闭关五千年的九天玄戈真君与陨落的魔尊赤殃之间的恩怨情仇,更是仙界讳莫如深、流言纷纭的旧事。
她并不是无意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细说,而是,对于没有拍板定案,迄今为止都是个谜团的事情,她也不好下定论。
但反倒是顾宴晞问出来的这些问题,让苏扶楹的内心泛起一阵波澜。
对方似乎对神祇的存在方式、力量体系,甚至是对“仙魔大战”这种等级的冲突都毫无概念,仿佛来自一个完全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
这与她所认知的任何凡间界域、乃至那些漂泊于虚空夹缝中的流亡之族都截然不同。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人?
苏扶楹一边感知着前方愈加清晰的水汽脉络,一边分神打量着身旁的少年。
素白长衫松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与随性,短发利落,挺直的鼻梁为他略显柔和的面部轮廓增添了几分英气,而那薄唇,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眼眸带来的稚嫩。
少年许是天生爱笑,那眼尾微微下垂的双眸瞳仁乌黑明亮,看人时总带了几分专注且无辜的神采。
他这样的少年,在凡间应该很受欢迎吧。
苏扶楹暗自思量,收回了视线。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地势开始微微向下倾斜,周遭的景象也开始变化,不再是先前的死寂,而是出现了浅浅的洼地,最后是散落的小水潭,最后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
“就是此处了,”苏扶楹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这片略显平坦的洼地边缘。
面积不大,土壤看上去比别处稍微松软那么一点点,但也仅此而已。
这里蕴含的残存地脉气息最为清晰,若要复苏灵田,从这里开始,或许是唯一的可能。
顾宴晞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脸上难掩兴奋:“苏姐姐,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我来帮你……但是好像我们没有工具……”
“工具?”苏扶楹意念微动,腰间那个桑禾走之前塞给她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便自动飘起,袋口倾斜,几件闪烁着朴素金属光泽的东西便“哐当”几声掉落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
一把看着颇为沉重的锄头,一把铁锹,一个小巧些的镰刀还有一小包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布袋。
都是凡间最基础的农耕用具,上面甚至还带着些许未清理干净的泥土痕迹,显然是桑禾匆忙间从哪个土地庙里翻出来的。
“喏,给你。”她捡起锄头递给少年,自己顺带拿起那个灰色的布袋,“你应该会吧?”
顾宴晞接过。
“我会的,苏姐姐!交给我吧!” 他拍着胸脯保证,自信满满地走到选定的那片洼地边缘,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胳膊,卯足了劲朝着地面刨了下去!
“铛!”
一声沉闷近乎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锄头刃口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溅起几点尘土,却仅仅在坚硬的表层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木柄传导回来,震得顾宴晞虎口发麻,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嗯?” 他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乎完好无损的地面。
这土怎么硬得跟石头一样?
他不信邪,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用力挥下锄头。
顾宴晞继续卯足全力,锄头却依旧只在地面擦出火星。
试了几次皆是如此,他很快意识到这土地非同寻常,并非蛮力可为。
苏扶楹看着少年垂头丧气地放下锄头,开始围着那片洼地转圈,时而蹲下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尖嗅闻,时而又用手指捻搓着,嘴里念念有词,说的都是些她听不懂的词汇,什么“土壤板结”、“有机质含量”、“酸碱度异常”等等。
“这土有问题。” 顾宴晞终于得出结论,他抹了把汗,有些沮丧地看向苏扶楹。
“把锄头给我,我试试。”
接过顾宴晞递来的锄头,她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对如今这具已经失去神格的身体而言,算得上颇为吃力。
苏扶楹走到那片被顾宴晞刨出了几道浅白划痕的洼地边缘,学着他方才的模样,握紧了木柄,抡起锄头,然后朝着地面用力砸下。
“噗——”
一声与方才清脆的“铛铛”声截然不同的闷响。锄头刃口没入了土层,虽然不深,但确确实实地破开了那坚硬的表层。
苏扶楹心中掠过一丝微讶。这片土地,似乎并不像抗拒顾宴晞那样,完全抗拒她的力量。
是因为她曾为神祇,即便神格被剥夺,身躯本源仍残留着与天地沟通的微弱联系,还是这片曾属于仙界边境的土地,对她这“同源”的气息保留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认可?
她正欲再次发力,身旁却传来顾宴晞略显迟疑的声音。
“那个……苏姐姐,” 他凑近了一些,目光落在她握锄的姿势上,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惊讶和探究,以及几分“果然如此”的神情,“你这锄头,使得不对。”
苏扶楹动作一顿,侧过脸。
“凡间农具而已,有何对错?” 在她看来,只要能达到目的,翻开这该死的土地,方式并不重要。
“不不不,这很重要!” 顾宴晞见她似乎没放在心上,连忙摆手解释,语气是特有的认真,“农活看着简单,其实都是有技巧的!你刚刚那样抡,几乎全靠手臂的力量硬砸,反震力大不说,还特别费力气,效率也低。你看你手腕,是不是震得发麻了?”
苏扶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确实有些酸麻的手腕,没有反驳。
“锄地,不是光用蛮力,” 顾宴晞见她默认,胆子大了些,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上前,站到她身侧,比划着,“你看,要像这样,双脚分开站稳,重心放低,用腰胯发力带动全身,锄头落下的时候要有一个巧劲儿,利用它的重量破土,而不是跟它较劲……”
他一边说,一边模仿着锄地的动作,虽然他自己没力气把这特殊的土刨开,但那姿势却是有模有样。
苏扶楹安静地看着他示范,少年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讲解时眼神专注,全然不见了之前的慌乱和讨好,仿佛变了个人。
“要不……我帮你稍微调整一下姿势?” 顾宴晞示范完毕,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她,眼神带着询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过于“指手画脚”了。
苏扶楹沉默片刻。
让她承认一个凡人的理论或许比她神祇的直觉更有效,这并不容易。但“一年之期”的枷锁悬在头顶,而她,确实需要尽快找到有效的方法。
并且,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沉重的锄头,又看了看那仅仅被翻开了一小块的顽固土地,以及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
“……嗯。” 屈服于现状的丰收神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轻的音节,算是默许。
得到许可,顾宴晞明显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绕到苏扶楹身后偏侧的位置,并没有直接触碰,而是伸手指点着:“苏姐姐,你肩膀放松,别绷那么紧……对……腿再稍微分开一点,这样下盘稳……”
顾宴晞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手握的位置可以稍微往下挪一点,这样力臂更长,会省力些……”他示意了一下锄柄的某个位置。
苏扶楹依言调整,握着锄头的手微微下移。
“对,就是这样。然后,吸口气,感觉力量从脚下传上来,通过腰胯,再送到手臂……”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引导性,苏扶楹几乎是本能地按照他的口令,调整呼吸,感受着身体内部那陌生的发力方式。
“……好,沉腰,转胯——落下!”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苏扶楹挥出了调整姿势后的第一锄。
她抬起头,看向身侧的顾宴晞。
少年正专注地看着她刨开的土坑,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对!就是这个感觉!苏姐姐你学得真快!多练几次找到节奏就好了!”
“……嗯。”
苏扶楹点点头,她算是知晓了为什么顾宴晞根本开垦不了这里的土地了,毕竟她这个曾经的神明开垦都困难,更别提眼前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
不过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身旁这个突然闯入她放逐生涯的凡人少年,或许不仅仅是一个需要她“收留”的麻烦,也并非全然无用。
他所掌握的那些被她视作“微末”的凡间知识和技巧,在这片神力被禁锢的土地上,似乎有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噗嗤——”
又一锄落下,苏扶楹直起身,用手背抹去额角的汗珠,微喘着气。长时间的重复劳动让她的手臂肌肉紧绷酸痛,几乎快要抬不起来。
人间的耕作,原来是这般滋味,需要汗水,需要技巧,需要耐心。
就在她凝神感受着这陌生体验带来的复杂情绪时,一阵若有似无的细微啜泣声,如同鬼魅般,悄然飘进了她的耳中。
“呜……呜呜……”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是什么小动物在哀鸣,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呜……呜呜……”
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伴随着细微的、类似低声啜泣的呜咽。
苏扶楹皱眉,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怎么了?"顾宴晞低声问道,也被那诡异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
"有东西。"苏扶楹简短地回答,声音压得很低,"在那石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