Ȥ >
>
长河下游 > 亭外雨绵绵,马踏长街。官袍浸透不风流。竹影中灯摇火乱,妄
亭外雨绵绵,马踏长街。官袍浸透不风流。竹影中灯摇火乱,妄
祈祷。
吟唱。
圣歌将辉煌大殿的外侧妆点的更加不可接触。
阳光洒在装饰的黄金上,瀑布一般将建筑本身遮盖。
“娘娘庇佑,圣灵大悦,工程顺利无虞,七日之期主殿群已经基本完工。”贵族老爷跪在圣眷之中,筋骨在颤抖,灵魂在跃动。
珠帘之后,上位者的目光根本没有放在这个方向。
黄金沉重,纤细的脖颈却早已经习惯,只有灯光烛火在黄金上颤抖着闪烁。
光华在指尖流下,停在黄金护甲的指尖,微颤。
陈婉走下长阶,站在珠帘之后,接过建筑的投影芯片。
“娘娘。”陈婉轻声俯首,将投影放在长阶中段,那宏伟广袤的建筑群的缩小投影正在与她视线稍低的平面浮现。
“赏。”
贵族老爷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压抑不住那兴奋的颤抖,他骨子里的崇敬恐惧甚至是自卑,将他的灵魂贬入一片光辉的沼泽。
“小姐,今日宫中有重臣述职,陛下晚些才能照见您了。”内官站在殿门外,昨夜微雨,圆中潮湿,寒侵骨髓。
心头微颤,镜中那已经在美人额上展开的牡丹,残了最后一片花瓣。
“小姐,奴该死。”在她身周侍侯的侍女跪下一圈,仍有些高度的就只剩几盘珍奇饰品。
“帮我擦去吧,正好误不到正事了。”郑氏抬手,又落下,低眸侧看,不再注意那朵残花。
花消散,只剩一纸嫣红。
就算那抹嫣红,也留不住。
“倒是这事误了它。”郑氏眉目间多了一丝哀伤,就算是侍从簇拥,仍满是清冷孤寂。
“陛下。”檀香刺鼻,像是在遮掩什么味道,倒是将宋清山熏的有些晕眩。
“御书房今日是谁当值?”方千秋皱皱眉,挥袖而起。
“回陛下,是小人。”内官闻声从门外躬身走进,不出三步便跪在了地上。
方千秋挥挥手,殿外的侍卫擒住那内官肩膀便带了出去,那人不敢高声哭求,这陛下比前些年更残忍,前几个哭求的已经害了家人。
“陛下,这香不似我国所产,臣虽不懂香道,却熟悉勾栏,这香,极似云梦所出的极品情欲之香,虽不会致人气血上行,却会催染思情,多用于攻心算计。”宋清山说着,将香炉打开,挑了块仍染着的香料。
“陛下,正是此香。”宋清山在袖中取出手帕垫在那仍烧着却无烟的香,呈到了方千秋近前。
不用宋清山开口将火引向郑氏,方千秋自己已经想到本应在此刻站在这的那人。
而宋清山刚从通贯折返,又哪里来得及布置。
“朕知晓了,此事就交由你查办。”方千秋摆摆手,示意他将香料拿开,也没吩咐,只是拂袖离开。
“宋大人,咳咳。”走进来的内官显然还不适应屋内的香气,“陛下正在更衣沐发,您先随我前去偏殿等待,最好,也换身衣服,免得陛下不喜。”
“大人!”半日前,刚到南元离开了跃迁场的宋清山,收到了来自武灵的秘密通讯,“云梦使者身份查实了,是星象集团内阁四大家某族贵女。”
“女子?”宋清山有些诧异,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来者不善,能在云梦居高位的女子,非凡人也。”
宋清山匆忙换了衣衫,虽仍是官服,却太仓促,显得散漫了许多,可他不敢耽搁,万一换做方千秋等他,恐怕他刚刚得到没多久的圣眷,顷刻便会将他埋杀。
可直到舟车劳顿的困意上涌,方千秋都未曾来。
“宋卿,可是疲倦了?”
垂问冰冷,冷得宋清山打了个寒战,险些将魂魄丢弃。
“陛下!臣没有。”宋清山从椅上爬下,跪在近前,他甚至还没看到方千秋在哪,也顾不上拜下的方向,目光瞟动,终于找到一块属于龙袍的颜色,忙转过去。
“无妨,宋卿既已为我心腹,自然困苦。”方千秋坐上高位,微微抬手。
内官轻咳,宋清山获知,自己已经可以起来了。
时至午夜,宋清山终于出了宫门,汗水早将他的中衣打透。
宫门外,空余两行枯柳,时已立夏,却仍无新芽,更谈不上蝉鸣纷扰,只独留几分凄冷几分孤泣。
“大人。”
车门闭合,似与外界超脱。
“香的事情,陛下已经交于我彻查,过几日将那个不听话的内官捕杀,此事便算了结。”宋清山摘下乌纱帽,束起的长发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是,大人。”
宋清山扶头睡去,本是闭目养神的,可再睁眼,已在私宅大院的朱漆玉镂大门之前。
“教廷哪位大人管办使团事宜?”
“回大人,是武灵大教司,恒承运,恒大人。”
“恒承运。”宋清山摇摇头,想不起这人,武灵本是殷都外最重要的屯兵星系,称得上禁军的武备都驻扎在此,一切皆以军事为先。方千秋上位后,疑心深重,先后换了几任统帅,最后,干脆撤了大部分编制,只留下最精锐的一部分以仪仗的名义留在此地。
可就算如此,教廷与政府各部在武灵的影响力仍旧微乎其微,这恒承运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注意。
“查这人的底细,秘密的查,就与秘香案一同查办。”
“是,大人。”
侍女从宫外悄悄走回,进了宫门再也掩饰不住脚步慌张,急切匆匆,穿过连廊,走过庭园,直达正殿。
“小姐,奴回来了。”侍女跪在郑氏身侧,小心等候。
郑氏向两侧看了看,示意她们退下。
“说吧。”
“小姐,是昨日御书房出了差池,说是一种来自咱们云梦的香料惹了国主不悦,恐怕是迁怒到我们头上了。”
郑氏轻轻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放下。
“可打听到是什么香了?”
“没有,只知道因为那香,一整日的议事政务都挪到了偏殿。”
啪嗒——
笔尖渗出一滴浓墨,慢慢低垂,终于落下,打在纸张边缘。
“这宫内可来过外人?”
“并未。”
“差人候在正殿,等着这位陛下,求一位管事内官来。另外,库房腰牌给他,一并说明了以往用度,此后,宫内庶务就都由他协理了。”
“奴遵命。”
那滴墨在宣纸上洇开,变成一块污斑。
“会是谁呢?”
狼毫取墨,落笔朱红。
“陛下。”内官走进御书房,跪拜,“岑内官已经去了使者居所,内库与使团行装确实清白。”
笔锋犀利,轻轻停在奏本署名之上。
似是一把刀,垂下,却未落。
“将这奏章发回督办所,不必经由中书与秉笔监。”
风瑟瑟,竹摇晃。
园中竹林沙沙作响,刀兵林立风更寒。
宋清山站在亭中,手中羊毫辗转腾挪,不知在长篇大论写些什么。
“大人,手下有报,恒承运确与云梦使团有些私下接触,不过都是属官所为,这些人大多曾任于历时使团。”
笔势连贯,似大江奔去,滔滔不绝。
“无妨,天底下就没有毫无干系的交际。”
“大人,宫里有发回的文书。”
宋清山停笔接过奏章,只是一瞥便在侧边看到了批红的痕迹。
“再议。”
煞气逼人,这最后一笔的笔锋,直直悬在他宋清山的名字上,就落在他的头顶之上几寸。
“另,明日酉时,宫内大宴,陛下点名要您也去。”
“知道了,都下去吧。”
宋清山合上奏折,看向皇宫所在。
“使者……”
呜——!
礼乐齐鸣,却不悦耳。
只是宣威宏大。
宋清山坐在右席首位,这场宫宴不算宏大,却仍有几位中书大人和教廷大教司在,宋清山坐在这个位置上,恐怕已经让人用目光刺成了刺猬。
“使者到!”
宋清山循声看去,郑氏正从殿门走进。
下午的阳光暖弱,却仍被那一片的铂金色映的杀气凛凛。
正巧一朵掌中大小的墨蓝色花朵,在髻侧绽开,竟掩了那咄咄逼人之势。
可这终是细看,若人眼刚飘过去,怕是离不开那平平无奇的面纱。
“一米七三,多则四十九公斤,腰围六十有余……”宋清山的眉头不自觉有些紧蹙,这人给他的危机感,比那笔批红还要紧迫。这人恐怕会变成一根牢牢束住方千秋的绳子,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允许这一切成真。
郑氏落座,抬首。
她们平座。
那双眸子,正向他挑衅。
“小姐,那日返京的大员确实只有他一人。”
宋清山看着那俯首耳语的侍女,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遥祝,微微点头。
“此人手下督办所是殷国第二鹰犬,近年却比瞭查司更的信任。”
郑氏捻起酒杯,却只是拿到右侧,轻轻一斜,酒水尽数洒落,渗入毯中,消失无影。
“嚣张跋扈,”宋清山只是微笑,将杯中酒饮尽,“不懂收敛。”
“蛮傲至极。”郑氏将酒杯放回远处,侍女又重新将酒斟满。
“见驾!”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清山跪在地上,向殿门处叩首。
郑氏低眉看向他,只觉得好笑,这样一个正跪伏着的卑微的人,竟然挑衅于她。
“陛下。”郑氏只是欠身,就已是上国千金最周全的礼数。
方千秋落座,俯首看着这一切,方才幽幽开口。
“今日宴席,理应同欢,不必拘礼。”
“谢陛下!”
宋清山抬头,却正看到郑氏有些戏谑地看着他,可他,却正在低头时,能在那并不长的面纱底下,看到些许她的眉眼。
眼神相撞,两人的动作都在加速,不知在躲避什么。
“小姐?”侍女看到自家主人失态,有些诧异。
“无事。”郑氏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因为被窥破了遮掩,还是别的什么,却实是咬牙切齿,“这人,好生卑鄙。”
“她,竟生得这幅模样。”宋清山小心翼翼瞥了方千秋一眼,确认自己没有殿前失仪。
宋清山握着自己右手食指,轻轻摩挲,却不再看向那侧,只是静静思索。
“宋卿。”
直到方千秋的声音打破这份独属于他的寂静。
“臣在。”
“方才使者所谈,你可知晓?”
宋清山抬起头,有些迷茫,却掩饰的很好。
“宋大人是对我所说两国修好同进共退之事,有所迟疑吗?”
宋清山看向郑氏,他不服气,他思索着,这是她给他的机会,还是又一个陷阱。
“陛下,臣乃外臣,只知刀兵之事财帛之能,岂敢妄议国之大事。”
宋清山不敢去赌,他不敢赌郑氏所说的,是结盟还是联姻。
“宋卿,朕知你懂分寸,可何必在这种事上退缩,那朕做主,封郑亚为宫中五品女官,赐送督办所。”
宋清山心头一惊,这郑亚是谁,这又是哪门子国事,先前郑氏到底和方千秋谈了什么!
“谢陛下!”宋清山硬着头皮领旨谢恩,他看向坐在对侧的郑氏,这次,他没能再看到她的脸,可他能分明感受到她的得意。
“奴,谢陛下!”
宋清山起身,看向坐在郑氏身侧的贴身侍女,大殷只会存在两种女官,朝中女官和宫中女官,这朝中女官大多在教廷司,走的是神官的体系,可这宫中女官,向来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年岁大了被送到外面的皇家产业直到终老,另一种,则是作为一种珍稀的赏赐。
成为私产。
两者都摆脱不开贱籍身份,甚至前者因在皇家,还有些保障,后者只比一般奴隶体面些许。
宋清山想不通,她怎会将自己的身边人送到他的身边,还是以这种身份,还竟将这说成两国之好。
方千秋离开了,朝臣也带着那羡恨的目光走了。
大殿上短暂的只留下她们几个。
“恭喜宋大人,荣得新宠。”郑氏站起来,面纱下的她微笑着,只是那笑中多了一丝胜利者的得意。
“您这又是何苦。”宋清山看了看她身边的侍女,“她只是个奴隶,就算送到了我身边,又有何用?”
“宋大人,您若是收手,我不介意给您些好处,我不希望在这种地方平白无故多个敌人。”郑氏站在远处,俯视着仍坐着的他,“可若您执意与我为敌,今日之见,希望大人能长久记得……”
郑氏将郑亚推了过去,“您要时时刻刻把精神绷紧,莫要有片刻分神。”
风,将她的面纱吹乱,可她已经背过身去,离开。
宋清山饶是已看到了她十之七八的容貌,可是,心的跳动做不得假,他想看那面纱之下。
“我曾是殷都有名的纨绔,我与那些书呆子或是物欲横流之辈不同,我有的是对付女人的办法!”宋清山追上前两步,却还是目送她离开。
“宋大人,我不只是个女人,更不是勾栏中卖笑的苦命女子,我是个厉害女人,若你的勇气只是来自于此,我倒是觉得今天这番付出,确实有些多余了。”郑氏停步,语气中多了许多不屑,再离开,只是片刻已不见了踪迹。
宋清山走出门去,左右张望,再寻不到。
“大人。”郑亚走到他身边,姿态卑微,惹人怜爱。
“随我出宫吧。”
“大人,有加密信号向外联系。”宋清山仍站在他的亭子中,今日下了雨,暴雨如注。
“哪台设备截获的?”宋清山好似毫不意外,更像是正等着这个必然传来的消息。
“您带回来的那台,其他的都没发现。”
宋清山抬头,看不穿那雨幕,却看得远,“星象集团,把消息放出去,才一天,她能发现什么。”
“小姐,郑亚传回消息了,没被发现。”
“小姐,奴亚叩见。”郑氏碾着茶,未抬头只是听着,“督办所戒备森严,宋大人只将奴安置,其余他事,浪静风平,且候。”
“可惜这殷主实在看重他,就算我已将秘香案的矛头指向他,也只能在他身边埋下颗受殷主庇护的眼睛,有郑亚盯着他的动向,我们也能安心些了。”
地动,隆隆雷鸣,侧耳细听,竟是步伐声。
恒承运挥手,教廷禁卫从教廷四处走出,立在前庭戒备。
噔——
弩机声连成片,瞬时大作。
箭头刺不穿外甲,却精准扎在脖颈之间的装甲缝隙。
轰——
几人高的大门轰然倒下,在门外,披风贴在外甲上,亮银的外甲涂装倒是被遮掩下许多煞气,在大门轰塌后的大雨之中越显朦胧。
“督办所行事,违抗者重罪诛连,严惩不贷!”
轮廓灯在烟尘中一并亮起,督办所中满腹罪恶的忠诚的帝国鹰犬,踏着那圣洁至高的大门,肆无忌惮地冲入前庭,刀光琳琳,横在教廷禁卫的长棍之前。
“恒大人,莫要抵抗,陛下尚无旨意,要不了你的命。”宋清山挎着刀站在阵后,有些漫不经心。
“宋大人,某犯何罪?”恒承运昂首不忿,高声抗罪。
“恒大人,万事皆有余地,可若,督办所议罪,恒大人,且慢思量。”宋清山抬起手,那是一把剑,就悬在恒承运头上。
“宋大人,你我无仇无怨……”
“恒大人,看来你消息闭塞啊。”宋清山拨开站在身前的小旗官,不屑地看向他,“昨日宫中,那云梦使者已然与我对立,你说,我能不动你吗?”
“宋清山!”
噌——
宋清山亮出刀根,已经有些不耐烦,“恒大人,还是考虑清楚。”
窗外的花圃被雨水打的凄惨,不知多少名贵花朵都零落。
“小姐,下午我们还要按时进宫吗?”侍女望着窗外,不由得担心。
“无妨,不过是湿了裙脚,这大雨可以是我的机会。”
一抹淡青色在雨中轻动,引去目光又不喧闹,裙上的主色融于雨中,只在近处方能看清那纯净的白。
大雨落在伞盖之上,却进不得那伞盖之下,只是地上的积水湿了裙脚。
今日,臣子大多无事进宫,方千秋摆驾从御书房返回寝殿,刚未走到半程,便停住。
“那是谁?”
“回陛下,那个方向只有使者借住。”
街道朦胧,雨幕似雾,水从甲片之中流下,涟漪,在坑洼的积水中翻腾。
惊堂木拍下,恒承运惊丢了魂,却仍支吾着说不出。
“恒承运!就算你不招供,我能将你抓来,就是已经拿到了你与云梦使团勾连的证据!”
“不过是些礼尚往来……”恒承运在雨水中打着哆嗦。
“御书房之事前后,你与云梦使团多次勾连,甚至物证,就在你的教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恒承运缩着身子,可手脚都被铁索束缚,蜷缩亦蜷缩不回。
“恒承运!本官可以将你与物证一起交到宫中,任由陛下发落!”
雨中寒凉,乱风肆虐,本称不上一番美景,却让方千秋如痴如醉。
郑氏远远地向御书房的方向眺望,雨中的她未带面纱,颇下功夫的妆面将她的美披露的彻底。
饶是这大雨倾盆,非雨似雾,仍遮不住那噬啄人心的滋味。
“可是正使大人!”内官打着伞,在伞盖九步之外停住,高声询问。
“你是何人?”侍女走到伞盖边缘,向外张望。
“大人,陛下尊驾就在近前!”内官又向前两步,声音放低,“正候着。”
烛火摇晃,一阵妖风吹来,竟灭了。
恒承运的身子晃了晃,骤然倒下,没了动静。
“大人!昏过去了。”
“晕过去了?”宋清山走出雨棚,亲自将恒承运拎了起来,“备马!”
宋清山需要进宫,需要带一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进宫。
车开不进宫门,用腿走,前殿建筑群他便要用半个小时穿行,在秘香案上他已经落了下风,只要郑氏趁热打铁,他脚下的钢丝距离崩断,恐怕要更近了。
“驾!”大殷虽是个封建复辟的割据政权,却也早没了骑马的习惯,宋清山府里养的那匹马,还是御赐,说是能直达天听,可宋清山从未信过。
这马,自然也没马具。
只是临时套了个手搓的缰绳,便纵马出府。
“呜!哇——”
恒承运横在马上,颠簸中,暴吐。
宋清山撑起身子躲过,可没马镫,他只能用缰绳借力,虽躲过了那人吐在他的官服上,马亦扬蹄立起,险些将他二人甩下。
“混账!”宋清山撕下恒承运的官服,将他的嘴塞住,稳住马匹,又向宫中驰去。
“陛下。”寒雨的冷冽味道让咫尺之间的方千秋更遥远,寒风,让郑氏纤细的身子更显柔弱。
“今日大雨,为何在此?”方千秋坐在銮驾之上,微微侧首俯视。
“昨日,妾的近侍赐给了宋大人,今日,大雨伤情……”
郑氏抬眸,正对上方千秋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没有信任与陶醉,尽是些说不清的东西。
方千秋勾着嘴角,笑了。
郑氏的瞳孔中泛起不尽的恐惧,那是一种本能,她退后半步,她的身体想要逃走,却被阻止,被她自己阻止。
“郑氏,你们好蠢。”
郑氏想不通他的意思,喉咙像是被捏住,她想说些什么,却根本说不出。
“吁——”
马嘶之声穿破雨幕,郑氏转头望去,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雨幕之中,只能看到狼狈的官服,更有一个昏迷的影子被拖着,不成体统的向这里靠近。
“何人在此!”
“臣!银锦司督办所督办宋清山,事关重大,即刻便要面见陛下!!”
郑氏看清来人,眼中的希冀瞬间化作雾水,勾彻出绝望。
内官看向方千秋,只见方千秋摆了摆手,便明白,噤了声。
“陛下!”雨中的宋清山无尽狼狈,他拖着恒承运终于到了驾前,他抹了把雨水,模糊间看到郑氏在一旁孤立着,心中急切稍散,可还是有些忐忑,“陛下!恒承运勾连使团,意在卖国,两国合纵乃是大势所趋,家国之望!恒承运之罪,轻则徇私渎职,重则动摇社稷,臣急切,只可不顾礼法,即刻进宫,臣,愿从大不敬之罪,论重承罚!”
轰——!
雷劈进大雨之中,炸开,将这片天地照的彻亮。
郑氏的面容,也在这光亮中,显露在宋清山的眼中。
在光亮散去的最后一刻,郑氏在他的脸上看到惊愕,看到费解,她发现他在仔细看她的脸,最后,他竟明悟了。
“恒承运,斩立决,夷三族,九族之内,男子充军,女子由教廷收容,并入贱籍。”
方千秋看着郑氏,甚至至此都未曾看过宋清山一眼,“云梦使团,受人蒙蔽,念主使一介女子,优柔寡决思虑不周,免其罪,再不得面圣。”
“起驾!”
血水很快便被大雨冲淡,宋清山用官服将刀擦净,却未收刀入鞘。
“你就这么杀了他?”郑氏坐在雨中,她的伞盖仪仗还在远处等待,此刻仍未敢来。
“杀了,免得日后事多,他又活了命,拖具尸体去刑场,摘了脑袋便算了结。”宋清山坐到她身边,就像是朋友相聚。
“我不明白。”
他接下腰间酒囊,向嘴里倒了一大口,混着雨水,变得有些难喝。
“不是我,我还做不到,最起码不会这么快,我就是把顺手的刀。”
宋清山放肆地看着她,她藏在面纱下的容貌,正赤裸裸暴露在他的面前。
“你这张脸,竟然敢出现在他面前,郑氏,你不会觉得,你可以取而代之吧?”
“取而代之?”郑氏有些迷茫,她的眼睛不像在说谎,倒是真不知道。
“你的脸,和大殷前教皇,枢梁集团新军教皇,现大殷皇后,竟有八分相似。”宋清山浪荡地抓住她的下巴,弄得她有些痛,“可这身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二人势如水火,又情爱难舍,郑氏,你怎么敢出现在这呢?”
“滚!”郑氏甩开他的手,拔下一支簪子握在手中,“我又不知这些!”
“若是无人知晓,你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宋清山用刀抵在她的簪子上,一点点拨开,“你只是颗棋子,一颗自作聪明的,可以舍弃的重要棋子。”
叮!
刺啦——
宋清山的大袖被撕开,簪子的尖端擦着他的皮肤划过。
“狗东西,你怎敢如此羞辱于我!”
“羞辱?”宋清山抓住她的手腕,“郑氏,我敢公然停留,与你交涉,你还不明白吗!”
“若这仍不是羞辱,宋大人,你真当我杀了不成,大不了,我自裁于此,却先要杀你!”
“你果真能死?!你死了,郑氏亦不会死,郑氏的屈辱亦不会结束,你是两国合纵的象征,云梦势强,可无大殷,亦不可活,这是死结!”
雷,落在雨中。
将他们交锋的眼神照亮。
“我们是敌人,可我们都没曾想过改变两国合纵的事实,这是我们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想一想都是笑话,我们交锋对弈,从来都是绕着陛下对你的心意,核心是你,也是陛下,可你,现在还能做我的敌人吗?”
宋清山看着她,他盯着她的眼睛,可是,没有针锋相对的锐利,相反,是一种温柔。
“你知道你很恶心吗?”郑氏被他攥着的手握地很紧,青筋都在白皙的皮肤下显露,她的手在他的手中,像是一个精巧的白瓷,却极富力量。
“我可以改……”
“呸!”郑氏正对着他啐了一口,侧身高踢,宋清山从未想到,硬是被踹出几步远,“你要做什么,登徒子。”
“我能保你,保你今日之后再不会受此屈辱,我亦会敬你为座上宾,但是,我需要你忠于我,做我的智囊,这就是我的条件。”宋清山轻咳两声,腹部有些痛,饶是他的腹肌结实,可这一下,确是极实着的。
“你的野心恐怕不小。”郑氏将簪子插回发间,她看着他,像是一个胜利者。
“自然,你能帮我纵横天下,我便保你弄权之席。”
“我所要的,恐怕你给不起。”郑氏身后,属于她的仪仗在雨幕中有了形状,“吾名娀人,你可要记住了。”
“娀……”宋清山望着她离开,再去牵马,已经寻不见。
“宋大人,陛下有请。”内官不知从哪冒出来,已经在宋清山身侧不远处。
“清山,你胆子不小。”宋清山跪在屏风前,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不知是方千秋授意还是一贯布置,在他身旁倒是有个小暖炉。
“陛下,臣知罪。”
“知罪。”方千秋在屏风后笑起来,笑的肆意,“清山,朕可候了你许久,怎么,与那郑女相处的还不错?”
“陛下,臣不敢欺瞒陛下,郑女已成弃子,臣不免凡心荡漾,陛下亦不愿云梦渗透过深,臣自愿鞠躬尽瘁。”
“朕可以容许你染指郑女。”方千秋自屏风后走出,将宋清山扶起,“朕熟悉你,这两年,你一步走至权臣高位,许多事,朕要你做,你便做,不择手段。”
“秘香案不论出自谁手,郑女逾越弄权,是罪,朕不能容她,只是这次……”方千秋将圣旨放在他的手上,“你未免太心急了些。”
“不必请罪,朕听惯了那些,实在无趣的话。”方千秋看着他,像是将他看透,“朕容许私心贪欲,只是,宋卿,在这大殷,至高无上的,仅有我一人。”
方千秋的眼神似箭,射入他的心魄。
“臣惶恐!陛下恩德,臣无以为报,只得肝脑涂地,只求某时,能死得其所!”
“回去吧,明日朕会向殷都增兵,山雨欲来,宋卿,莫要让朕失望。”
“情报!”时已夜深,卫戍集团是驻扎在次前线星系的舰队中最接近渡仓的,俘虏难民大多都安置了过来,哪怕大多是电子签字核查,纸质的复核单都已经堆成了山,司烟刚刚睡下,舱门便被叩响,“首长!南方军区未知兵力有计划向殷都移动,情报估计,战争已近。”
司烟爬起来,接过情报文件,仔细看了两遍没有错,又在自己的终端调用权限查看了情报来源,“这才不到半个月,看样子,方千秋没向星象集团补充条件,也对,国家利益怎能和他的阶级利益有冲突呢。”
“你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司烟站在终端前,思索着疲惫的卫戍集团还有谁能即刻走上战场。
“是!”
“喂,孟老,是我,司烟。”
锦帛星系,北方特战。
柳正文仍守在这,可他手中终究只有紧急支援而来的一个中型舰队。
“首长,渡门三方向直面南元星系,敌人兵力迅猛,现下卫戍集团久战刚休,十天时间,难有战力,更何况,陈仓星系背后与我们联通的渡门一号空间站群,只是一个中型空间站,若是丢了渡门三,两军联动恐有不便。”
“我们的兵力不足,就算填入渡门三,也做不了主力,可在第六连舍呢,诸位,那只是一个小型空间站群,我们是不怕打车轮战的,可在渡门三,我们是一定要在一次战役一次性投入全部兵力的,我们是要被车轮战吗?”
柳正文揉着眉头,早知如此局势,当时就该带北方综合过来。如今,他能看到正确的选择,却也两难。
“报告,首长、参谋同志,卫戍集团部署同步更新,原卫戍集团预备舰队,现卫戍集团临时第五支舰队,已经接替渡门三号空间站群守备警戒舰队,承担主要防务。完毕。”
“报告,首长、参谋同志,预备舰队部署同步更新,预备舰队第四支舰队下辖,预备041分舰队,已经进入第六连舍空间站群,承担主要防务。完毕。”
“预备舰队第四支舰队,我倒是忘了,直至与林晚意决战前,一直停在渡关系统的那支舰队?什么时候调上来的?”柳正文有些诧异,他在后勤单上没看到过这支舰队的补给情况。
“这,这是预备舰队的保密事由,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参谋为了难,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现在有兵可以即可,同志们,特战舰队作战状态,一旦战场需要,确保两个小时之内,我们能以最完备的状态到达战场。”
“是!”
斗篷扫到地上的积水,下摆变得湿重。
前庭后院都没了人,只剩下满园竹影萧萧,似剑影林立,晚风过,沙声索索。
“大人。”
月色洒落,虽不明亮,却将那玉一般的芊芊细手照了个清楚。
殿门敞开,却没人。
烛火摇晃。
殿门闭合。
殿内已经大亮。
窗纸上,人影照的分外清晰。
斗篷滑落。
玲珑的人形微微颤抖。
“大人执意如此?”
耳畔,男人的温热鼻息贴的极进。
“事已至此,又奈我何?”
清泪滚落,烛光映在其中,晶莹闪烁。
啪嗒——
泪,在地上碎成几瓣。
发簪抽离,华发如瀑,散下。
烛火轻摇,尽灭。
“大人,殿内没有别的信号源了。”
宋清山将簪子拿到眼前,他捏碎的,是一块看起来极真的壳层,若不是被他捏碎,只看样子,定不会怀疑那是个别有乾坤的玉石。
“好了,不用装了,方千秋能把你送来,自然要做些手脚,我本以为要留你在宫中做事,而今,反倒方便了。”
“你这府上空空如也,之前戒备森严不会是吓我那小妹妹的吧?”郑娀人找了个最近的位子坐下,出宫时那几个内官压根没给她多少时间,夜深露重,着实将她冻的不轻。
“今夜你要来,这府上若是人多,外面那些耳目哪里还有机会探听,陛下又怎会真觉得我是那色令智昏之徒,而自信你我终会生恨呢?”宋清山将备好的翻毛外裳递给她,在窗缝中向外看去。
“那大人可给我准备了新身份?”郑娀人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手脚也渐渐暖了过来。
“实际上我真的并未娶妻。”宋清山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表情认真。
“我的家世、父母、籍贯、生平等等,这些若是完备,我不介意。”郑娀人缩在毛茸茸的外裳里,仍挑衅地看着他。
“令人信服的大族世家办不到。”宋清山认输作罢,“已经办好了,督办所的保密身份,和我绑定,只要我活着,你就有身份,我若是从督办所走了,你也同我一起走,当然,如果这样,那便不安全了。”
“这么急着把我和你绑在一起啊?”郑娀人眨眨眼,无辜极了,“若我想走,岂不是走不得了?”
“外面方千秋的人应该还没走,我不介意假戏真做。”宋清山靠的更近了,他的呼吸,甚至已经能落在她的肌肤上。
“哼,你这人,好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