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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下游 > 梦下月中织幻,惊回兵乱垂危。叙哽咽绝非悔恨,情渐真时又晚
梦下月中织幻,惊回兵乱垂危。叙哽咽绝非悔恨,情渐真时又晚
“陛下。”
布衣粗衫,钟南跪在方千秋面前,是肉眼可见的落魄。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了。”
抬头,方千秋已经走到他身前,握住他的双臂,将他搀了起来。
“陛下!”
钟南红了眼圈,还要跪下。
“好了,朕准你见朕不跪。”方千秋牢牢抓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缉捕营中,你还能调动多少人?”
“营中关键恐怕都已失手,大队人马恐难调用,不如臣命人向督办所送信,命宋大人救驾。”
钟南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救驾?”方千秋摇摇头,“筝迁锦是名正言顺的教皇,摄政符合法理,又有世族支持,宋清山若真来了,朕便是乱逆谋国。此间,是皇权之争,朕为了扶持二柳,匡正军事,重重剥削了各地世族,战事中,新旧贵族又元气大伤,朕不能将这事闹大。”
“陛下,那臣以为,可以调用小股人马,慢慢疏络被封控的行星驻卫军。双皇并立之势还未传开,恐怕正是因为地方将领多在观望,并未站队。”
“有些人确是信得过的,此事你去办,还有,明日朕的人会入宫,你不用担心朕的安危,只管放手去做。”
“臣遵旨。”
昨夜微雨,宫道上还浮着一层水光。
“钟大人。”陈婉等在宫门内,她早不是那副侍女打扮,身上干练了许多,“赦罪一事,尊皇陛下也是点了头的,渎职谋权事小,不忠不义,可是真要杀头的。”
“哼!”钟南拂袖退后半步,怒瞪着她,“我仍活着,只是你们还未想出不留遗祸的由头,至于谋权……”
钟南冷笑着贴近了些,“你主子才是好手段。”
钟南拂袖而去,车上,将藏进袖内的字条抽出些许,借着袍子的掩护迅速瞟了几眼。
“进程顺利,继续推进……”
阴影,将字迹遮盖。
隧道将噪音放大,世界变得嘈杂,却让人冷静。
灯连成线,明暗交替,憔悴的皮肤斑驳,将情绪遮盖。
左右琴瑟织出迷幻魅人的柔情,由万中挑一的舞女编撰,方千秋仍活在那片幻梦之中。
“陛下!陛下!!”
殿门被撞开。
舞女惊惶散去,琴弦崩断,烛火昏黄破灭,大好的阳光闯进来,撕碎靡幻。
阳光将影子拉的很长,一直蔓延到方千秋的脚下。
“陛下,何故害我……”
殿门直至宝座之上,有数十步之远,战甲上浓烈的血腥味在那人跪倒的一瞬间,终于飘到了方千秋鼻尖。
只一瞬,让人变得无比清醒。
方千秋走下高座,走到殿中,龙袍的长摆盖住他走下的缓阶,片刻,他终于走到那人面前。
他摸向那人破损的战盔,冰冷,粗糙。
摸索片刻,他终于打开那头盔的卡扣,费力地将盔拿下。
咚!
咕噜噜——
战盔重重落地,滚走。
那张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模样的脸。
像极了他在通贯守备的亲信。
“杀!”
杀声,兵甲相撞声,终于撞破两个独立的世界。
钟声,随念珠滚过,一圈又一圈被困在教堂中。
陈婉站在塔楼外,俯视着远处的皇宫。
钟南盘坐在堂中,闭目养神默默等待。
“差不多了!”
目光锐利,将平静的气息冲散,接过副将递来的斗篷,甩到身上。
钟南大步向教堂外走去,效忠于方千秋的行星驻卫军已经等在城郊。
缉捕营中属于他的亲信站在教堂外,注视着他,走出教堂,站上军车。
“兄弟们!教皇逼宫,谋害良臣,罪不容诛!且随我进都勤王!”
乌云,似雷雨中平静的海面,浪潮翻滚,慢慢压来。
回过神,已在脚下。
“陛下!快请去内殿躲避!!”声音有些苍老,从方千秋身侧传来。
方千秋侧头看,老将军已经摘了战盔,身上染了不知道多少鲜血,烧红的刀刃多了许多豁口,这特质的在高温下集坚韧于一体的钢材,已经不再锋利。
“孔将军?”方千秋倒退几步,他觉得自己如在幻境一般。
“陛下,请恕臣欺君之罪,今日危难,臣不能不来,此间无暇,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臣定同诸位将军死战护驾!”
军车呼啸而过,乌云的边际就在眼前,可久久赶不到那乌云正中。
筝迁锦站在宫中最高的摘星阁上,这黑云就好似是她的法相,是属于她的权柄的延伸。
“陛下,禁军已经斩杀多名叛将,陪宫抵抗激烈,却也只是强弩之末。”
筝迁锦没有说话,她只是抬起头,看了看那乌云。
她从未有一天想走到这里,抛弃必然存在缺陷的人性,去接近一种极限。
可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她的与生俱来,只要她愿意,这里注定属于她。
站在这,她与那黑云最后的一点距离永远无法跨越,相反,她无限地接近了自己,她要终结这一切。
“陛下……”孔老将军滚下楼梯,内殿安全屋的最后一道防爆门缓缓关闭,仅剩的几个将军拼死抵抗,守在那道门前。
“孔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方千秋是真的不明白这一切。
“钟大人秘密来访,撤去了缉捕营对我们的监视,并说与陛下已有密谋,会送我们悄悄入宫,陛下会在宫中摆宴掩人耳目。”
“确有此事。”
孔老将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臣等亦确如计划所言,入宫前一切顺利,只是宫门刚一落锁,杀声四起,幸而只是刀兵相向,没有放枪,方有挣扎的余地。”
“钟南呢,钟南何在?”
“臣等入宫前,曾与钟大人商议,如何调用臣等所辖驻卫军,钟大人严禁我等领兵迫近,臣等无奈,却也有了些许疑虑。臣等便未让他随行,唯恐生变,只让他在城外看顾兵马。”
方千秋点点头,又长叹一口气,“孔将军,糊涂,不过,此间草木皆兵,钟南虽有威信,也确实难以服众。不过,也算为我留了一条退路。你们有多少人?”
“主星驻卫部队约五百万人,此刻能听您调令的,约莫七十万,其中,仅有二十四万在皇城区外,之前,臣等对钟大人存有疑虑,未曾让他枕戈以待。”孔将军此刻已经追悔莫及,许多事虽然不明白,可接下来只有钟南有一试之力。
“不,天不绝我,钟南若不发兵,筝迁锦没有借口杀我,若杀我,必然天下分崩,世家林立割据,孔将军,你可愿助我!”
花圃里的花,红的妖艳,悄悄吸了血。
寒刀划过,断了头,摔在地上,变成残瓣,又被暴退的将军踩成泥,长刀从腰肋插入,拔刀,血喷出,淋在已经不成样子的花泥上。
衣摆划过高高的门槛,宫门外的宫道寂静,可跨过去,浓郁的血腥味在庭内淤结,令人作呕。
上一次,筝迁锦亲临如此情景,还是在庭园的另一侧,那些拼杀在庭园之中的,还是她的亲信,与她朝夕相处的禁卫,随着她踏遍底层世界的教众。
不似如今,都是些权力争夺下倒戈站队的帝国军士,让人痛不到心尖上。
“陛下!”
“陛下。”教廷禁卫跪在宫道两侧,寒甲外的白纱浮着璀璨的日光,意气风发,似披风最上侧正飘扬着的系带,圣灵的祝福,就在他们身上。
“陛下!”血,已经将圣洁的白纱浸透,系带被血粘在披风上。
刀尖在扑来的人心口冒出,拔走,流出来的是年轻的血液。
教廷的长棍落在地上,沉重,还发着光。
“陛下!”筝迁锦不再是那一身圣洁的白袍圣裳,象征着政教合一的金绣白袍多了些灭绝人性的压迫,长摆染血,血色一点点向上爬去。
“陛下!”筝迁锦看了眼候在外殿的参将,招招手,让他将刀奉上。
参将躬身走来,卸去主刀体之外,为了适配战甲比例而附加的热切套件,双手举托,奉上。
“退下吧。”
筝迁锦向内殿走去,这把刀并不趁手,却也够用。
内殿殿门大开。
几个将军已经被枭首,只剩下披甲的尸身靠在殿门四周。
“挽遂!”安全屋的门自己开了,方千秋走了出来,龙袍上满是血迹,喷溅状,将金绣都遮盖,“你终于来救我了。”
筝迁锦停步,视线越过他,虽没看到里面,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方千秋,不愧是你。”筝迁锦笑了起来,那嘲讽的意味几乎将方千秋的尊严赤条条地活剐。
“挽遂,这天下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只能变成这样。”方千秋张开手,眼里含着泪,哽咽着向前几步。
寒光乍现,乌云漏下一抹寒光,正落在筝迁锦横起的刀刃上,照在方千秋的双眸。
“方千秋,你的脸呢?”
“这是权术,权术会吞噬人心,可是,挽遂,我从未害过你,我只是把你从这个漩涡里摘了出去,我是,我面目全非,我丧心病狂,挽遂,我对你的心可曾变过!不是你先要离开我的吗!那些死了的人,就那么重要,比我还要重要吗!?”
方千秋走了过来,走向她的刀。
“猜忌,设计,屠杀,囚禁,思想钢印,奴役,侮辱……”筝迁锦一字一句,将刀尖推向他的胸膛,他竟真的后退半步,“方平功早死了,你的心意,和我有什么关系?”
筝迁锦看看刀尖,又看了看他,嘲讽化作刀子,剜进他的眼睛,“这就是你的心,恐惧,恐惧我会杀了你。”
“挽遂,是你变了,我害怕……”
“你怕我?”筝迁锦轻笑,眼神里杂着悲伤,浮泪之下满是失望的嘲讽,“你不是怕我,你是怕见到我要下跪,你见到我,不用跪了,可灵魂还是会自己跪下去,你更怕我的权力,你摧毁了你的恐惧,制造了一个不完整的我,却又要我回来。”
“你想的真好,我回来了,只可惜,你的奴印,在哪呢?”筝迁锦轻轻送刀,抵在他的心脏之上,“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方千秋,我不会变的,只要我想,你永远都要仰望我,只要是在这里。”
“不是我,我不是要这样做,挽遂,我是帝王,帝王是身不由己的,江满烃、柳风、王林宋卫、马蜚晟、董巍、黄稻丰、银锦司的宋家、瞭查司的史年两家、你父亲的旧臣文官、以孔元振为首的新派、军户中的新贵世家,他们都在逼我!都在逼我……”
方千秋跪下来,楚楚可怜的目光攀上刀身,仰望,一双好看的眸子痴痴地看着她。
“七十一年,柳风死了,武官集团只剩没有实权有限的江满烃与王林宋卫四世家对立,七十三年,我被你软禁,失踪,教廷和文官集团群龙无首,七十五年,教廷职权地位一落千丈,文官集团腐坏没落。方千秋,谁能胁迫你,谁敢胁迫你?”
“我……”方千秋已经说不出话,他看向那把刀,他扑上去,撞去。
筝迁锦哪里看不到他的动作,收刀的同时向侧边躲去,只留方千秋一个人倒在血泥混作一团的地上。
“挽遂,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的,我对你的心意从没变过,他们哪个还活着!哪一个!柳风死了,他死在遥远的可见宇宙,尸骨都找不到!江满烃死在宫中,他妄图说服我,他用他的命换名正言顺的发兵借口,他在乱刀下力竭而死!银锦司至今没有正使,你的旧臣,也无一存活,可我没有杀你,我一直都没有,我将一切!我拥有的一切与你共享!”
方千秋撑起身子,要爬起来,却被繁琐的衣服缚住,挣扎着,只能勉强撑起身子。
“你父亲,你父亲能做到吗!如果他是我,他会不会杀你!会不会在当年就杀了你,以绝后患!!!我若杀了你,我若不是爱你,我何至于今日如此境地!!你,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在这里用刀指着我,如此俯视着我!”
“我为了你!我是为了你回来的,是因为你来了这,这才是陪都,这才会是新的陪都!!是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的爱,背叛了我对你的忠诚,筝迁锦,你醒一醒,你想一想,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会如此狼狈!!!!”
方千秋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他声嘶力竭,他跌下,又爬起来,那衣服凌乱,已经缠在一起,没办法凭他自己站起来。
“你若是杀了我,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将对你的爱刻进骨髓,哪怕是帝王之位都无法改变的人。你知不知道,我决定来通贯的时候,我决定来找你的时候,我的心是多么欢愉,我许多年都未曾如此,我的心如同死了。”
方千秋的脸上带着血污,头发已经凌乱得似同一个乞丐,他侧过头,扭着脖子,用尽力气看向她。
“上次,你在我身上刺了八十三刀,没有一刀致命,我的心里比那些痛苦不知要愉悦多少。我留下了离心脏最近的那一刀的刀疤,我那时候,早不知什么是痛,是你,我的心也就活过来了。”
“还有,还有,你在林晚意的叛军之中,那般护我,那时,就算我死了,与你一起被万军踏碎,我亦心甘情愿……”
“陛下!”在宫外值守的一个禁军匆匆走进来,穿过人群,半跪在筝迁锦身侧,“宫城外围有叛军正在攻城,轨道侦查发现总兵力约二十余万人,其已控制大部分城区,形成包围之势。”
方千秋猛抬头,看向他,又看向筝迁锦。
“这和我没关系,不是我,我没有,挽遂,我是愿意你回来与我一起掌权的,我想明白了,不是我!”
筝迁锦将刀扔给它原本的主人,不再理会地上的人,“将他押入内殿,堵上嘴,绑好。”
“明白!”
俯瞰宫城需要筝迁锦登上观星阁,可俯瞰整个皇城区,甚至是这颗星球,只需要一个能接收轨道数据链的终端设备。
“附近的皇家机场十五分钟内可以进入皇城区空域作战吧?”
“没问题。”
“轨道引导,不准误炸。”
“明白!”
空气湍流声,细小却尖锐,被钟南敏锐捕捉。
“隐蔽!”
宫城外,散在皇城区几十万平方公里的二十多万叛军,在同一时间被炸的人仰马翻,通讯频段中一片哀嚎混着杂音,整个作战系统一瞬间完全瘫痪。
“第二防空驻卫师在哪!”
“钟大人,在轰炸到达的半分钟前,反辐射弹已经把第二防空驻卫师打掉了,第一防空驻卫师还在转移,刚才的轰炸恐怕已经糟了!”
参将的眼睛里全是恐慌,他比阵地、前线被打击的战士更恐惧,战士们、基层指战员们看不到这覆盖全局的打击,可他眼中,是一瞬间几乎被歼灭的整个军队。
“联系防空驻卫师,让他们用所有能用的设备原地重新建立防区,各驻卫师自主指挥,我只有一个命令,杀入宫城。”钟南向帐外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我会带人去救圣上,你们的坚持,就是作为臣子的本职,也是最大的忠诚。为了帝国!”
“为了帝国!为了圣上!!”
宫墙上,凤冠映着日光,那唯一一束从云中投下的光。
钟南摘下兜帽,抬头望去,对视,有些话要说,却说不出,只是在短暂的时间里交换着情绪,再分别。
“陪宫的守军调去补防宫城外围吧,只要外宫守得住,他不可能逃的走。”筝迁锦转身向宫墙下走去。
在方千秋黑暗的视线里只剩下敲动着他的灵魂,却分辨不出的声音,眼罩外还缠了几圈黑纱,透不进一丝丝光线。
“陛下——”
是梦吗,或许他太累了,已经睡过去了。
“陛下!!”
光透过眼皮,明红色,有些痛。
“陛下!臣救驾来迟,此地不宜久留,请先移驾,再仪臣罪!”
方千秋睁开眼,光落在他的视网膜上早已经变的朦胧。
多边形构成他眼中的世界,理智暂时退却,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吊桥效应。
“钟南,是你来救朕了。”方千秋要站起身,却双腿酸痛,发软,一下子就要倒下去。
钟南不敢起身,只能扑出去,用自己的身体接住倒下的方千秋。
“陛下,随臣走吧。”方千秋外袍上的血迹就在钟南的眼前鼻尖,钟南不知道是谁的,可这一路而来,只有那一个人的尸体没有见到,可以他的忠诚,他定是死了。可钟南不能恐惧,他必须藏在方千秋身边。
“走,走,带朕走……”
在带血的残破战甲上踏过。
停步。
蹲下时,手已经垂了下来。
象征着胜利、荣誉、勇气和祝福的丝绸绶带,末端垂在干涸的血污上,将闪耀的光辉分解,破碎,留下的只有否定。
“哥!”柳正恭出现在这段甬道的尽头。
柳正祭抬头,看到的是破碎的面甲,那些甲缝弹痕里的血污,让他本就红了的眼眶更赤,血丝一点点爬满眼球。
“哥,我没事。”
“我要去见宋清山,我要去见他!!”
柳正祭终于崩溃了,他终于崩溃了,他的理智,他曾构建的一切完美的外壳,都在这一刻,彻底崩碎。
“哥!仪仗舰队现在在他手上,第二速备的增员上来之前,我们不能和他撕破脸……”
柳正恭抱住他,任他在他的怀里挣扎。
“断我后勤,阻我援兵,监军,他监的哪门子军!我要杀了他,我在打仗,我是在打仗!!”
风。
将花朵吹落。
长刀入鞘。
寒芒收敛,又琳琳闪烁,月光下,重甲哑光,主肃杀。
“躲好。”宋清山半跪着,冰冷的铁手只敢贴着她鬓间的碎发,“等我回来,帮我善后。”
“宋范元,你说过,我是你的诸葛。”那女子站着,似一座高峰,她要抬着头才能与半跪着的宋清山对视,可却,锐不可当,“诸葛孔明,几次北伐,又死于何处?”
“宋清山,你还不明白我吗?”
郑娀人看着他,手已经搭在刀阁上。
“披甲,我带你去。”宋清山站起身,向亭外走去,“此战凶险,你若死,我绝不独活。”
“止杀!”
督办所各处,血流成河,是夜,冥魂似河,涌入阎王殿。
“止战!”
仪仗舰队的指挥官们被绑着,押送到地面,天空之上,属于战舰的引擎光化作白日繁星,长明。
“终帝王!”
诱敌深入的“夜魔”舰队已经彻底控制了殷都,突袭而来的卫戍集团直追到了武灵几个行星的重力场外围,分散突围的第一速备舰队还没来得及从附属行星向其他行星集合,或是原地构筑防御,已经被极大的作战压力包围。
本作为支点的第二速备舰队正被南元守备舰队摁着打,第二综合舰队避而不出,朝中两皇并立的混乱消息早传到了董巍耳中,与其现在拼命,不如为自己准备进入云梦的退路。
渡枢三以西,只是在开战的两天内就已经乱成一片。
“陛下,战事吃紧,只有教导守备舰队能调出来两艘战舰,陛下且先忍耐。”
方千秋已经缓过来,透过舷窗,他看着轨道之下。
“钟南,朕要背上悖逆先皇的罪过了。”
钟南跪下,他不敢抬头,却仍能感受到方千秋那冷的彻骨的眼神。
“说吧,你们想让朕死在哪?”
“陛下,臣不敢!”钟南俯身叩首,喉结滚动,身体发僵,上下颚不论怎么闭合都要咬到肉。
“钟大人,朕身边就你一个人了,这船上也都是你的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总要让朕,死个明白吧!”
瓷碗在钟南身边炸开,惊得他闭上眼睛。
“陛下,臣有罪,可臣从未背叛陛下!”
噌——
方千秋抽出他的佩刀,刃已经落在他的颈上。
“钟南,缉捕营是忠于朕的,这天下,亦然。”
方千秋俯视着他,冷淡,像是看一块石头。
“你应该杀了我,而不是让我继续活下去,算计我,利用我。”
“陛下,”袍袖下,钟南攥紧了拳头,方千秋还没到死的时候,他要死在黄昏时刻,“君要臣死,臣死幸然,臣甘愿一死!”
“如此,朕,再不留情,钟南,你死后,可入太庙。”
颈上微凉。
刀尖落地。
钟南的身体轻颤。
“钟先生,我再不出手,您恐怕就真的死了。”粒子凝成实体,比起那些三米多高的全装战甲,这人明显矮上许多,也更纤细了些,“我接到的是死命令,必须保证您能安全撤离。”
“谢谢。”钟南站起来,像是换了副模样,断刀仍握在方千秋手中。看上去,他像是惊呆了。
“你是什么东西,人?”方千秋后退半步,舱门大开,缉捕营的人冲进来,持枪指向两人。
“钟先生,请在此等候。”挥手,合金装甲立在钟南身前,那人只拿了一把长直刀。
舱门紧闭。
方千秋已经离开。
他要走向他的前路,联合世家,与星象集团一起反攻,奸佞已经跳出来了,他只需要走下去,为他的忠臣指明方向,让他们挥起屠刀,一个接一个砍下去,杀下去,杀的天下太平,打的四海升平。
舱室内,密集地钢针贴近他的身体,可他却开始溃散,以一种不可见的方式溃散。
却又聚拢,聚拢在第一个将要死去的人面前。
“鬼!”
“鬼!!”
通讯频段中断断续续传出哀嚎,可舱外的人没听到似得,仍旧严阵以待。
可控的粒子分解、重组过程中,能量交换循环将舱室内的微观世界扭曲,他们的哀嚎,没办法通过无线通讯传出这个舱室。
长刀分解,藏进微观世界,附在其上的血珠,骤然坠落。
“钟先生,请跟我来。”
世界被明暗切成两份。
却重叠。
某一方撤出,方会亮出另一方的本色。
亮色,画面变成世界的唯一,破碎的面甲下,面孔惊惧,奔逃。
暗色,心跳被包在喘息声中,什么都看不到,十指相扣,紧握。
不知是谁的血喷溅,洒在外视觉探头上。
“哥!”
“我没事!”
抹去,片刻的亮色,让他看到柳正祭的回头。
咚!
身后的卫兵倒下,没听到枪声,兴许是已经杀到近前,想要生擒。
甬道走不到尽头,只有一扇又一扇相同的门。
踏过,又是新的一段甬道。
一场永不终止的逃亡。
监控被切断,失守的舰桥没留下任何仍能使用的设备。
司烟和宋清山终于再次相见,却是在这一片狼藉中。
“南山暴露了,你那位朋友借给你的王牌正在救他出来。”宋清山站在司烟身侧,身上的甲片已经没几块还是完整的,可是,明显能看出是仔细擦掉了血污,让他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方千秋拦不住他。”司烟很自信,只是有些担心地看向正在舰桥各处逆向恢复设备的技术员,“头疼的是我们这边,方千秋没上套,这两个小子要是逃了,我们就必须打硬仗了。”
“他俩一直没能离开中央甬道,我的人跟着呢,就等你这边拿到操控权限,给他关起来。”宋清山笑着,却有些不自然地拍了拍司烟的肩膀,“不过你们卫戍集团不是损失挺惨吗,真的不修整了?”
“怎么,想赶我走?”司烟只一听他的话便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如此,我也不瞒你,速备集团上下一体,柳正祭也是个狠角色,这一年的经营速备集团已经和各地世家有了极深的利益勾连。第二速备舰队被赵乾压在南元,那是因为南元就原是赵家的地界,我们将陪都选在通贯,也是因为通贯世族在速备集团捞到的好处最少。”
宋清山指着南元星系之后,这寻阳、渡枢三、通泰二系一群。
“后面没有起义部队了,我怕你的人打光,不如我先上,你给我兜底。”
“不怕。”时间仿佛回到宋清山离开广铃那年,“范元,回家了,不用这么谨小慎微。”
大雨。
雨落在伞上,声音沉闷,连成珠。
随着伞被收起,珠子也坠在地上,声音变得清脆。
“我联系上宁浒了,他在襄堰已经做全了准备,现在已经到了广阳,准备接应我们。”墨绿色的旗袍在雨景中勾出一抹山水韵味,下摆还是惹了雨水,冰的脚踝有些微痛,“不过,运涌的气氛不太对,我们这两日就要离开,迟则生变。”
“是我拖累你了。”陈宁生面色苍白,躺在躺椅上,有些力气,却还是虚弱。
“不是说过,不许再提这些丧气话。”林晚意关上门,找出几片药递给陈宁生,“你现在这样,宁浒见了你不知要怎么笑话,逸絮回来了吗?”
“还没到时间,再等等。”陈宁生将药服下,困意涌上来,可他还不想睡。
“你睡一会吧,养养精神。”
“好。”
是夜。
陈逸絮仍未回来,林晚意在屋内徘徊,透着窗户频频向外看去,不安在她心中悄然蔓延。
“咳!”陈宁生人还未醒,一连串的咳嗽先吐了出来,“晚意,水,水……”
几杯水顺下,陈宁生的气息稍稳,好似方才活了过来。
“怎,怎么样了?”
林晚意摇摇头,本能地又向窗外看去,“我们要转移了,下一间安全屋观察得到这边,她要是回来了我们肯定能看到。”
“好。”陈宁生用尽全身力气被林晚意搀扶着站了起来,短短几天,他不知瘦了多少,就算是此刻,骨子里仍被蚁虫爬过的感觉折磨着,“逸絮要是回不来,挽洋怕是要恨死我了。”
“放心,逸絮是个厉害的姑娘,不会的。”
陈宁生又睡过去了,这些日子他都是如此浑浑噩噩度过的。
林晚意坐在窗前,观察着上一处落脚点。
已至深夜,林晚意独自盯着,虽然仍未困倦,眼睛却也看干了。
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暗处,一个女子落落大方地走向过去的落脚点,与早上的装扮不同,不知在哪,陈逸絮已经变了装,若不是朝夕相处恐怕很难认出来。
林晚意有些担心,她不知道上一处落脚点有没有被盯上,却又不能提醒。
只是,陈逸絮并未进去,她在外面转了一圈,确认只要有人盯着这里,一定能看到她。
“勇安,醒醒。”林晚意把陈宁生轻轻叫醒,“逸絮回来了,我去接应她。”
“明白,我会盯着。”陈宁生揉揉眼睛,撑起身子坐到窗前,强打着精神。
视线有些模糊,陈宁生揉了揉眼睛,幻光在模糊的视野边缘蔓延出来。
呼吸越发沉重急促,眼睛不自觉地频繁眨动,轻轻摇头,想让自己摆脱这种折磨。
陈逸絮靠在小巷角落,在兜里拿出烟盒,细杆叼在嘴里,却没打火,她的鼻子很灵,仅仅是烟草本身的味道就已经足够刺激她的神经。
“姑娘。”来人无声无息,已经搭上她的肩膀,“见者有份。”
声音熟悉,陈逸絮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去,打开烟盒递了过去,“有些地方开始封锁了,大规模抓人的前奏,目标不可能是我们,我预估最晚明天,我们是一定要走了。”
“我们现在在第二安全屋落脚,烟不错,再给我一根。”
陈逸絮走出暗处向安全屋靠近,林晚意会在外面打掩护,用两支烟的时间,一旦发现盯梢的人,她们会果断放弃返回。
楼上,陈宁生的幻觉越来越严重,戒毒的药已经快不见效了,只是他不说,这关头去弄一款戒毒的新药,还要试试看在他身上有没有用,要浪费太多成本。
模糊间,他看到陈逸絮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应是回来了。
三分钟,他还有三分钟。
陈宁生看向屋内,找不到任何说得上锋利的东西。
他想要站起来,找一些能够让自己解脱的方法。
就在陈逸絮小心翼翼推开门的上一刻。
陈宁生终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陈长官。”陈逸絮关上门,快步走过来,将他扶起来,扶到椅子上。
“没事,我没事,就是,没力气,你观察,晚意,还没回来。”陈宁生要把一句话分成好几段,他强迫自己晕过去,失去意识。
等林晚意回来,陈宁生已经昏去许久。
“他怎么了?”
“我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当时,他倒在地上……”
林晚意隐约猜到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准备准备吧,”林晚意将身上最后两件金首饰拿出来,递给陈逸絮,“明天就走,只能到了云梦再想办法了。”
“晚,晚意姐。”陈逸絮小心翼翼地如此称呼她,“实在不行,让陈哥吃一点吧,先把这一关过了……”
“不行!”林晚意斩钉截铁地拒绝,“绝对不行……”
林晚意怔怔地看着他,一滴泪,缓缓滑落。
“去做准备吧,我们都把点踩好了,去做就好。”
“明白。”
干粮是冷的,自热口粮也没工夫做熟,只是撕开就一点点吃下了肚,磬再的眼睛已经干了,伸出手拍了拍做他副观察手的风锦。
“你盯一会,我眼睛不行了。”
风锦把他换下来,却立马有了情况。
“陈逸絮又出门了,瞭查司没盯上她。”
磬再还没来得及揉揉眼睛,先是记了下来,又连忙在通讯中通报,“春风春风,我是磬再,陈逸絮出门了,完毕。”
“收到。”春风拍了拍闭目养神的牵梓,“走吧,跟人去了,我和步挽走二三跟梢。”
“明白。”牵梓下了车,向着街对面的巷子走去,等着陈逸絮从正门出来。
“松轻、难鸿,我是春风,听到回答。”春风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拿起终端联系起在外接应的两人。
“松轻、难鸿收到,请讲。”
“绕到后面来,接替工作,我们跟陈逸絮去了。”
“是。”
远在光年之外,根据地舰队已经接近运涌。
轮廓灯熄灭,只有编队雷达保持着舰队的队形,防止碰撞。
“首长,林晚意三人已经准备离开运涌了,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放行各关节,他们不会太顺利,但是一定能过去。”
引擎点火,舰队再次向运涌主星靠近。
憔悴在岁月留下的纹路中流淌,双目却是明亮如雷。
“准备关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