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走后,翟檠回过头来,不由得感慨:“唉,这李小姐可真是平易近人,一点点富贵人家的架子都没有,比我想的,好相处太多。”
蒋岌薪不以为意地,“哼”的一笑:“她要是那种骄矜自傲,爱摆谱拿乔的,咱几个眼下可不会在这儿了。”他侧头,冲着君澄境,将眉毛轻促一挑,“哼?”
这次,轮到君澄境当他不存在了。
直讨了个没趣,蒋岌薪撇嘴皱鼻,嘟囔一声:“嘁,还是这小性儿……”
他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长柄勺,伸进粥盆里,自觉啥都还没干呢,却就听翟檠一声呵斥:“舀就好好舀!干啥非要搅到盆底去嘞,下面糊底的等会儿都被你搅匀啦,真真‘坏了一锅粥’——”唠叨的同时,不由分说地将勺子没收了。
对此,蒋岌薪早已习以为常,他都懒得做出什么反应,干脆收回手什么也不干了,一边却转过头,向君澄境“诉苦”道:“你看看,这下知道我过的都是啥日子了吧,随便动一下就得挨呲儿,好像做什么都是错呢~”
翟檠煞有介事地正色,反驳道:“欸,别的不论,就说眼下,别怪我嫌你,就只有你用勺这么胡搅,人阿境怎么不会呢?”
“呃?”蒋岌薪瞪大眼睛,露出一副被无理取闹了的,莫名其妙的表情,“您怎么不想这就是各人习惯而已啊?他就是不爱用勺,爱那么直接倒碗里呢?”
君澄境紧接着他的话:“我没这习惯。”整个一平淡无味的陈述句。
蒋岌薪斜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翟檠,“哼,反正就瞅我不顺眼,另个人哪儿哪儿都比我强,只这么芝麻大小的事儿,就能‘分’出个高低智愚。”
翟檠不屑地哼笑一声,脸上却莫名透出一种“死不认错”的傲娇,“你懂不懂啊,只有在这些平常小事上,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到底精不精、灵不灵——”说着,他又甩手打了下蒋岌薪的肩膀,“走啦,跟你这儿瞎掰扯,我都干完多少事儿了!”说着,径直往屋里走去,可没几步,忽又回过头,“快快吃啊,看又凉了,可没再给你热的。”
蒋岌薪乖巧答应,旋即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他侧目看向旁边那置身世外,慢条斯理吃着饭的“另个人”,没好气道:“喂,那你今后就住我那儿了噢,我还是住医馆。嗯~这样离得就刚刚好,你住阿婆家着实是太~近,太方便了,方便到时时刻刻都能来骚扰我,那日子我可过不下去。”
君澄境停下筷子,抬眼直视他,淡淡一问:“你真就这么烦我?”
“可不嘛!”蒋岌薪把脖子一梗,别开他的视线,以颇为严重的口吻道,“十多年,连人影都没见过,突然一天冷不丁地闯过来,打搅我平平常常的安生日子,搁你,你乐意啊!”
“怎么我在你就不安生了?”对方声色依旧不见多余的情绪,有的,只是几分聊胜于无的疑问。
蒋岌薪愈发来了气,“对,不安生!平白多出一个人打乱我习惯的生活,我就不乐意——”
听完他这煞有介事的“控诉”,君澄境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像是已得到了想要的解答,低下头吃了一口,细嚼慢咽干净,才再次出声:“哪种‘常态’不是从‘新’开始的,久了,自然就成习惯。而且,我以前好像听过一位大师说:生活生活,若天天都过得一模一样,没点儿新鲜劲儿,那还叫什么‘生活’呀?”
“耐心”听完,蒋岌薪猛地冲他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而后又倏地撇了下来,移开目光,直接端起了那盆粥,“你不要了哦?”
君澄境看了眼自己的碗:“我不知道。”
还没等对方回答,蒋岌薪就自顾自端着盆啜了起来,仿佛刚刚那没好气的一问,只是被迫走的一个流程罢了。
君澄境抿了下嘴,神情浮现出几分无可奈何。“真不能我俩一起住?”
对于这冷不丁的一问,蒋岌薪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看也不看他,直截了当地点了下头:“不。我独自一人住得快活着,干嘛没的给自己找这罪受。”
“唉——”君澄境单手支颐,露出失落失望的表情,煞有介事以至略显浮夸地长叹一声,“你这又不让我跟你一起做事又不让我和你一起住的,那我回期和来是干什么呀?”
蒋岌薪从粥盆里抬起脸,看向他,表情像是被啥陌生而十分恐怖的东西给吓着了,“……你没事吧?哎哟,旧疾一点没好,新病又是不轻……行吧,那你想咋样啊?”
“我说了,你能答应我吗?”
蒋岌薪经过深思熟虑的,两秒,终于还是干脆、无情地答:“不。”
君澄境似乎点了下头,脸上大写着“不出所料”四字,埋头继续吃饭。
蒋岌薪瞟了他两眼,莫名心虚,“呃,咳嗯……要进普济医馆也不是不行了啦,毕竟翟叔要你。不、不过,平时还是以外出看诊为主——为了普济医馆的声名,拿你这样貌~似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作为‘门面招牌’,确是个好主意,不过主要还是……”
就在他语调起伏停顿的间隙,君澄境“抢答”道:“不过主要还是为了让我别整天都在你眼前晃悠。”
蒋岌薪耸肩抬了下眉,神态意为:“你知道就好”。
吃完饭,顺手将碗筷全都收拾完(当然,干这活儿的只有君澄境。而对于他这“眼里有活儿,主动揽”的习惯,蒋岌薪不置可否,也按着自己的习惯,袖手在旁,只当个纯粹的观众),两人来到医馆前堂,只见还是一样的冷清,但坐在柜台后的翟叔却是一反“闲不住”的常态,正格外悠闲地翻看着手中那本《钦天官印今岁吉凶通书》。
一见此幅情景,蒋岌薪即煞有介事地皱起了眉,犹疑道:“哟,叔啊,没出啥事吧?咋好好的翻起历书了?”
翟檠眼也不抬,只专注地瞅着页面,“闲得无聊,就想看看,果然今儿日子不好;又想起我今年犯太岁,便再看看后面的日子。”
“嗐,这样啊。”蒋岌薪松了口气,拖来一旁的椅子,坐在了他对面,“今年都过去大半了,您才想起这茬儿,是不是晚了些?再说,这不都挺顺的嘛。”
“你不懂~万一坏事在后头呢——哦哟呸呸呸!”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在给自己下谶,翟檠赶紧摸了摸桌面,“我说啥嘞这是!摸摸木头,晦气远走、晦气远走!”
蒋岌薪紧接着附和:“就是就是,说啥呢!这‘太岁’这么爱玩儿,还把这一年的霉运都攒在后头,等蓄足了,打拢一处赐你个大的?安心啦~我看就是我给你求的那平安符起作用呢,让晦气都不敢近你身了。——那东西你有天天带在身上吧?”
“有~这东西怎么敢忘呢。”翟檠收起历书,看向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都夹在内衬里,贴身带着呢。”
蒋岌薪傲娇地露出满意的表情,“嗯,那就好,据说这可是很灵的,‘结缘钱’都花了我不少呢。”
翟檠故作嗔怪,“哦哟,那怕不是被人给‘杀’了你这猪(被坑骗了)。”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投向门外。
顺着翟叔那忽然透出些许诧异的眼神,蒋岌薪正看见两道御灵而来的身影,在医馆门前落了地。他的焦点立刻定在了那熟悉的人身上,嘴巴压抑地动了动,发出一句无声的惊呼:“啥呀,啥情况呀这是?!”
瞥见他那异常的反应,君澄境不动声色,打算静观其变。
来者两人,在分别向他们行过礼后,直接开始了自我介绍——
少女:“在下金莺,承顾公子所托前来,于贵馆修习制药处方之法,幸会各位。”
少年:“在下韬然,幸会各位。”
翟檠的眼神似不经意地,轻促点了蒋岌薪一下,随后,他无比自然地对那两位年轻人扬起了标志性的笑容,“哎哟幸会幸会,来来来,别站那儿啦,进来坐着。”
金莺和韬然颔首欠身回礼,走进屋内。又尽了一番基本的礼数后,金莺开门见山:“请问先生,李姑娘和陆姑娘呢?”
翟檠“漫不经心”地向蒋岌薪一瞟,后者会意,无法,只好强迫自己牵起礼貌的微笑,答道:“她俩打点行李去了,原先陆姑娘不是住我那院儿嘛,一个人还行,但如今李姑娘回来了,两个住不下,便商议着搬到一位老街坊婆婆家里。呐,我眼下正得闲,这就领你们去?”
听言,金莺却好像忽然不急了,倒将目光放在了尚未发一言的君澄境身上,“这位,是君先生吧?”
韬然原本正想开口回应季先生的话,但看见师姐那流露出几分戒备的眼神,他只好将嗓子眼里的字音咽了回去,转而换成了一个悄悄的、抱歉的憨笑。
蒋岌薪轻轻搐了下鼻,别开视线,表示并不接受。
和这短短几秒同时,君澄境带着平淡的笑,对面前那位神态机灵而清明的女孩,浅浅一颔首:“在下表字离弦,姑娘不必抬举,寻常称呼便是。”
金莺笑笑,对他道了个万福,接着直接将目光放回了蒋岌薪身上:“季先生?那就烦您受累带路,领我们去那位婆婆家里吧。”
“诶,走吧走吧,”蒋岌薪摆摆手,抬腿就走,一副不很情愿,以致有些怠慢的样子,“二位日后怕是要在蔽处长待的,先去和邻里街坊们混个脸熟也好。”
金莺直接随着他向门外走去,韬然在后,对翟檠和那纹丝未动“驻守”原地的君先生欠身告辞,才调转脚步追了出去。
不知为何,前面那两人就像赶什么急事似的,一步一步紧紧迈得仿佛在赌输赢,韬然动真格快走了两三步,才与金莺并肩。他不禁压低声音问:“不是,走这么快干啥啊?”
“我哪知道啊,”金莺稍稍侧头,用略显不忿的气音答道,“就跟有人撵他似的!顾师兄给的任务在身,不得紧紧看着他呀?就你,这关键当口儿,还拘在那繁文缛节上,万一一个不留神,他要给咱耍什么心眼子呢——”
韬然正想插句话,余光却瞥见前头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
蒋岌薪抿着嘴,眼神莫名有些复杂地,看了看那俩灵气修为均在同龄人之上的后生,“要说,就将其当回事地说,还能被人一清二楚听见的,算什么悄悄话呢。”面无表情略带揶揄地说完,他自顾自转回身,直接拐进了阿婆家的院门。
其时,阿婆正在收拾自己种的一些薯类和葱、香菜等应季之物,院中难免脏乱,忽见有人来,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拍了拍膝上散碎的泥土,“你怎么来啦——哎哟还带了人来,真是,可会挑时候,眼下我这儿正没处落脚呢。”看到后面还跟进来两个陌生人,她下意识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认真地用双手掸了掸衣服。
蒋岌薪无奈笑笑:“啥贵客啊,值得这样。”说完,他轻飘飘地看向那两人,分别做了个介绍。“都是熟人,来找慕儿和秋绛的,我还以为她俩在您这儿呢。”
“噢,她俩啊,到这儿跟我说过要搬过来住后,就回你那院里打点东西去了,想是一会儿就回来。你们两个孩子若不嫌弃,便先坐这儿等等?”
“哎哟不嫌弃不嫌弃!”蒋岌薪直接替那两个“孩子”做出回答,”谁不是靠这些泥土活的呢,这无理无由的,倒还讲究上咯?”
他摆手露出“别操心了”的规劝表情,让阿婆好好坐回去,随后回过头,漫不经心地对韬然和金莺说道:“喏,你们自己拿板凳坐啊,陪阿婆聊聊天啥的。我先回去了。”他一面过着这“礼貌”的流程,一面径直朝院门外走去。